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珠不是说她自己落的胎吗?怎么又成被门槛绊倒落胎了?”萧怀逸面色平静,甚至还挂着浅淡的笑容,声音却比坚冰还沉冷几分,让人听来不寒而栗。
自从进到荣威院,萧怀逸就一声也没哼过,好像空气一样,必不可少,又无影无形。他突然冒出这句话,一下子就把矛盾升级了,刘嬷嬷等人顿时脸色大变。
邓妈妈和刘嬷嬷等人忙匍匐跪地,一遍又一遍重复温玉娥是因被门槛绊倒落胎。指责玲珠是疯子,哀求萧怀逸和明珏不要信玲珠的话,以免冤枉好人。
除掉林大娘,温家自以为知情者就只有温玉娥本人、刘嬷嬷、邓妈妈以及三个丫头了。刘嬷嬷等五个下人都是温家世世代代的家生子奴才,也是对温玉娥死忠之人,最主要的是她们的身家性命都在温家手里,不敢有半点造次。
因为落胎,玲珠这些天一直昏昏沉沉,她们万万没想到她还是知情者,更没想到她敢跳出来揭露温玉娥。玲珠一家是温玉娥的陪房家人,现在都在平北侯府当差,虽说卖身契在温玉娥手里,温玉娥也不敢轻易取他们一家的性命。
萧怀逸冷哼一声,说:“叫玲珠来。”
明珏知道萧怀逸要利用这件事将温玉娥处理掉,清除他身边最大的隐患。到现在,萧怀逸已经掌握了温家埋下的所有红粉暗桩,不想再跟温家周旋了。
无敌最寂寞,明珏可不想让温玉娥一下子死掉,她还没玩够呢。痛打落水狗也有技巧,狗好不容易落水,一棒子将狗打死,还有什么热闹可看?所以,她不急着揭露温玉娥,她要在温玉娥头顶挂一颗导弹,不定时引爆。
“侯爷,玲珠确实神智不清,不如等她清醒几天再问她。”
萧怀逸见明珏冲她使眼色,沉默片刻,说:“也好,让大夫来给玲珠看看。”
明珏点点头,说:“刘嬷嬷、邓妈妈,你们好好照顾平夫人,等她醒了,来告诉我一声。另外,玲珠疯疯癫癫的,不能再住在这里,以免打扰平夫人。让玲珠搬到丽姨娘的院子,跟杨侧夫人正好对门,也方便照顾。”
玲珠是知情者,而且想揭露温玉娥,刘嬷嬷和邓妈妈都想马上除掉她。明珏让玲珠搬走,等于将玲珠保护起来了,这令她们很不安。但她们又不敢违抗明珏的话,只能唯唯喏喏应下,等温玉娥醒了,商量之后再决定怎么处理。
吃过午饭,萧怀逸同明珏闲话了一些家长里短的杂事,就去外书房处理公务了。年节将近,朝中军中的公事慢慢多起来,他没功夫同明珏“加班”了。
明珏休息了一会儿,就拿出记事本开始整理手头的事,府里的杂事边归整边处理。把能想起的事情记录完毕,顺手就分配给下人去做了,她督查即可。需要她亲自去做的事情就是保下十公主、救出林玉黛,而且必须马上着手。
明年二月,锦羽国江太后要来京朝贺参拜,她要带命妇出城迎接。锦羽国虽说是大秦皇朝的属国,面积不及大秦皇朝的十分之一。自江太后掌权之后,这十几年的时间,锦羽国的国势如日中天,财力兵事毫不逊于大秦皇朝。
所以,大秦皇朝很重视跟锦羽国的关系,对江太后来访当然要隆重接待。
过完年,朝廷正月十六第一次开朝,距离江太后来参拜朝贺的时间还有十几天,那时候再准备迎接事宜肯定会很忙碌。年前,她必须跟礼部负责这件事的官员沟通接待的程序,还要和宋王妃商量许多礼数上的杂事,会很忙碌。
萧怀逸派人给她送来消息,说礼部负责接待江太后的官员是谭金州,也是今天上午刚定下的。明珏顿时头大,真是冤家路窄,有一个宋王妃已经够麻烦了。
对于江太后,明珏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关于江太后的传说很多,但也众说不一、褒贬各异。且不论她是什么人,明珏确定她此次来京城并非朝拜那么简单。
启明帝让明珏负责接待属国太后,对于并非皇族的臣子之事来说,这是一份荣光无限的美差。可是,荣耀和风险是成正比的,事关国体,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她要把风险降到零,需好好谋划一番,还要去跟水木“取经”。
明珏给水木写了一封短信,附上拜贴,想约时间去见见他。林子悦为指挥救灾,这些天一直住在水木山庄,明珏也给他写了一封信,让人一块快马送去。
送信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没有书信,只带回两句话。水木说过年之前他都在水木山庄,没外出计划,随时欢迎她来,而林子悦则让人转告她来了再谈。
一直等到天黑,荣威院的“官方”也没来报告温玉娥清醒的消息,而小道消息则说温玉娥午后就醒了,她叫骂明珏的名字,哭得死去活来。刘嬷嬷和邓妈妈劝不住,无计可施,只好又去温顺侯府求援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温玉娥的事告一段落,她自己听信传言,亲自打下男胎,又不能嫁祸于人,这消息就好像一把寒刀,扎进心里,时时刺激她、折磨她,让她苦不堪言。
不用再管温玉娥,她需要着手处理十公主和林玉黛的事了。她想明天去梅隐居见十公主,问清十公主打算,再做下一步计划,顺便去拜访水木和林子悦。
岁末天寒,朔风刺骨,辘辘车轮辗碎厚重的冰辙。
路滑风大,走走停停,马车颠簸了两个时辰才到达梅隐居。狗子带几个小厮迎出来行礼,帮她们拿随身物品,又派人去通知雪莺和公羊白等人。
叶儿端着碳盆从角房出来,看到明珏主仆,忙扔下碳盆过来,也不行礼,看着她们嘿嘿直笑。她摸了摸自己厚厚的棉衣,又摸了摸明珏的裘毛斗篷,脸上流露出委屈。狗子忙拨推开她的手,并向明珏赔礼,又让婆子把她带回房去。
“朱艳,把前几年老太太送给我的那件黑兔毛棉氅找出来,送给叶儿。”
“是,夫人。”
叶儿走出了十几步,听说明珏要送她棉氅,高兴得跳起来,大声欢呼叫喊。
狗子呵令婆子把叶儿带走,又给明珏下跪道歉,说:“主子,奴才该死,奴才这就把她关起来。她吃了几年的药,明明好了,今天又变成这样了。”
“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明珏笑了笑,说:“我一来她就变成了这样,说明她跟我有缘,你先回房去,一会儿我去看你们母子,正好有话跟你们说。”
“是,主子。”
雪莺匆匆过来行礼,同明珏主仆一起进到前院的厅堂,跟明珏说起梅隐居的事。这些日子,她把梅隐居和工厂的琐事都打理得很妥当,明珏对她很放心。
公羊白进来给明珏行礼,歇了口气,才跟明珏汇报了组织救灾的情况。城外有公羊白坐阵指挥,将灾民安排得很周全,也为明珏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辛苦你们了,马上快过年了,再忙碌几天,我给你庆功。”
“多谢夫人。”
明珏跟他们说了一些闲杂事,交待一些细节问题,这才去她的院子看十公主。
十公主住在梅隐居,虽说不能随便出入,却也过得很舒服。她的衣食住都是雪莺亲自照管,从不假手于人,以至于她的行踪很隐秘。
“好不容易把你给盼来了,都这么多天你才来看我。”十公主见到明珏,激动得眼圈泛红,说话的声音透着哽咽,抱住明珏的胳膊,不停撒娇。
“呵呵,不孝女亡命天涯,你的天涯也太近了,离宫出走了滋味很好吧?”
“好什么?我半夜里坐拉尸体的车离宫出城,没地方可去,知道梅隐居在北面,我上了大路,就一直往北走,要不是碰到狗子去送菜,把我带回来,我两天也走不到。天这么冷,又没吃没喝,又没多做准备,估计我也就是顶多活两天。”
“接受教训就好,赶紧回去吧!皇上很担心你,贵妃娘娘都急病了。”
十公主噘着嘴摇了摇头,面露凄然,态度很坚决,说:“我才不回去呢,好不容易出来了,谁还想回去?皇上有十八个女儿,我又不是得宠的,他担心我什么?他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跟程阁老说。三皇兄死的时候,母妃正怀着我,好多人都劝慰她不要伤心,都说我是儿子,结果生下来是女儿,她正眼看过我吗?”
明珏心中暗叹,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公主,人人羡慕的金枝玉叶,在深宫里的日子过得也不如意。在她看来,她生长的地方就是牢笼,华丽丽的牢笼。
“你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还没想好,反正就是决不回去了,让他们就当我死了。我想去江东玩,去看看大海,要不我替你去打理江东的铺子,有差事做就不愁吃喝了。”
十公主想替明珏打理铺子,赚些日常花用的银子,维持生活,不想再过呼奴唤婢的生活。这说明她离宫的心意已绝,对过往没有留恋,没必要再劝她回去了。
明珏想保下十公主,说服皇上和萧贵妃让她另嫁,并免去对她的责罚,但最终的目的还是让她回宫。现在看来,她不想再回去,怎么安排她,还需明珏另费心思。这件事若是瞒着皇上和萧贵妃,或许会有麻烦,怎么才能处理妥当呢?
“你是我的朋友,住在我的宅院里,你不想回宫,我就不允许任何人强行拖你走。可是有好多事情必须跟你说清楚,是去是留,还需你自己做主。”
十公主点点头,没有犹豫,再次跟明珏表明不想回宫的决心。明珏跟她讲了许多宫外生活的苦难辛酸,柴米油盐的繁琐复杂,可她根本不为所动。
明珏知道再劝也是白费唇舌,不想再多说,她打算回去跟萧怀逸和小乔商量商量,再把这情况告诉水木,集合众人的意见,再决定怎么帮十公主。
“你听说过花贵人吗?”
十公主微微一怔,说:“听宫人提起过,她是四皇兄的生母。”
“她还活着吗?”
“不知道,母妃责令任何人不许提起与四皇兄有关的人和事。”十公主叹了口气,说:“若她是宫妃,没住在三宫六院中,她是死是活就没多大的区别。靠近北宫门的地方有一片散乱破旧的宫室,叫永巷,就是人们常说的冷宫。
冷宫里面住的都是犯了错、却罪不致死的宫妃,有百余人之多。花贵人若是活着,很可能就住在永巷,若是死了,就了无足迹了。住在永巷的宫妃死了,没墓没碑,甚至连口棺材都没有,好多人都会被丢到乱葬岗。”
十公主说起宫里的事情,语气自然冷漠,好像在说一个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地方。明珏看着她的眼睛,心中涌动着酸涩,却也有几分佩服。她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与关在永巷的宫妃不一样,可她却能绝然舍弃,不再回头。
“你问花贵人干什么?你认识她?”
明珏点点头,说:“她是我一个奴才的亲戚,有人托我打听她的下落。”
“你找黄公公问,他在宫里人面最广了。”
同十公主一起吃过午饭,明珏休息了一会儿起来,趁十公主睡得正香,她想去看看叶儿。叶儿现在的情况好多了,说不定能记起很多事,或许对她有用。
当年,她买下叶儿和狗子母子,就是下注,反正投入也很低,说不定以后会有回报。这几年,狗子忠心耿耿当差,也为她做了不少事,深得她器重。
最近,她几次听人说四皇子有潜龙之相,这种人暂时受压迫,往往有天地造化,说不定时机一到,就会荣登大宝。她在叶儿母子身上下了注,索性把赌注下的更大更长远,将来四皇子若真能登基,对她有益无害,不能登基也对她没影响。
叶儿母子住在梅隐居第一进的一座小院里,除了他们母子,院里还住着三个小厮、两个婆子。这几个下人都归狗子调派,对叶儿照顾得也很周到。
见明珏来了,狗子和其他下人都来行礼,叶儿则抓过明珏给她带来的棉氅,嘻嘻哈哈套在身上,又跑到日光下看自己的影子,比比划划大笑。
狗子觉得有失颜面,很无奈,“主子,你看……”
“没事,她高兴就好。”明珏笑容温和,冲叶儿招了招手,说:“屋里来。”
叶儿和明珏等人进到屋里,仍穿着棉氅臭美,说什么也不肯脱下来。明珏给朱艳使了眼色,朱艳带着下人退到门口,屋里只剩了明珏和叶儿母子。叶儿端来一盘花生,使劲往明珏手里塞,看着明珏的脸,咂着嘴啧啧赞叹。
“狗子,你去问问公羊白明天有什么计划。”
“是,主子。”
明珏谴走狗子,看着叶儿眼睛,“叶儿,你根本就没疯,对吗?”
叶儿的目光暗淡下去,轻叹一声,眼角泪雾迷茫,她并不惊诧明珏能看穿她的伪装,抽咽几声,说:“主子,你是好人,我也不想骗你。”
“这十几年装疯卖傻很辛苦吧?连你儿子都骗。”
“家里人突然都死了,我吓傻了,确实疯了,后来听说姐姐还在,她让人给送钱送药,我就好了。后来,接连几个月没有姐姐的消息,也没人再送钱送药出来,我就知道姐姐有危险。我真想疯,甚至想死,可我怕姐姐没死,找不到我……”
叶儿泣不成声,话也说不下去了,她眼底饱含的哀恸令明珏心痛心酸。
明珏劝慰叶儿几句,见她止住哭声,说:“狗子根本不是张山保家那个张大傻子的儿子,我当时乱指是想收服张山保,你不会恨我吧?”
“不会,这几年蓝竹和张栓把狗子当成亲生,张婆子对我们母子也很照顾。”
“狗子是谁的孩子?”
叶儿怔了怔,摇头说:“我不能告诉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明珏笑了笑,问:“你不想知道我收留你们母子有什么目的吗?”
“你收留我们母子的时候,日子也不好过,有什么目的不重要,你是好人。”
“你能认为我是好人就行。”明珏轻声笑叹,做对自己对别人都有好处的事叫比损人利己强,比起某些损人不利己的人就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了。
“主子,你能帮我打听姐姐的消息吗?”
“可以,你跟我说说你姐姐的事。”明珏停顿片刻,又说:“我经常进宫,没听说后宫的三宫六院里有一位花贵人,可能她住在永巷。”
“谢谢主子,我只希望姐姐活着,不管她在哪里。”
明珏注视着叶儿,轻轻点头,看叶儿的言谈举止,不象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这些年,她装疯卖傻,一些本质的东西是没有改变的。
听说叶儿一家被打死时,她才六岁,当时被吓傻了。花贵人生下四皇子,没有家势依傍,受了很多委屈,因刘太后对花贵人不错,才保住了花贵人和四皇子的命。花贵人在宫里缓过气来,有能力接济的叶儿的时候,已是八九年后了。
叶儿当初只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