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精通术数,能推演他人命格运程,却算不到自己的命运。
所以,她没料到,她竟会经历这一场大劫……还因为过分透支修为设幻阵,遭到强大的天地之力反噬,经脉寸断!
断了的经脉,已经不可能像她原来预想的那样,光靠叶慎言的阳气来滋养打通了。
“聂深……帮我……”
她轻颤着,握住了聂深的手。
聂深紧握着她冰凉的小手,不住点头:“好,我会帮你。”
他不知道云若辰又有什么打算,但他很清楚,他一定要帮她度过这一关!
“我要一一”
“重造经脉。”
云若辰一宇一顿地说完,便无力地闭上了双眼,依偎在聂深怀中,如幼小的婴儿。说这几句话,就已经耗尽了她好容易积聚起来的体力。
重造经脉?
别说赵玄和顾澈,还是叶慎言,就连聂深……都不曾听过这个说法。经脉不是天生的吗,可以修炼,但……怎么造?
雨下得更大了。
刷刷的雨声,在这空寂的山村里显得愈发清晰。这也曾有人烟聚集的小小村落,有会打呜的公鸡,看家的老黄狗,在村头嬉闹的孩童,坐在老树下抽着水烟憨笑的老人……还有农田里日夜耕作的壮汉,灶台上忙活的村妇。
一夜之间,这些生机像被镰刀割过的稻谷,齐刷刷地倒下。
顾澈和赵玄穿着刚换的干衣,胡乱裹着一床破棉絮,并排躺在主屋隔壁的小房间床上发着呆,谁也不说话。
多日奔波,一个受伤、一个劳累,本来应该沾床就睡着才是。毕竟他们连着两天没睡过觉了。
可是,他们就是睡不着。
倒是小云耀躺在两人中间沉沉酣睡,时而吮吸着小手,时而翻身踢腿,睡得一点也不老实。
隔着一堵简陋的土墙,主屋里的动静,他们却完全听不见了。
“重造经脉……”
无需交流,他们也明白对方在担心着什么。
经脉,真的能够重造吗?
方才聂深将他们三个直接丢到隔壁来,说他们碍事。好吧,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叫聂深的家伙没说错。他们大概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也就别给云若辰添乱了。
但为什么,叶慎言却能督下呢?
“我说……赵玄。”
良久,顾澈才开口。
“那个聂深,是什么人?你觉得?”
“不知道。”
赵玄淡淡地说。
顾澈被赵玄的回答又噎了一下,虽然他也认为赵玄不可能知道啦……但赵玄的语气就是让他很火大啊!
他和赵玄的性格,根本是两个极端。尽管现在彼此的感情还不错,但相处起来依然摩擦不断。
“我只知道,辰儿那么信任他……”赵玄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唉,你是对的。”
顾澈不情不愿地接受这个事实。可恶,赵玄这家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总能戳中他的痛处!
聂深真的很厉害啊!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这儿来的,可他那凌空一挥的威力,完全将顾澈折服了。
还有,若辰平时多有主见的一个人,虽说看起来温和又可爱,其实比谁都倔强。但看她在聂深面前,根本是另一番样子,那种依赖感……
也许因为聂深是大人吧!嗯,一定是这样!
顾澈没想太多,可他身边的赵玄却是另一番想头。
赵玄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元夕之夜,云若辰放生的那盏水灯。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那时他就隐约察觉到,云若辰的心里,是藏着一个人的。这人……或许比她大,大很多也说不定。
而当聂深出现,赵玄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那个人!
聂深,应该就是辰儿念念不忘的那个“君”!
“辰儿……你一定要好起来……”
赵玄翻了个身,把背对着顾澈,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三十六章 龟息
赵玄和顾澈是被云耀的哭声吵醒的。
“呜呜,呜呜呜,姐姐……”
云耀半个身子巴着赵玄,哭得鼻涕眼里都快糊在赵玄脸上了。赵玄忙把他抱下来,一抬手就觉得浑身筋肉酸痛不已。
另一边的顾澈也醒了,可看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也是身子疼得厉害,没法自如动弹。
他们毕竟都还是孩子,这些天的逃亡,将他们精神与肉体的力量彻底透支了。即使是自幼颠簸流离的叶慎言,昨晚都累得脚抽筋呢……
“他们怎样了?”
顾澈一面伸手给云耀拍背哄着他,一面挣扎着爬起来。
“没动静。”
昨晚也不知何时睡着的。赵玄看看窗外天色,雨还在断断续续的飘着,天光从薄薄的云层背后透出,大概才天亮没多久。
顾澈总算咬牙起了床,粗鲁地抓起云耀往外走。唉,他好歹也算个世家公子啊,虽然一般人都看不出来,但给小孩子把屎把尿这种事……他以前真没干过好吗。
“小子,听话点啦。”
他笨拙地拎着云耀蹲在檐下把尿,眼睛却直盯着主屋掩起的木门看。
若辰,现在好不好?她所说的什么重造经脉……成功了吗?
赵玄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出来,还没说话,却听见主屋的门吱呀打开了。
聂深那张平凡的木板脸出现在门后,淡淡地俯视着他们。
“进来吧。”
听他这么说,两人都急着进去查看云若辰的情况。忽然顾澈发觉手上一空,原来是聂深一探臂将云耀抱了过去。
云耀扁了扁嘴正想哭,身上却忽然感受到暖融融的气息,原本有些冰冷的手脚顿时就暖和多了。他惊喜地抬头对这位陌生叔叔微笑起来,聂深没有软语哄他,只是将他抱得更紧,慢慢给他传些真气,为他调息。
顾澈和赵玄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不过两人哪敢和“高人”计较这个,都着急看云若辰治伤的情况呢。待得他们进了主屋,才发现云若辰和叶慎言都躺在主屋床上,两人都紧闭双眼,看起来睡得很沉。
“聂……聂叔叔,”顾澈趴在床边端详着云若辰的脸色,又转头问聂深,云若辰说的重造经脉是否成功了?
聂深没有点头,也没摇头。片刻后,才叹气说:“尽人事,听天命。”
昨晚的经历,对聂深来说也是人生中头一遭。
听雨楼本身就是专门搜集、探听天下大小消息的组织,聂深本人更是见多识广,但这重造经脉他是真的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见过了。
云若辰提出的方法,在聂深看来真是异想天开。
以他的真气为介,将叶慎言的阳气逼入她体内,她来自造经脉?这种事,她怎么可能做到呢?
她说是从母亲督下的古籍中学到的,聂深实在是不敢相信。但她的情况已经很危险,就算他替她吊着命……实则也没有好法子可以将她治好。
想到她过去的种种作为,聂深也只能选择相信她了!
其实云若辰还真没有骗他,重造经脉的法子,她的确是梁怜卿的古籍上发现的。可当时她只当边角闲谈一扫而过,并没有想到能用在自己身上。
她哪能预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失控到豁出命去救人的一天呢?
只看过一次的方法,到底能不能奏效?云若辰在聂深面前说得郑重,实际上她也不过是在赌命罢了。
再造经脉,需要对自己的身体有着极深刻的了解。这一点云若辰却是能做到的,从穿到这世上那一刻起,她就在费尽全力让自己的灵魂与这具身体逐渐契合。毫不夸张地说,自己身上的每一道经脉、每一处穴位,她都能清晰感应。
然而,这场“脱胎换骨、洗髓易经”的改造最困难处,却是她必须忍着极度的疼痛,将聂深送入她体内的阳气,一点点导入寸断的经脉中,重新“编织”起一张复杂的经脉大网。
这种疼痛,比拿着刀子在身上一点点割肉,还要更痛!
好几次,云若辰都快要痛昏过去了。她完全是凭着自己超强的忍耐力,坚持到了最后。
叶慎言或许不了解,聂深却隐约感觉到云若辰在这过程中承受着多大的痛苦。看着她浑身冒出的冷汗浸透了新换的衣衫,把身下的草褥都浸湿了,全身每一处都在颤抖……聂深才发现,自己还是不了解这个小女孩。
术法高强、机智过人、比大人还要沉稳成熟,这些虽然让聂深惊讶,但还不足以震撼。
然而在帮助云若辰“易经”时,已达到宗师境界、对真气修炼有着透彻研究的聂深,即使不能与云若辰感同身受,也能推断出个大概。这样的痛苦,就算是他,都未必能忍受。
云若辰却忍到了最后……
看着云若辰将最后一个“线头”接上后,浑身瘫软下来,聂深忍不住马上将她抱起来,揽在自己怀里。叶慎言体内的阳气也被“抽”光了,整个人精疲力竭地倒在床的另一边,立刻昏睡了过去。
此时的云若辰就像个无助的布娃娃,完全没有了意识,不能说话不能动。聂深心疼得厉害,她……她对自己真狠。
以前的云若辰,在聂深心里,就是“怜卿的女儿”。
因为她是怜卿的女儿,所以他要守护她。
因为她是怜卿的女儿,所以他要帮助她。
因为她是怜卿的女儿,所以他要关心她……
但渐渐的,这种心情,不知从何时开始变了。
也许就是从得知春狩剧变的消息时起,他疯狂地寻找着云若辰的踪迹……那时的心情,就不仅仅是为了怜卿吧。
他是发自内心的担心着她的安危,而没有想过“如果她出了事,我怎么对得起怜卿的信任”。
浓浓夜色中,寒雨扑打着窗棂,荒村寂寂,天地茫茫。他怀抱着这小小的人儿,满心都是疼惜与佩服。
她很纤弱,却也很强大。
极度虚弱的身体,与超乎常人的强大内心,形成巨大的反差。聂深古井不波的心里,竟也受到了冲击。
怜卿……
他最爱的人,也是这样的女子。
“若辰,你一定要好起来。”
聂深在心里用力地为云若辰祈祷着。他不相信神仙的存在,也没有烧过香、拜过佛,但这一刻……他却希望冥冥中真有神佛,来为云若辰赐福。
他已经失去了怜卿,不能想象连云若辰都保不住!
那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运功将云若辰身上的湿衣蒸干,就那样靠着床背,一整夜抱着云若辰,时刻关注着她的脉细。
起先,云若辰的呼吸细微得难以察觉,有几次连他都探不到她的气息了。直到接近天亮的时候,她的呼吸才慢慢平顺下来。
这让聂深十分惊喜!
可是,除了这点外,云若辰身体的伤势还是看不出好转的迹象。
到赵玄顾澈进来这时,云若辰也依然沉沉昏睡着。她这昏睡,与叶慎言的累极而眠完全不是一回事。
“什么,若辰这是龟息?”
顾澈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龟息……这种不是传说中,江湖术士用来骗人的法门吗?还真有人会?
赵玄握着云若辰的手,感觉她的手心已不似昨日的冰冷,但也并不像正常人的温度,而是一种奇异的微暖。
就像是,她身上的血液流动速度变慢了?所以才会让人有这种感觉?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聂深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缓缓点头。
“是的。”聂深说:“她昨天说过,在完成重造经脉后,她会进入龟息状态,不吃不喝不醒不动……”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急性子的顾澈匆匆追问道。
“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也许……几年……”
也许,再也醒不过来,就这样渐渐停止心跳。
最后一句,聂深没有说,但谁都能明白。
就是说……云若辰这次“重造经脉”的大冒险,已经开了头,却没有人能控制结局,包括她自己!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玄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我要把她和慎言带走。这孩子……”聂深看了看怀中的云耀,云耀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只是傻傻地笑着。
“这孩子,我也要带走。”
他知道,云耀是云若辰的心头肉。在皇帝、太子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他也不能随便把这孩子丢回京城去,再说也没那个精力。
至于赵玄和顾澈,他还真是不怎么关心他们的去向。
反正顾澈能走能跳,还有马,赵玄好像受了伤?看情况也不太严重,死不了。他哪有精力管他们!
“你们俩是要自己回京城,还是呆在这儿等消息,随便。”聂深说着,已开始动手推醒叶慎言,打算让叶慎言和他一道赶路离开这个险地。
他要找个安静地方,让云若辰能够安全龟息休养。
“等等!”
顾澈和赵玄竟异口同声地喊出声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心意,再次同声道:“聂叔叔,我们要跟你一道走!”
他们不想让若辰离开自己身边!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少年们的日常(上)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听雨楼,这名字第一次进入赵玄耳中,激起的便是这般旖旎婉约的联想。
可惜真实的听雨楼并不像它的名字那般风雅。
用最严酷的方式训练最优秀的探子,编织庞大的网络搜集海量情报,这大庆天下间所有的消息,都随着风风雨雨飘入这“楼”中。
“其实,组织里并没有一座名叫‘听雨’的楼。”
叶慎言趴在窗边看着远处阴暗的天空,漫不经心地嚼着一根略带涩味的草茎。
“我也不清楚,听雨楼总舵在哪里,又有多少分舵,多少堂口。”他耸耸肩:“反正叶枞师父说,听雨楼只是个总称,也许只是因为当初师祖爷爷喜欢下雨天吧?”
“我一点也不喜欢下雨。”
顾澈有气无力地和他一道趴在窗台上看风景。他们俩脸上都涂着好些伤药,个别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将来或许会督疤吧。不过谁也不会在意这种事就是了。
距离窗台不远的罗汉床上,腿伤未愈的赵玄盖了半床薄被,靠着两个软枕半躺半坐。他手里捧着本发黄的书,却许久没有翻开一页。他看着两名同伴的背影,忽然说:“阿澈,来下棋吧。”
“好吧,你要让我十五手。”
“……那还能下吗。”
“起码让十手吧。”顾澈声音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说:“我和若辰下的时候她都会让我十手。”
“所以你才会一直下得这么差啊。”
叶慎言很不给面子地插话吐槽,换来顾澈抗议的一声“喂”。
少年们并不热烈地笑着闹着,看起来很悠闲的样子,其实心情却与窗外天空一般阴郁。只是,他们都很默契地,努力想振作起来。
若辰随时会醒过来呢,不能让她看到我们颓废的模样啊,她一定会唾弃我们的。
他们如是安慰着自己。
这一天,距离春狩出事那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若辰的沉睡,也同样持续了一个多月。
那天他们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