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辰说,阿澈你现在正要练气呢,要是喝酒上瘾,那对练气可没什么帮助哦。
顾澈虽然馋酒,却也乖乖听话,再没偷下过地窖。只不过,他的口头禅还是保留了下来。
海岛上的夏日,就这样一天天充实而愉快地滑过时间的轴线。
转眼间,聂深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聂深归来
聂深在某个秋雨绵绵的傍晚归来。彼时,少年们都已穿上了夹衫,正围在前厅里吃锅子。
顾澈和叶慎言用泥胚自己琢磨着烧出了个小土灶,几人就把小土灶放在前厅中心,上头搁一口铁锅子,做火锅吃。
汤底还是美味鲜香的海菜,早早的放了牡蛎、活虾、火腿炖着,香气扑鼻。几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夹起被叶慎言切成薄片的鱼生下锅烫熟,蘸着自作的麻酱吃起来真是太爽口了。
刚开吃没多久,顾澈就耳尖地听见远方天空中小金的呼啸。
他放下筷子,侧耳聆听,笑容微敛:“好像有船只在靠近咱们这边的海岸。”
“是吗?”
云若辰也停箸,沉声道:“小金有示警吗?”
“没有。”
顾澈摇摇头。小金一直在海岛上空盘旋守卫,若对方来意不善,小金或许能感应到。
但小金的呼啸声很平和,也许对方只是普通的渔民?
他们正想一起出去看看情况,还没来得及起身呢,就看见聂深的身影绕过了影壁出现在天井处,正朝着前厅走来!
“聂深!”
云若辰讶然低呼,情不自禁地抱着云耀就站了起来,小步跑着朝他迎去。
“聂叔叔!”
在姐姐怀里的云耀也喜笑颜开,挥舞着小胖手想要往聂深身上扑。
聂深上前两步,把云耀抱过来,随手将云若辰因为跑动而有些凌乱的鬓发往后拨了拨。
“郡主,我回来了。”
赵玄等紧跟着出来,看见聂深与云若辰间亲昵的小动作,赵玄的脚步微微一滞。
顾澈却没多想,乐呵呵地跑过来:“聂叔叔,您回来太好了!”
聂深一身风尘仆仆,但并没有戴着“聂深”的面具,带着些风霜的面容依然英俊逼人。
看到他们一齐围过来,聂深冷峻的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你们在吃饭?一起吧。”
被中断的晚餐继续进行,聂深刚落座,叶慎言就勤快地递上了碗筷。看着丰盛的火锅,聂深眼里笑意更深,侧头望了望叶慎言:“慎言,不错啊。”
有叶慎言在岛上给郡主做饭,他也就放心了。
看到云若辰脸色红润神清气爽,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似乎肉了点,变得更漂亮了,聂深很是欣慰。
修为到了聂深的程度,对饮食其实看得很淡,即使几天不进食也无所谓。
但和少年们在一起,他还是好心情地享用起这热腾腾的锅子来。即使他不需要食物的营养来进补,在长途奔波后享用新鲜的热食仍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云若辰含笑看叶慎言给聂深盛汤,心里想的却是,从聂深的情绪看来……中原那边的形势,或许还不算太糟糕?
尽管聂深素来沉稳内敛,但景况不同,心绪还是会有些微的变化。
想通这一层,云若辰从聂深回来起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暂时抛开心事尽情享用起眼前的美味来。
叶慎言索性跑到厨房里,取出一小筐他新挖的菌子,一股脑儿全倒进锅子里。一时间,火锅的汤头香味浓得像要喷出来。
秋天新挖的野菌子,是最香最鲜的山珍。这顿“奢侈”的晚餐,大家都吃得很开心很满足。
晚间雨水愈发丰沛,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云若辰披着家常蓑衣,从回廊绕到东厢,敲门。
“郡主请进。”
屋里,传来男子低沉微哑的回应。
云若辰解下蓑衣,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上了些许雨水的鞋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在所有人面前,她都可以保持平静淡然的心态,唯独于聂深,她总是如此忐忑纠结。
每个人都有他的命门。在云若辰,聂深的存在,就是她最不可触碰的软肋。
从云若辰在回廊上往这边走,聂深就已感应到了她的气息。此时,他起身将她迎进屋里,随手给她倒了杯热茶。
刚刚梳洗过的聂深,没有像平时一般将乌发在头顶上扎髻用灰布发巾裹着,而是松松地披散在脑后拢成一束。
半湿的长发被昏黄的烛火映出淡淡金光。云若辰看了一眼便侧过头去,脑中瞬间浮起的却是初次见到聂深真面目时,他浑身湿透,在月色下妖异俊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的绝色风华。
“……聂管事,中原的事如何了?”
她努力将自己发散的思绪收回来,开门见山提出夜访的主题。
惜言如金的聂深只吐出了一个字,却将一幅喧嚣纷扰的乱世景象展现在云若辰面前。
乱,乱自京郊春狩,战火直烧九天帝阙。
老皇病危,太子出逃,诚王率数万叛军直扑京城,以“清君侧、除奸王”为口号,号召各地宗室藩王起兵与他一同将陷于“奸王”太子之手的老皇帝救出来。
在诚王的檄文中,太子狼子野心早有预谋,因祸乱宫闱被皇帝发觉,遂计划在春狩暗害皇帝并夺位。
当晚那些突袭春狩营地的伏兵,被诚王说成是太子做的一场戏,实际上就是太子安排好谋害群臣与宗室们的。
而诚王自己,则是早就得到了皇帝的“密召”,要他带军队进京勤王。谁料他才秘密行军到一半,太子就发动了叛变,所以他才会不得不改变计划……
“拙劣。”
云若辰扶着额头,苦笑着评价诚王的计划。哦,也许不是诚王的,而是天命教的计划。
天命教的人,或许善于潜伏使计,阴私害人,可一到这种大布局的事……就彻底暴露了他们的智商。
真当那些重臣宗室都是傻的,看不出那天春狩的伏兵就是诚王的人?
他这么一通毫无逻辑的解释,真有人信?
可是诚王和他背后的天命教或许并不需要人相信他,他们只是要找个出兵的借口罢了。
更有甚者,天命教就是需要一个搅乱天下的契机而已。是否名正言顺,并不重要……
至此,所有的阴谋网络,应该已全部浮出水面。
云若辰闭上眼,这些碎片一块块在她脑中被拼起来。
祸乱的根源在天命教。
两王夺嫡,诚王失败被逐出京,天命教的余孽趁机和他联系上。随后,张淑妃在不知是知情或被迫的情形下,将朱太医推荐到老皇帝面前。
邪教毒医朱太医,使用以毒解毒的法子,表面上让老皇帝恢复了健康,实际上却让他中了另一种更深的慢性毒。
这时候,陈嫔非常巧的怀孕了。天命教据此设计了一条毒计,让朱太医修改医案,模糊了陈嫔怀孕的日期,造成陈嫔肚里的孩子有问题的假象。
之后又在暗中谋害了陈嫔与她宫中的宫女,将整件事的真相弄得愈发扑朔迷离。最后,朱太医“以身殉教”,诬告太子淫、乱宫闱后自杀。
他们这么做,就是在挑拨皇帝与太子本身就毫无信任的父子关系,更是抹黑太子的名声。
有了这一层前提,太子在春狩时“谋逆”就有了理由。
别看这计划漏洞百出,可一旦诚王真的成了事,假以时日,假话说得多了也变成真相。
只要诚王成功入京即位,这些真真假假的黑历史就会变得越来越“真实”,而诚王的皇位就会愈发巩固。
自古以来,世人最重“名正言顺”,诚王与天命教,就是在千方百计为他的谋反制造正当的理由。
表面的理由正当,才能发动更多的宗室藩王与臣下追随他,成事的可能性才越高!
“原来如此……”云若辰睁开眼睛,目光凛冽如冰。聂深对上那双闪动着精光的眸子,心头微动。
若辰和怜卿,果然是不同的。
怜卿超然洒脱,对一切都看得很淡。而若辰,她的目光里,蕴含了太多东西。
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这样的若辰离他记忆中的怜卿,越来越远了。
这样,也好……
怜卿太淡,淡得像一抹天边的薄云,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呵护她,她就已消失在无垠的天际。
而若辰,她的光芒是实实在在的,强大,耀眼,连他都忍不住在心底生出钦佩的感觉来。
好奇怪啊,钦佩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可这是若辰……所以,也不奇怪。
“我终于想通,为什么他们没有直接毒死皇帝,而只是让他昏迷了。”
“嗯?”聂深皱起眉头。
云若辰解释说:“那天营长里,老皇帝突然昏阙,肯定是身边人动了手脚,引动他体内的慢性毒药。”
“逃出来以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直接毒死他?”
“原来……这计划,倒是一石二鸟呢。”她冷笑一声:“既可以拖累太子的行动,又能当谋反的借口。有了这把皇帝‘抢回来’的借口,的确是比替死皇帝报仇要更有煽动力啊。”
她又哼了声,才转头问聂深:“那现在的具体情形是怎样?”
距离春狩剧变已过去几个月,这场****演变到何种地步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对峙
“对峙。”
聂深说,那一役,太子最后还是在御林军精锐的守卫下,带着昏迷的老皇帝逃出重围,千辛万苦回到了京城。
而太子能出逃的关键所在,就是云若辰所设下的混沌五行阵,阻挡了一队战斗力最强的追兵,将他们生生在密林中困了一整天。
实际上,连聂深都没有查探到的内情是——那队由魅长老率领的天命教追兵,由于被困而拖延了行程导致全盘计划大变,因此又引发了天命教内两大长老的内斗。
听到此处,一直冷着脸的云若辰,终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她的手按在心口上,吁出一口气,眉眼都柔和下来。
“还是值得的……父王……”
不枉她拼尽全力,赌上性命来引动天雷设下幻阵,终究没有白费。
现在想想,云若辰只觉得后怕。如果当日她未尽全力,设阵失败,那今日又将会是怎样的一副局面?
“郡主。”聂深直视她的双眼,郑重说道:“虽说这回的确因你设阵制敌而扭转了战局,但……请你不要再冒险了。”
聂深惯来寡言少语,语速平缓,这一字一句说出来,关心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云若辰抬头与他对视,差点要被他深邃如渊的眼睛吸了进去,忙低头乖乖地应了声是。
连聂深都忍不住叹气了。
他也知道郡主这保证做不得真,临到大事,她大概还是会豁出去拼。
一次又一次……罢了,纵使知道结果是拦不住,他还是会劝她。
真拿她没法子啊,聂深想。
他告诉云若辰,太子回到京城后,在内阁次辅顾阁老与众多宗室、重臣与北疆援军协助下,最终将诚王一系围城的叛军打败。
诚王叛军失去了占领京城的最好时机,也没能将皇帝与太子掌握在手中,优势全失。
可春狩剧变对皇帝******的伤害依然是巨大的。
当夜,在剧变中丧生的妃嫔、宗室与臣子多达上百人,又有数百人受伤、失踪,能安然能逃回京城的不足三成。
张淑妃与黄侧妃果然都已葬身在乱战中,前者身上所埋藏的秘密,或者只有等诚王被逮时才能解开。
御林军也在此役失去了八成战力,只余下郭铮带领的精锐部队护着皇帝太子进了城。
虽然北疆援军及时赶到,京营也迅速集结起来与叛军对抗,仍让叛军在京城一路打下来造成了很大的灾难。
让中央朝廷头痛的是,很多地方藩王对这两方的争斗,摆出了“事不关己”的态度,叛军路过他们的地盘,他们也不出手,装聋作哑。
这也是无奈的事情。去年朝廷针对各地藩王的“缩减福利、收缴兵权”措施,本来就让这些藩王很不爽了。
他们倒是没有谋反的胆子,可膈应膈应朝廷,让朝廷看看咱们藩王有力量,还是很重要的。
借题发挥谁不会啊?
结果就是,诚王叛军直奔西南根据地,很快又蚕食了附近的一些地区,隔着大江,与朝廷形成了对峙之势。
而且,诚王也在暗中拉拢他封地附近的藩王,还有一些地方义军,正在积蓄力量反扑中央。
一方虽然获得暂时的胜利却元气大伤,一方尽管已经失利却还保全着实力,几个月来中原就一直是这样的格局。
“不好。”
云若辰越听越惊心。
她非常清楚国库空虚到什么程度,也知道朝廷军队存在着腐败、吃空饷、老弱病残一大堆等等问题。
速战速决还好,要是拖……会被拖垮的吧!
啊,天命教的目的……
“他们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啊。”
云若辰咬牙一掌拍在桌上,气极反笑。
到这时,她才彻底明白天命教那群人的真实目的。
能扶植诚王当傀儡固然好,扶植不了,那就让这天下一直乱下去!
天下大乱,他们才能趁机吸纳新教徒,重新崛起。从某种角度来说,说不定天命教还更乐见目前这样的情况呢。
不能夺位成功,那就将一切摧毁,再造一个王朝!
她长叹一声,看向聂深。
“聂管事,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聂深几乎不经思考,便说:“郡主,你和世子暂时还是不要现身。”
这显然不是他临时的答案,而是从回来前就想好的应对。
他自然料到云若辰会这样问他……可是,云若辰和云耀,此时的确不应该轻易露面。
太危险了!
云若辰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无奈地点头。
是的,她如今虽然养好了身体,力量还是太弱了,帮不上父王什么忙。父王身边有那么多文臣武将,顾阁老郭将军都忠心耿耿,应该能继续撑下去吧?
至于弟弟,更是该好好呵护着,不该在这风头上让对方知道他的存在。
就让敌人以为他们姐弟已经“失踪”了吧。在乱战中的失踪,其实只是尸骨无存的另一种说法,用来安慰人的罢了。
“现在我也只能等。”
云若辰闷闷的,摊开手掌,看着手心熟悉的三枚铜钱。
她只能在这相对安全的世外桃源里等待契机的出现。
不过,也不能等太久。如果再过一段时间,皇帝太子这边的局势还没能向较好的方向扭转,她也不得不出现了。
始终是不放心啊,她那懦弱没主见脑子又不好使的包子父王,唉……
据说内阁首辅平阁老虽然逃回京城,却重病难起。顾阁老又是个脾气冲的,人品没问题,能将太子身边的文武大臣们团结起来吗?
任何团体里都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不可能真正铁板一块。
军队那边……哎呀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真要明天就出海回中原了!
看来自己就是天生的操心劳碌命啊!
云若辰揉着太阳穴,她觉得自己脑门子现在就是一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