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辰苦笑了下,那天晚上的事要说起来,还真是……够乱的。
她侧头思索片刻,终是下了决心。
“玄哥哥,这事,我看得从头说起才好……”
即使赵玄没有主动与她搭话,她也打算找赵玄商量。她的确太需要人来好好讨论讨论这些事,集思广益,或许能够想通一些一直困扰着她的疑问。而在几人之中,赵玄无疑是最合适的商谈对象。
赵玄静静地听着云若辰从诚王离京后,张淑妃向皇帝推荐朱太医说起。
半年前,太子受封皇嗣,诚王全家离开京城前往藩地。也就在这之后不久,云若辰入宫暂住,某天恰好遇上张淑妃向皇帝推荐新进宫的朱太医。
大家都认为张淑妃是为了诚王在藩地过得更好些,借着推荐太医来向皇帝邀宠。而朱太医似乎也没有辜负张淑妃的期望,很快就神奇地让老皇帝恢复了健康。
元启帝不仅看起来比之前还有精神,而且还让年轻的陈嫔有了身孕!
可就从这时候起,有了祸乱的苗头——陈嫔离奇流产、殒命,朱太医揭发太子与陈嫔乱伦,而后朱太医本人与两名关键的宫女又突然暴毙!
对太子不利的流言飞速传播,皇室丑闻使得老皇帝父子都陷入了极度的尴尬之中。就在元启帝想借春狩的机会与太子修好,而云若辰也试图趁机重望父亲“仁太子”形象的时候,大变突生。
“那天,是慎言先发现了问题。”
云若辰指了指叶慎言,说:“慎言一直潜伏在附近,察觉到蝙蝠洞的异常……”
顾澈和赵玄都惊奇地看着叶慎言。因为云若辰一开始就介绍他是“我家的慎言”,他们就认为叶慎言是太子给云若辰安排的暗卫。如今看来,这个比他们都小的男孩子……竟然是另有神秘身份?
云若辰没有岔开来解释,接着就把那晚她闯进老皇帝皇帐后与皇帝的对话,以及皇帝突然昏阙的事情说了一遍。
后面的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在乱箭下逃命,因为敌人的冲击而与郭铮守护的大部队失散,这是她早就告诉过顾、赵二人的。
听罢,赵玄沉吟片刻,忽而抬起头来:“你说,朱太医是天命教的人?为什么你如此笃定?”
“这个嘛”,云若辰窒了窒,苦笑道:“玄哥哥,有些事我眼下没法向你解释,往后再说。反正他督下的可疑医案,还有皇上忽然昏阙,以及他莫名其妙指责我父王与陈嫔做出丑事……我只能往天命教身上想,但确实没有证据。”
郭铮在元启帝命令下,已将朱太医的遗物悉数交予云若辰,但云若辰没能找到更有用的线索。
赵玄咂摸着云若辰那句“有些事眼下没法解释”,联想起云若辰身上的许多谜团。
例如她能够一眼就看出楚音波中了毒,还能准确地替他扎针放毒。又如她神秘的跟班叶慎言,还有其他的很多小细节……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但赵玄毕竟是赵玄,他把满心的好奇全压在心里,转开话题:“即使朱太医真是天命教的人,这批敌人,绝不止是天命教徒那么简单。”
这一点,云若辰也同意。
近一年来,朝廷有目的地针对天命教进行打击,捣毁了他们很多设在城镇与乡间的巢穴。朝廷对天命教徒非常严厉,甚至采取连坐制,只要确定一名天命教徒,那么他所有的亲属也会被投入监牢。
天命教明里的力量被削弱了许多,仅剩的天命教徒只能逃亡塞外,而在边关上又被截住杀掉了不少。
所以,天命教目前所剩下的,都是他们教中的“精英力量”,普通教众可不多了。
而这批突袭春狩队伍的敌人数目却有几千人。尽管云若辰那晚只顾着逃命,可只要从超过了三千人的春狩队伍从战斗开始就被对方压着打来推断,敌人的数目和战力都在己方之上。
“这些人都穿着黑甲黑衣,看起来训练有素……”赵玄边思考边说:“在京师附近,能够调动这么多人马,而咱们这边的人一点风声都收不到,那肯定是……”
“有内奸!”
云若辰接口,肯定地点点头:“绝对有内奸!”
“不仅仅是内奸啊,辰儿。”
赵玄面色凝重,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想想,那天晚上皇上在帐子里出事,外头的宗室那么快就闹起来,还有人喊着太子谋害了皇上。”
“不可能只是内奸……操纵这件事的首脑,应该就在那晚闹事的宗室之中!那些敌人,可能根本就是京营中的某一支军队,或者是某个藩王的亲兵!”
“啊?”
云若辰真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一下子白了脸。
如果,敌人的首脑根本就是宗室中人,而太子和郭铮他们却不知道,到时候在逃亡路上悟悟懂懂地遇上了……
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在明,敌在暗!
“我还以为只有一个舒王……”
云若辰笑得很苦涩。
原来,想谋反的,不止舒王一个。
想要坐稳皇帝这张椅子,就是要这样不停接受阴谋与暗算的狂袭吗?
她那傻乎乎的单纯老爹,真的……能逃出去吗?就算逃出去,他以后要面对的,依然是这种可怕的生活……
云若辰长叹一口气,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第一百二十八章 荒野之旅(三)
顾澈和叶慎言终究只是半大孩子,体力就算比一般少年好得多,这几天的逃亡跋涉也让他们累得够呛。
在划了大半天竹排后,天色将暗之前,他们把竹排靠岸停下,同时倒在竹排上雉成了大宇型。
“我的胳膊好像已经废掉了……”
顾澈有气无力地吐出这句话,继续脸朝下趴着喘气。叶慎言更是连话都说不出,光顾着哼哼了。
云若辰无奈地说:“看来我们今晚是到不了京城了?”
他们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刚从山这边的支流绕到大江不久,路上只看见了几个零落的小村庄。因为怕暴露形迹,一行人都不敢靠岸向人打听消息和补充物资,就这么不停赶路直到现在。
赵玄说:“辰儿,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你是说这一路上人烟太少吧?”
云若辰在赵玄赞许的目光里自得了一下,嗯,英雄所见略同嘛,他们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这里离京城不算太远,本来也不至于这般人迹稀少。可能是附近的百姓都被那天的事情所惊吓,纷纷逃进山里去避难了?
“眼下也看不出是否已生大乱,但不太平肯定是真的。”云若辰叹息道:“只希望郭统领和他的人,能够护得皇上与太子的周全,将他们平安带回京城吧。”
“我说,你们两个。”
她把云耀又塞进赵玄怀里,一边努力维持平衡一边朝倒在竹排上的俩人走去。“我们得趁着晚上继续赶路啊,再划一个多时辰估计就快到京城外了。别偷懒!”
“姑奶奶,真不是偷懒……”
顾澈简直要呜咽了,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我胳膊抬不起来了啊……”
叶慎言也叹气说:“郡主,我没力气了。”
“你们呐。”
云若辰把外裳的宽袖子挽起,先走到叶慎言身边,很不客气地把他强推着坐起来。“盘膝,运气!”
叶慎言是听惯了云若辰吩咐的,尽管浑身的骨头部在呼喊着“痛死了我不要动”,最后也只能乖乖地用尽仅存的精力爬起来坐好,还得按照她的要求摆出盘膝调气的姿势。
云耀吮吸着短短的小手指,仰头对赵玄说“哥哥,饿饿”,赵玄只好学云若辰的样子,把鹿肉撕成一丝丝喂他吃。鹿肉干太硬,只有八九颗牙齿的云耀差点嚼不动,但他很懂事的没有哭闹。
等赵玄手忙脚乱地喂云耀吃了几丝鹿肉干,天早就黑透了。
江面上倒映着一轮淡淡的上弦月,月色如轻纱,朦朦胧胧,只能让人看清近处人与物的轮廓。而岸上的山林却全隐没在暗夜之中天地辽远,江水无边,世上仿佛只剩下这一叶小小竹排在无助地飘荡着。
赵玄一面哄着云耀,一面凝神朝云若辰那边看去,正好看见半坐着的云若辰从叶慎言背后离开。
“行了,再休息半个时辰,喝点水吃点东西,你就有力气了。”
云若辰拍拍手,再走到顾澈那边,催着他起来。
赵玄发现,刚刚还哼哼唧唧动弹不得的叶慎言,这会儿正轮胳膊踢腿地蹦跶着,嘴里不住嚷嚷:“天,郡主,你是怎么做到的?”
原来是云若辰拔了头上的一枚簪子刺激了他几个重要的穴位,然后再配合她的独到手法为他推宫过穴,让他能够迅速消除疲劳。
再加上她针对性地按摩了他胳膊上的肌肉,让叶慎言的体力恢复得更快了。
等云若辰帮顾澈全部按摩完,那边叶慎言已吃了好几片鹿肉干,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赵玄只是默默看着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有点复杂。
她……唉,好吧,这种时候是不该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过辰儿亲自替他们按摩,这让赵玄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他倒是忘记了,先前云若辰可也是亲手给他上药的呢。
云若辰着急赶回京城去的心情,赵玄非常了解。而他没有说出的是,他对于自己父亲宋国公的安危,其实也相当在意……
顾澈的祖父好歹提前一天回了京城,如果叛军在京城没有内应的话,大概顾阁老还是安全的。但宋国公可就不一定了,那天晚上兵荒马乱,大家各自奔逃,就算父亲身边有侍卫跟随……唉。
但赵玄惯了将心事深埋,并不曾在同伴面前流露出对父亲的担忧。
认真想起来,父亲与他之间,感情相当淡薄,与太子父女间那种深厚的亲情完全无法比拟。父亲在他面前总是高高在上,几乎没有对他说过什么温存的话,即使在他病得下不了床的那些时候,父亲也从没来看过他。
这种相处模式,在贵族之家里简直再正常不过,大家世代都是如此生活下来。太子与若辰那种“平民百姓”式的父女相处,才是异类。
可即使如此,赵玄还是担心着他的父亲。
距离那晚出事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两夜了。两天两夜,可以发生很多大事。如果叛军真的追上了太子那辆车子……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天下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玄哥哥,你吃了吗?”
云若辰回到赵玄身边时,云耀马上挣脱赵玄的怀抱扑到她身上。赵玄说自己吃过肉干了,还告诉她,云耀很乖,吃了好几口肉干呢。
云若辰抱着弟弟亲了一口,也拿出自己那份干粮吃起来。再过了一会儿,顾澈的体力也恢复了许多,他们又开始上路了。
之所以非要趁夜赶路,除了形势危急外,也是为了掩饰行踪。
她并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也唯有小心谨慎了。
背着几个同伴,云若辰曾用随身带的铜钱法器卜过这一程的吉凶,结果却是无解。
明明之前她还能用血卜之法算出将有大事发生,但这几天来,她却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让云若辰更加焦虑。她大概明白,或许就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关系太大,牵系了天下苍生,完全超越了她目前的能力,所以她才会什么都推算不出来。
月儿渐渐升上半空,夜风呼呼地吹着,云若辰用狐裘把弟弟裹紧。她小声地哼着歌儿,江水滔潘为她伴奏,云耀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若辰,你唱的歌儿好奇怪,没听过呢。”
顾澈在前头划着竹竿,听云若辰在唱什么“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觉得那旋律新奇而动听,不知是哪里的俚曲。
云若辰随口应付说,那是她儿时母亲常常唱来哄她睡觉的歌儿,也许是蜀地村曲吧?
“很好听啊。”
顾澈跟着云若辰的旋律哼起来。
“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雄鹰展翅飞,哪怕风雨骤,啦啦啦……”后面的歌词云若辰记不清了,似乎是些伟光正的句子,然而曲子确实清新可喜。
微冷的春夜,少年们乘着一叶简陋的的竹排顺水而行,女孩脆亮柔美的歌声在耳边隐约响起,为这趟充满艰辛与危险的旅途笼上了温柔的薄纱。
顾澈、叶慎言与赵玄,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淡淡的暖意,他们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或许,赵玄更清晰些。他明白自己这股的心绪,应该就是“喜欢”了。
有了这暖意在心里鼓舞着,顾澈和叶慎言的动作更有力了,后半夜时总算划到了几个较大的村庄附近。他们是靠着星辰指引方向前行的,叶慎言判断说:“京城周边这几条村子我都到过……应该近了。”
到得这时,几人才开始慢慢紧张起来。云若辰下意识地搂紧了云耀。
“嗯?”
叶慎言抽抽量子,忽然停住了动作。
“有焦臭的味道!”
“啊,对!”
顾澈也呼应着,而云若辰已坐直了身子,双眼直视前方,面容肃穆。
“大家注意,前面有情况!先把竹排靠边些划……”
从这时开始,她眉心又开始轻微地抽搐,心中警觉顿生。
按照以往的经验……百分之百不会有好事发生!
“看,起火了!”
顾澈眼尖,指着东南方低声叫起来。几乎是同时,大家都看到了那边山林里冒起的火光。原本清新的江风也变了味儿,夹杂着火烧的余灰呛进鼻腔,几人却惊得忘了捂住口鼻。
须臾间,岸边靠近村庄的地方传来更大的嘈杂声。那声浪中有妇人的呼喊,婴儿的夜啼,也有着含糊不清的厮杀叫嚷。再之后,好些个人影从起火的方向穿过山林跑到岸边,哭声更清晰起来。
顾澈眼明手快把竹排划到一丛浸在水中的矮树后藏起来,赵玄低头对云若辰叮嘱道:“辰儿,把星儿的耳朵堵上。”
云若辰忙撕下两片衣角浸湿了塞到云耀耳中,云耀嘟囔着翻了个身,脸上露出一个香甜的微笑,完全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恶变。
突然间,那些逃到岸边的人还没站稳,一群骑马的追兵就从后方赶了过来!
“啊呀!”
“救命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云若辰隔着树权与江面,远远看见那些贼人从马上就用刀将逃跑的人劈翻在地!
啊……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吞下一声低呼。
浓稠腥臭的鲜血,从对岸蔓延到江水中,逐渐朝他们这边逼近……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冒险
上弦月依旧清冷地悬在半空,江风渐凉,血腥味隐约刺激着鼻腔。
云若辰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紧盯着对岸。
顾澈、叶慎言和赵玄,同样被这凶残的杀戮所震撼,可他们也都没有表现出惊恐的样子。几个人下意识地挨在一处,叶慎言谨慎地把撑杆插进水底稳住竹排,以免竹排被江流冲出树丛外被人看见。
三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