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舞,清冽的气息扑面,令人不由打起冷颤,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沫。
狗子提着一壶热豆浆进来,递给岳嫂子,给明珏等人行了礼,哈着手说:“那个人还在墙角蹲着呢,我来清扫的时候就在,快一个时辰了,该不是冻死了。”
明珏一直觉得买下狗子是正确的决定,别看他只有十一岁,机灵、懂事,还很勤快。田妈妈一直没想到好的赚钱营生,就跟丝菊合伙买了十几只牛羊,跟守门婆子租下门牌房,连同明珏的牛羊一起养。她们算狗了一股,不用他出本钱,每天由他清扫粪便,喂水料。活又脏又累,狗子很满意,每天卯初就来干活。
“什么人?”明珏听到狗子的话,心里不由一惊。
“一个男的,穿得破破烂烂,傻乎乎的,卯初我过来他就在墙角蹲着呢。”
“怎么跟主子回话呢?一点规矩都不懂,不是教过你吗?”岳嫂子低声斥问。
“回主子,是一个……”狗子又按回话的规矩重复了一遍。
明珏笑了笑,说:“去问问是什么人,要是无家可归的穷人,就给他点吃的。”
一会儿,狗子回来了,说那男的是个拐子,要找蓝竹。众人的面色都变得沉着了,这拐男人一定是蓝竹的丈夫,张山保的二儿子张栓。
“狗子,你去叫蓝竹,就说我找她,领着她从角门进来,别让那人看见。”
“是,九小姐。”
那日,平氏带着洪姨娘和翠黛来确认蓝竹的身份,明珏就想到会有麻烦,张山保一家找上门在意料之中。可今天张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要人?而是蹲在墙角呢?听说张栓骑马摔拐了腿,人又窝囊,才让蓝竹受了很多委屈。
蓝竹和狗子一路小跑进到小院,明珏正在吃早饭,并没急着说张山保一家上门的事,而是让下人们先吃饭,填饱肚子,才有精气神斗争。
听说张栓来了,蓝竹并没有害怕惊慌,反面流露出苦楚无奈,拿着两个包子,盛了一碗豆浆,让狗子给张栓端出去,看得出蓝竹对张栓还是有夫妻情意的。
“蓝竹,你……”明珏欲言又止。
“九小姐,张栓他娘心狠毒辣,奴婢怕连累您和大家。”
“呵呵,我最不怕心狠毒辣的人,既然买下你,就不怕连累。”
小白树郑重肯定明珏阴险卑鄙更胜他一筹,明珏还不敢正视自己这些“优点”。碰巧这些天有点闲,她还真想找一个阴险狠毒的人切磋切磋。战略上蔑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所以,她要跟蓝竹了解张山保一家的具体情况。
“奴婢叩谢主子大恩。”蓝竹哽咽下跪。
“怎么又跪下了?你们要是犯了错跪下认罪,我接受,叩谢大恩就不必了。”
“快起来,有什么委屈跟主子说。”紫竹忙把蓝竹拉起来。
“蓝竹,我们都知道你嫁到张家受了很多委屈,你现在虽说是我的奴才,可你跟张栓也有婚书,没法跟张家过日子,肯定要和离,你想怎么办?”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也是弃妇,你就更不要怕别人笑话了。”
“九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蓝竹犹豫片刻,说:“张栓他娘对奴婢非打即骂,不给饭吃,还要干活,要不是张栓常给奴婢偷吃的,奴婢早就……”
蓝竹话没说完,失声痛哭,众人都劝说安慰。明珏知道蓝竹感激张栓,只是害怕张栓的爹娘。有了这样的结论,她心里也有了谱,这场仗也就好打了。
“走,出去看看张栓到底来干什么。”
明珏带着下人走出小院,迎面见狗子气喘吁吁跑过来,说:“九小姐,蓝竹姐,拐子让你们赶紧藏起来,他爹娘今天要带人来打架。”
原来张栓是来报信的,找不到蓝竹,进不来宅院,才在墙角蹲着等人。
“狗子,你把张栓叫到角门。”
张栓看到蓝竹,冰冻苦瓜一般的脸上浮现惊喜慌乱,又赶紧给明珏下跪磕头。
“蓝、蓝竹,你赶紧伺候主子躲起来,我、我爹娘找了府里几个管事,又跟叔伯族人商量了半夜,要抓你回去,还、还要把主子……”
“把我怎么样?”明珏笑着问。
“我、我娘让、让人把你浸猪笼,他们跟府里管事约、约定辰时正刻到,马、马上就要来了,我半夜就来报信,等到这时候,你、你们快躲躲,我、我顶着。”
“你说话是一直结巴还是被这事吓的?”
“我、我……”张栓摸着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吓的。”蓝竹扶着明珏的手,身体不由哆嗦,“九小姐,我们怎么办?”
“凉拌,呵呵。”明珏抬了抬下巴,“张栓,你爹娘请了府里哪几个管事?”
萧氏先祖追随大秦皇朝开国皇帝打江山时,从乡里带出一个姓张的马童。繁衍不息几百年,现在,萧家的张姓奴才不下百余人,都是这马童的后人。平北侯府姓张的管事和小头目有二三十个之多,张山保今天请来坐阵的又是谁呢?
张山保本来也是平北侯府的管事,因为小柱子和洛明珏通奸的事受了连累。蓝竹配给张栓,明珏赏了卖身契,小白氏借坡下驴,把张山保一家放了出来,其实是撵出来了。张山保死了儿子,又因为这件事憋了一口气,才萎靡不振的。
蓝竹的事闹开,明珏肯定会受连累,张山保夫妇要抓住这机会报复明珏。平氏之所以带人来确定蓝竹的身份,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不、不知道,前几天有人给我爹写了信,他们才、才开始商量的。”
马蹄车轮声隐隐传来,张山保带人来了。张栓吓得脸色苍白,话也说不出来了,蓝竹身体发抖,一脸惊慌,独独明珏面带微笑,神情自如。
“九小姐,你、你快藏起来,蓝、蓝竹,你、你快跑。”
“我能藏一时,还能藏一世吗?蓝竹跑又能跑到哪去?”明珏挑起嘴角,轻蔑一笑,说:“狗子,带张栓去明记豆腐坊看看,蓝竹,跟我进来。”
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在不清楚他们想干什么目的之前,说什么、想什么都与事无益。现在只有平心静气等着,以不变应万变。
“紫竹,拿些吃食去交待守门的婆子,有客到,请进来。”
紫竹怔了怔,明白了明珏的意思,“九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
她们居住在内院,那些管事及张山保等人不能进来,在外院厅里等着,让她们主仆出去。这样一来,好像那些人是主子,她们成了被提去训话的下人。
“九小姐,你别担心,老奴拼了老命也不让他们欺负你。”苏嬷嬷一马当先。
明珏微笑摇头,“没事,不用这么紧张。”
紫竹找出针锥和缝针给了丝菊和风兰,自己揣了一把剪刀,岳芽儿见状,忙去厨房拿出几把菜刀、镰刀和柴斧,给其他人分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明珏轻声笑叹,心中感慨,要说这些下人中有奸细,她会选择不信,“我们去听听他们怎么说,不会动手,把东西都放下。
蓝竹嚅嗫着说:“九、九小姐,还、还是带上,张栓他娘是个……”
明珏冷哼一声,拉住蓝竹上下打量,“蓝竹,这段时间你身体也恢复了,老干活也锻炼得挺结实,张栓他娘是四五十岁的老婆子,她要不是你婆婆,你打她那样的两个没问题。又不是武林高手,凡夫打架其实就看谁敢下手,谁心狠手狠。”
“蓝竹,你现在可是掌柜,还怕那老婆子?去出口气。”紫竹一旁扇风点火。
“不要怕,一个人光能做事不行,还要懂得抓住机会立威,你明白吗?蓝竹。”
“奴婢不怕,奴婢明白。”蓝竹没拿兵器,可她的眼神比什么兵器都狠。
她们主仆刚走进前院,就听到张婆子的破口大骂声,提名道姓直指明珏,污言秽语令闻者脸红。明珏冷哼一声,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脸不红、心不跳,大步向前。刚走上大厅的台阶,张婆子就如一阵旋风般冲出来,张牙舞爪直扑明珏。
明珏躲过张婆子的攻势,她扑了空,等她转身再往上扑,被岳嫂子和田妈妈架住了,三人撕挠在一起。苏嬷嬷等人严阵以待,要防备突发的情况,也要准备随时上去帮忙。独蓝竹很镇定,好像事不关己,冷冷注视,眼底却喷着火。
守门的婆子不拉不劝,站在一边指指点点看热闹,嘻嘻哈哈说着闲话。与张家同来的人,都跃跃欲试想动手,几个管事在厅里,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
田妈妈和岳嫂子都是性子平静的人,跟张婆子截然不同,最初打成平手,很快两人就处于下风了。张婆子越战越勇,一边同两人抓挠,一边怒骂明珏。
“田妈妈、岳嫂子,你们躲开。”
蓝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鞭子,是狗子放牛羊用的,很结实。她挥舞着鞭子,第一下很轻,只是在试手劲,听到张婆子的惨叫,她肯定了鞭子的威力,越抽越勇。张婆子双手抱头,左躲右挡,怒骂声被惨叫声取代。
“贱人,你敢打你婆婆?”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摇摇晃晃出来,一身酒气令人作呕,这人看上去相貌齐整,不象是山野村夫,只是被酒灌得昏昏沉沉,想必这就是张山保了。
“老头子,救命啊——”
张婆子眼神中透出畏惧,惨叫哀嚎,手上脸上渗出血,跌跌撞撞跑上前,却被张山保一把推开。蓝竹停下来喘了口气,抖着鞭子瞪着他们,脸上毫无惧色。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这贱人绑起来,狠狠打。”
同张山保一起来的男子开始就想动手,见识了这一场“厮杀”,此时却处于呆愣状态,听张山保一喊才回神。刚准备抓蓝竹,听到鞭子一响,又缩回来。
“谁敢动?”
蓝竹甩起鞭子,铁着脸怒哼,根本不把张山保等人放在眼里。一个一直受欺负的人突然发威,摆出拼命的架势,比一个一直凶狠的人更令人胆怵。
“贱人,你敢打婆婆?敢跟公公摆脸子?给我把她绑起来,拉进祠堂处死。”
“我眼里只要主子,你是谁公公?她是谁婆婆?张家人死绝了与我无关。”
以张山保为首的男子听到蓝竹这话,都气愤难当,他们是张家一脉,蓝竹一句话犯了众怒。张山保带头,其他人也不甘落后,一齐向蓝竹扑来。
蓝竹舞动皮鞭,毫不示弱,但毕竟是弱女子,怎么是几个男人的对手?紫竹几人见蓝竹吃了亏,都上前帮忙,不管是锥子还是剪子,或是镰刀菜刀,齐齐出手。明珏不让她们动手,可她们好像都被蓝竹的勇猛刺激了,根本拦不住。
苏嬷嬷去拦架,被张婆子揪住推倒,踢了几脚,不能动弹了。岳嫂子护住岳芽儿,田妈妈护住丝菊,紫竹和风兰围住蓝竹,不管是攻是守,阵势摆得都不错。可几个丫头毕竟是女儿家,不象蓝竹是出阁的妇人,跟男人撕扯肯定会吃亏。
守门的婆子仍在看热闹,还津津有味评说。外面打成一团,萧家几个管事坐在厅里,连面都不露,明显是想等他们两败俱伤,再来收拾残局。
“住手,都住手。”明珏扯着嗓子急呵几声,对男人没起到威慑作用。
她的下人想住手,被几个男人缠住,不能脱身。有一个男人见丫头们吃了亏,对紫竹动手动脚,反而张山保打了一个耳光,又被紫竹一剪子扎破了手。男人们见有人挂了彩,又见张山保打自己人,打架不象刚才那么积极了。
明珏本来急怒攻心,可看到张山保制止有人对紫竹耍流氓,心里舒坦了一些。张山保虽是挑事的人,但能明辨是非,不是龌龊的无赖,还能分清轻重。
看到元宝从门口探头探脑,明珏吁了一口气,喊道:“元宝,叫你爹到北郊镇报官,就说平北侯府在北郊的宅院快闹出人命了。北郊镇上新出了一位御史,让他弹劾平北侯治家不严,闹到朝廷,让这帮狗奴才都吃不了兜着走。”
“二奶奶好大的脾气,到庄子思过没见起效,反而越来越凶了。”
“我们今天来庄子就是办事,二奶奶可是有错在先的。”
“二奶奶要是不纵奴行凶,怎么会打起架来?谁是谁非一眼就能看透。”
从厅里出来三个管事模样的男子,你一言我一语,有备而来,直接攻击明珏。
明珏冷哼一声,又冲元宝呵令:“元宝,让狗子到水木去找霜降和冬至,让他们把今天的事告诉四太太。萧家在北郊有四个庄子,两个是四房的,这宅院理应归四房管,我倒要看看这帮人今天来闹事是不是四太太的意思。”
“二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年纪稍大的管事走下台阶,冷笑说:“四太太是能随便惊动的吗?再说现在府里可是四奶奶当家。”
“好啊!原来是平氏的意思,我不管你们谁是平氏的走狗,今天这事必须说出长短。”明珏冷哼一声,指着几个守门的婆子说:“我不管你们谁是平氏的眼线,收了她多少好处,今天这事闹开,你们丢了差事是轻的,看她保不保你们。”
“二奶奶,这关我们什么事呀?”几个婆子陪着笑说。
“你们放这帮人进来,扰乱我思过,还打了我的丫头,怎么不关你们的事?”
元宝挤了挤眼,说:“我这就去让我爹报官,让狗子哥去山庄找人。”
“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守门婆子见元宝离开,忙呵斥去追。
听到明珏这番话,几个管事都沉着脸不哼声,心里忖度轻重得失。张山保和张婆子带着男子仍和下人们对峙,守门婆子各揣着心思,忙着劝说。
“我们是萧家的奴才,但不是二奶奶的奴才,这话……”一个管事率先开腔。
明珏重哼冷笑,转瞬间换了一张笑脸,欲加冰冷,“不管你是谁的奴才,今天你既然受平氏委派,闹成这种局面,就难逃干系,还有,跟我说话先报姓名。”
“哼哼,我左边这位姓张,专管庄子里的下人,右边这位姓李,管府里下人月例用度,鄙姓杨,管府里下人买卖惩罚,二奶奶听清楚了吗?”
这三个管事都是手握重权,很体面的下人,平氏能叫动他们,显然也费了一番功夫。他们都是有备而来,既然跟他们对上,就只能硬耗到底。
“听清楚了,说你们来意吧?”明珏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脸傲然。
杨管事走到明珏面前,抖开卖身契,说:“二奶奶还记得蓝竹这份卖身契吧?”
“记得,有问题吗?”
“没问题奴才会来找二奶奶吗?难道二奶奶认为奴才们很闲?今天是非惹大了,要闹起来,恐怕吃不了兜着走的人是二奶奶。”杨管事掩嘴轻咳两声,冷笑说:“我来的时候去回过老太太,老太太说二奶奶现在不奴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