靖王和幕僚们抱怨说,明明城外灾民成群饿死生病,京城里的高官们就是不同意将他们疏散下去。现在可是大夏天,病死的人若得不到及时处理,发起大瘟疫来可就很麻烦了。
“放心吧父王,您再忍两天。”
想起自己交代聂深和叶慎言去做的事情,云若辰心中默默对父亲说道。
当天夜里,得到云若辰密令提前偷溜到后门的叶慎言惊讶地发现,郡主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了。
“郡、郡主,您这是……”
叶慎言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只见云若辰把头发扎成简单的麻花辫盘在头上,穿着身粗使丫鬟的轻便衣裳,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
小郡主叫他一更天到后门来,却没说清楚要做什么。看她这架势……不会是要他带她溜出去吧!
这可不行!
叶慎言自己不怕半夜在山上走,但绝不敢把娇滴滴的小郡主带出去。万一有点闪失,自己还要不要活了?那位聂管事绝对会把自己大卸八块的!
“少废话。”
云若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口舌上,要不是今晚必须要有个助手替自己做事,而她手边又没有合用的人,才不会找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来帮忙呢。
但她知道叶慎言对附近的地形和道路还挺熟悉,有他带路能给自己省不少功夫。
被云若辰有如实质的冰冷眼神所震慑,叶慎言居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整个人脑子有片刻的空白。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平时锁得牢牢的后门不知何时早已大开,小郡主都走出去了!
奇怪,这门是怎么开的?不是说上了三道锁吗?
还有,平时这儿每隔两刻钟就有护院来巡逻,怎么这会儿一点人声都没有……
他自然不知道这些都是云若辰用简单的术法达成的效果,只隐隐感觉到今晚的际遇或许会比他想象的更加离奇。
有云若辰在,他们穿过布了九宫八卦阵的竹林自然不费什么功夫,很快就来到了山下。叶慎言再次惊奇地发现,山下路口居然拴着一匹高大的棕马!
“愣着干什么,上来。”
云若辰身手敏捷地上了马,不耐烦地招呼叶慎言上来。叶慎言傻愣愣地看着她:“郡主,您……您让我和您乘一匹马?”
“都叫你少废话了!快!”
平时看这小子挺机灵的,怎么今晚老是拖泥带水!云若辰很不耐烦地瞪他两眼,叶慎言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地抓着云若辰递过来的马鞭,手忙脚乱地爬到马背上,坐在云若辰身后。
一股淡淡的幽香钻入他的鼻尖,叶慎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他本来是个最无拘无束的小乞儿,就连在山庄里那些家丁、管事们面前也嬉笑自如,可偏偏每次面对华容郡主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喉咙了。
明明郡主那么和气,但就像刚才那些时候她一认真起来,就会有种无形的威压感……让他情不自禁地乖乖听话,在她面前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情。
她只是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小女孩耶!怎么会给人这么强的压迫感啊……
叶慎言完全想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为何小郡主要半夜跑出来。看她那么严肃,也不像是出来玩耍啊?
云若辰皱着眉勉强策马前行,对自己这具虚弱娇气的小身子不满到了极点。她前生就会骑马,还和老道士师父在草原上生活过一些日子呢。所以她才会吩咐聂深提前在这儿备马,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尤其是背后还驮了另外一个人!
“抓好马鞍!”
云若辰感觉到后面的叶慎言东倒西歪的坐不稳,真想索性把他踹下去算了。碍手碍脚,唉唉唉!决定了,这次的事情解决后,她就该好好训练叶慎言了!
在距离云若辰与叶慎言三丈远的后方,聂深双眼如鹰隼紧盯着前面奔驰的马匹,如影随形地缀在他们身后飞速前行。
第八章:初战告捷!
聂深站在京城外一座凸起的小山丘上,放眼往下俯瞰,下方尽是一排排的灾民窝棚。
将近十万的灾民就聚集在这城东门护城河外,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临时生活区。
他跟踪郡主与叶慎言来到这里,看到他们把马藏在附近的小树林里,然后两人就悄无声息地往灾民窝棚区而去。
郡主今晚的行动目的何在呢?
夜风吹过,轻扬起聂深的袍角。聂深抬起头,今夜依然月色黯淡,但漫天星河却无比清晰,像黑丝绒上缀着的无数宝石。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夏夜。也是在这样的夜空下,风暖暖地吹,将那少女轻柔的发丝吹到他脸上,痒痒的。
他说,怜卿,跟我走。
她的回应却是沉重的默然,一整夜。
那是他回忆中最悲伤的夏夜,从那晚后,他再也没有注意过头顶的星空。
再也没有像那样深刻地爱着一个女人。
聂深垂下眼睑深吸一口气,又想起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
他听说她重病,不顾一切潜入王府去见她,却没想到一见便是永别。
彼时她已命悬一线,见他到来,却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聂深大惊失色,拼命将体内的真气渡入她经脉里,但对她的病情毫无半点帮助。
“不要费力了。我没什么可牵挂的……只是,我的女儿……”
她握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地说着:“若辰才三岁,她……她八岁生辰是一个坎,或许会发生重大的改变……如果她能安然度过……就能……就能保得一生平安……”
守护云若辰度过八岁生辰的大劫,是他对怜卿许下的承诺。
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买通了王府医官,让他们在云若辰八岁生日前将她送到了山庄避暑。
当云若辰发高烧陷入昏迷时,他几乎是彻夜守在门外,准备万不得已就自己给她输真气。
幸好她次日就有了好转,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但聂深很快就发现,醒来的云若辰和从前那个胆怯柔弱的小女孩完全不同了。她简直是变了个人,变得……变得竟像是怜卿活过来了似的!
聂深又惊又喜。他不觉得改变后的云若辰很奇怪,因为在他心里,怜卿的女儿就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才对!
当聂深沉浸在往事中时,云若辰带着叶慎言在窝棚区附近不住绕着圈子。
叶慎言发现自己真弄不懂郡主在做什么。一会儿叫他爬上树挂面小镜子,一会儿又拿铜钱让他埋在地里,方位还不能出错……他只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贵女会干的事。
不过,“正常的贵女”会收留他这个偷鸡的小乞丐吗?
所以叶慎言还是老老实实干着活,不敢多问一句。每当他露出想说话的神情,就会被郡主狠狠瞪回去。
郡主好凶啊,呜呜呜……多愁善感的小乞丐又在内心默默流着泪,像只可怜的小土狗。
“成了!”
云若辰完成最后一个方位的布置,满意地环视一圈周围,从怀里拔出一支金钗,默念法诀用力插在面前的土里。泥土下方,以品字形埋着三枚铜钱。
“启!”
咦?
随着云若辰短促有力的轻喝,叶慎言好像看见四周嗖地闪过几道金光,好似流星一般。当他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想再看清楚些,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难道真是自己的错觉?
而在土丘上的聂深,却清晰地看见了一个圆形大阵启动时闪动的光芒!
“她……为什么要在灾民区设阵?”
聂深暂时想不通云若辰的用意何在。
“走!”
云若辰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他们还要赶回山庄里去呢,快点撤退是正经。就像来时一样,两人乘同一匹马回到了山脚下,再快速从后门偷偷溜回了山庄。
云若辰回屋时,两个大丫鬟银翘和连枝还在沉沉酣睡,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离开。要让两个小女孩睡得沉些,在云若辰来说是举手之劳。
躺回床上,她只觉得头有些晕,微微喘着气,手脚都在发软。
“可恶……”
无奈地闭上眼,云若辰心里升起淡淡的不甘。过去轻易能使出的术法,现在却需要耗尽全部心神才能做到,效果还未必很好。她觉得如今的自己,就像在戴着镣铐跳舞,被这具破败的身体拖累着。
这次过后,她起码要调养半个月才能施法了。希望今晚的行动,真的能帮父王挽回颓势吧!
就在朝臣们一面倒地坚持着把灾民集结在一处安置的重要性,要求提前征收秋税购粮赈灾时,城外的灾民区开始接二连三地出事。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些灾民说晚上看到了野鬼,还说得绘声绘色的。毕竟饿死病死的人很多,有这种传说也不奇怪,赈灾的官员们没有谁会放在心上。
然而这些传说在短短几天里愈演愈烈,很多人都说,明明是夏天,窝棚区一到晚上却是阴风阵阵,人们睡觉老听见鬼哭声,好像是那些死去的同伴们在招魂一样……
而有三名负责施粥赈灾的官员,都莫名其妙地在傍晚下班回城时。这三人一抬回家里症状就消失了,但他们说什么也不敢再出城。
如果说这些都还只是小事,宫里却也开始有了新情况。
元启帝听到他最信任的大太监、司礼监掌印刘寅说,最近宫外有传说,城东死的人太多了,已经形成了煞阵。不但如此,那个方向正对着皇宫的生门,说不定会将宫中的龙气吸过去……
元启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不长命。对于这种别人或许会一笑而过的荒谬传说,他却立刻郑重地对待起来,而且还疑神疑鬼地想自己最近睡觉不太安稳会不会是被吸走了龙气!
元启帝马上让宫中的道士们卜卦,看看城东外是否形成了煞阵。
结果道士们一致占卜出,确实如此!城东外如今阴气浓聚,的确已经成了一个天然的煞阵……
“这还得了!”
老皇帝激动了,马上下旨要求内阁开始安排疏散灾民,就……就按照靖王的法子来吧,一时半会也拿不出别的方案不是?
这些灾民一天不走,老皇帝就一天睡不着哇。等把人都疏散下去,他还要让宫里的道士去做法场呢!
皇帝的旨意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顾原不愧是能登阁拜相的大学士,立刻抓住时机,连夜赶制了一套更加详尽的方案。而且,他还将自己手下一批中层官员任命为这次行动的管理者,趁机拿到了不少权力,也吸纳了一两个比较有用的中坚力量。
千载难逢啊,皇上居然要用靖王殿下的方案来赈灾。顾原不努力打好这张牌才有鬼了。他一定会把握好这个机会,让靖王殿下的贤名远远流传开去的。
据说旨意刚下的当天,诚王就在王府里摔了杯子,连他那宝贝儿子没眼色地想去撒娇都被扇了一巴掌。
靖王却在城郊山庄里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带着对黄侧妃更好了,认为是黄侧妃肚里的儿子给他带来的运势。
他却不知道,真正帮助他扭转局面的,是他那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女儿。
云若辰自然不会在意靖王的想法。奇门中人的行事只求结果,虚名功劳之类,从来都是他们敬谢不敏的。对世人而言非常重要的名气,却是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
名气越大,死得越快!尤其巫蛊术数,是皇家最避讳的东西。就算父亲待自己亲厚,她也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能力。
她在城东外设下的阵法,叫“太阴奇门阵”,是幻阵的一种。幻阵,指的就是一些迷惑心神的阵法,幻阵中亦真亦幻,种种的幻想弥漫其中。
低级的幻阵会让人心神受制,产生各种奇特的幻想,往往与其近期际遇有关。高级幻阵的威力可比这强百倍,但现在的云若辰灵气全无,也只能借助窝棚区死人多的煞气来制造幻阵了。而且她这幻阵白天阳气盛的时候还没啥效果。
那些又饿又病的灾民会老是在晚上“见鬼”,就是被太阴奇门阵的煞气困住了产生的幻觉。
而那三名官员,白天里听说了“见鬼”的传言,心神有了缺口,傍晚时又是阳盛阴衰的交接点,像他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官老爷最容易被煞气侵入。那些轿夫、跟班什么的,吃得比灾民饱,又都是体力劳动者,反而不那么容易受迷。
至于最关键的“煞阵吸龙气”的传言,却是她提前吩咐叶慎言混入城里乞丐帮中散播出去的。叶慎言从懂事起就在乞丐堆里混,人又机灵,让他去干这事再适合不过了。
真正厉害的术士,可不仅仅是会术法而已,更重要的是“智”的运用。云若辰没有元气,施展不出多少实力,却还是能够凭着对各方局面的精确推断,引导出了一个对靖王最有利的结果!
“嗯……勉勉强强吧。”
懒洋洋地躺在罗汉床上喝着安神茶的云若辰,对于自己在大庆朝的初次行动,勉强打了个及格分。
路漫漫其修远兮,她还要继续努力,早日把亲爱的老爹捧上位才能真正松口气呀。
第九章:夜袭
由于在布置太阴奇门阵时耗费了大量心神精力,接下来的好些天里,云若辰都恹恹的躺在屋里休息。
“郡主,水晶糕儿送来了。”
连枝小心翼翼地托着一碗冰水湃过的水晶糕进了屋,云若辰这才有了点精神。连枝将点心放在罗汉床中间的小案上,云若辰丢开手上的书本,拈起小银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水晶糕,却不忙着吃。
糯米粉做的透明水晶糕被切成小指甲盖大小的碎块,泡在新鲜甜牛乳里盈盈润润,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时人的吃法都是将水晶糕切碎铺上核桃仁、莲子、花生再浇上浓稠的红糖水,云若辰吃过一次就不爱吃了。
甜腻腻黏糊糊的,这样吃起来真没意思。所以她今儿就让厨房换了种清爽的做法,果然吃起来顺口多了。
“嗯,待会让厨房也给王爷送一碗去。”
云若辰用完点心,刚吩咐了连枝一句,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算了,你去厨房端过来,我亲自送去吧。”
她好几天没出房门,只在屋里研究母亲留下的术数书,也有点闷得慌。去看看父王那边有什么新进展也好。
靖王见女儿来给他送点心,笑得眼睛眯眯的,高兴地说:“还是辰儿心疼父王,一碗点心都想着孝敬我。”
人心都是偏的。要是心里喜欢了谁,看这人做什么都顺眼。靖王宠爱云若辰,自然觉得女儿样样都好。
他却不知道女儿真正的好处可不止在这些上头。
但云若辰看到靖王的反应真的很开心。发现靖王面上阴霾一扫而空,她觉得自己前些天耗尽力量设局还是很值得的。
奇门秘道中的人做事,往往就是凭着自己好恶,而且普遍都很护短。他们往往不在乎天下苍生祸福,却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