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变故让翟羽瞬时如置冰窖,遍体生寒。
“看,你们果然是认识的,”大胡子的笑声也于此时响起,更凑近她脸,摇着头叹息,“只是她显然比你心狠呀,你说对么?长孙殿下?”
“皇长孙?”有山贼低低问了一声,随后便有人高喊:“抓回去祭潭!”
“祭潭!”
“祭潭!”
……
随着喊“祭潭”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整齐,翟羽从不敢置信中渐渐回过神来。
顾清澄是真的傻到完全不明白她这样一句话的后果,还是……故意想害自己死?
撇开她的那俩手下的“坦诚”不说,她那一句会回来救自己,便等于承认了她们相识。
如果那俩手下明显是想置自己于死地的行为与她无关,他们是受何人指使?顾昌?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而如果和顾清澄有关,她又是为什么对自己动了杀心?
翟羽苦笑,看来之前她所认为的和顾清澄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想法,或许要被推翻了。
不行,她不能把自己的命压在顾清澄身上。
虽然听不懂“祭潭”是什么意思,但看这些山贼义愤填膺的嗜血模样,定是没好事的。
坡下,那最出众的侍卫与另外一人忽运起轻功,直直朝坡上掠来,看样子是想将她从大胡子手中救出,而其余人等也已经重新拾起手里的剑,与蜂拥而上的山贼缠斗在一起,为那两人掩护。
翟羽眼睛大睁,找到那名她在心里承诺会提拔的侍卫,刚好对上他的视线。她正想着故技重施地对他施个口型让他赶快调头走人时,脖子上的手却突地收紧。
“这次你又想让谁走呢?”大胡子略带笑意的低哑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的手却忽然松开,挣扎着的翟羽便从他指间直直往地面坠去。可怜她还没来得及喘上口气,颈后就是一痛。眼前景物霎时迷蒙,翟羽睁着眼睛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再次恢复意识时,眼前却是一片黑暗,翟羽感觉到眼睛上覆了东西,而自己正被困紧手脚,吊在一根原木上,四肢朝上,背部朝下……
虽然知道不应该,翟羽还是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以前祭祀时看到过的抬去祭坛的活牲。
看这颠簸的情况,和深浅不一的行进步伐,现在估计应该正走在山间小道上;而随着寒风刮上面颊,倾袭而来的阵阵湿寒,让翟羽揣测目前应已入夜,而近处多半有个湖……
翟羽忽地一个哆嗦,该不会他们说的“祭潭”不是她原本想的“祭坛”而是真正的往潭里祭吧?
这想法使得她如一脚踩空,心跳陡然加速,脊背也开始细密地冒出冷汗。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绑着她的绳子比她的大指还粗,且捆得极紧,真不知他们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刚想到这里,行进却突然停下,这里貌似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她隐约能听到很多细碎的交谈,而一片人声熙攘中,有人开始解她手脚上的绳子,将她从那根原木上解下来,却一左一右各有一人死死钳着她手臂,粗鲁地将她往前推搡了两步,再将她手举高又一度捆在一起。
眼上覆着的布被解掉的瞬间,手上的绳索却猛地将她提离地面,眼前火光乱晃晃的刺眼。
翟羽连忙将眼睛闭上,微眯了好久才试探着睁开,这才看清自己身下的确是一个湖,此时蛰伏在阴森森的夜里,像是伺机而扑的野兽,散发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气。
而捆着自己的绳子搭在悬崖上的一个木架上,正正将自己悬空吊在了这寒潭上方,崖下潭边黑压压的全是人,每两三个人中就有一人举着火把,那晃得她眼花的耀眼的火光便是由此而来。人群里还有一片凹下去的地方,是她的侍卫,被蒙上眼睛绑在一起,硬生生让人压着跪于地上……
一二三四五六……
点清人数后,翟羽心里一沉,居然一个都没跑出去……
“别数了,老子亲自下手抓的,怎么可能有人跑掉?”
说话的人架着腿,大喇喇地坐在人群最前方的一张梨木太师椅上,正是下午擒住她的那大胡子。
“小子,”见她视线看过来,他便仰着脸冲她微笑,“是不是很好奇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呵,”翟羽嗤笑一声,“我是挺好奇的,你们是山贼,又不是江湖邪教,要杀就杀好了,搞什么‘祭潭’这神神鬼鬼的一套?”
大胡子只是笑,“你想被乱刀砍死?我考虑着可以成全。”
他话音一落,身边一个站的笔直的老头却重重咳了两声,严肃道:“大当家,寨规第七条明文规定,仇敌或叛徒被捕,一率沉潭,为潭鱼所食,以祭潭神。”
大胡子冲翟羽摊了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翟羽则微微一笑,挑起眉毛问那老头:“祭潭神做什么?莫非这潭每年雨季还会泛洪,毁掉你们山下耕地之类的?那老头你可得小心了,我死了定是和潭神同流合污,淹过你们山顶去!”
老头气得吹着花白胡须,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垂死之人还如此精神!”
“杨老何须与‘他’废话!”旁边开始有人起哄,“赶快沉了‘他’为齐大当家报仇才是!”
“为兄弟们报仇!为家人报仇!沉了‘他’!”
“沉了‘他’!”
“沉了‘他’!”
“……”
人群开始骚动,翟羽却在暗暗心惊,齐、大、当、家?莫非是齐丹青?
她一皱眉头,扬声问:“你们是丹阳寨的?”丹阳寨竟然没有完全覆灭?
“哼!”那被唤作杨老的人上前一步,火把映衬下,他已经有些浑浊的眼里的恨意仿佛淬了鲜血,他背着手看她,重重说道:“当朝太子当年可好是威风,带着亲兵杀上寨来,无论男女老少一律砍杀,不留活口,而这更是全仗着你娘通风报信,暗做内应!可笑齐大当家一生英明,最后栽在女人手里!”
旁边一脸上挂彩的年轻人补充喊道:“还有那狗屁琛王!当年还是个小破孩儿,下手就那么狠!今天本来想抓住他未来媳妇儿好好给他个教训!全是因为你才让她跑掉!不过抓到你也够祭齐大当家和当年惨死的兄弟家人的在天之灵了!大当家!杨老!赶快沉了‘他’!”
难怪他们最开始会去抓顾清澄……
翟羽苦笑,自己可算是主动撞上来的肥羊……
可是,如果让他们以祭齐丹青为由杀了自己,自己是不是太无辜了?
翟羽心底盘算着一个秘密,这秘密惊天动地,却一定能让她保住性命……
可是她真的要说出口么?
是的,这个秘密指不定能将他们收归己用,如此,她便有了可以真正让人忌惮的力量,来应付不时之需……
可是,难题是,她要怎么让他们相信自己?
空口白话的事谁不会?
而他们又真的值得信赖么?万一有谁是朝廷的内应,传出去了怎么办?
何况……要是等自己回宫,被四叔知道了有这样一群人知道了这个秘密,这群人还能有活路么?
毕竟,他一贯的原则是,只有死人才是最值得信赖的……
不对!
她为什么要想到他?她又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她如此急切地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不就是为了有一天他也可能变成自己的敌人么?
在脚下一片叫嚣着要沉了自己的喊声中,翟羽又一度心慌意乱。背上冷汗浸透尚厚的春衫,翟羽如此深切地感觉到了死亡逼近时的紧张和恐惧。
还有她的无能为力——包括在戒掉什么事都率先想到他这个习惯上。
“我有话要说……”不管怎样,先活下来最重要。
翟羽低垂着眼,正酝酿着措辞,却有尖锐物体破空声迎面袭来,与吊着她的绳子一撞,绳子立时“嘣哧”断掉。她在空中停留不过瞬息,便如断线的纸鸢经不住狂风乱打般直线下坠,“嘭”的一声,伴着四溅的水声,撞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身世
“大当家!?”见人忽然坠池,杨老急急唤道。
“喊老子做什么?”太平山脉新的主人——留着一脸乱糟糟络腮胡子的夏风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老子不找根树枝去割断绳子,还由得她说出一番话来将你堵得无话可说?”
“可是……”杨老一阵羞恼,本想说祭潭的仪式还没举行,但眼前这主最最行为不羁,哪里会循规蹈矩办事?怕是到时又惹得他不耐烦。反正事已至此,也无计可施,他便就此停住不语。
“没‘可是’了吧?”夏风一挑眉,拍了拍他肩,“杨老辛苦了!”又转向还没完全回过神犹自安静着的人群,振臂一呼,“罪人已祭潭,大家欢呼吧!”
众人经他点醒,欢呼声由小渐大,逐渐响彻山谷。而一片欢呼雀跃中,夏风则又伸了个懒腰:“老子困了,去睡了,你们也各回各家吧!”
杨老不得不再喊住他:“可是大当家,这些侍卫还没沉潭!”
“沉个鬼!”夏风回头瞪他一眼,“万一他们中间有哪个能人异士跟着下去了,把那皇长孙救起来怎么办?”
杨老语结:“那……该如何处理?”
“先扣起来再说吧!”夏风一挥手,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转瞬就消失在人群的视野内。
而如果有人能跟上他的轻功,就能看见他只是沿着湖边走上一段后,便忽地往湖心一跃。
不过激起小小的水浪,就很快地隐入了夜色下一片沉寂的潭水。
跳进潭里后,夏风一面往湖底猛扎,一面从怀里摸出一个木匣。打开,盒中一粒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顿时释放出幽幽的光明来。潭水清澈,借明珠之光便几乎能看到潭底风景。
夏风辨明方向,朝着来处游去,很快,就寻觅到了那个双手被缚住的瘦小身影,悬浮在那里,慢悠悠地往湖更深处而去,原本扎起来的头发或许是入水时被冲得散开来,四散漂浮,仿佛水草随波伸展。
看到了她,夏风便朝着她加速,一把将她腰揽住,又一度换了个方向潜走……
今夜无月,寒潭便显得尤为可怕,仿佛一个深洞,择人而噬。而这般死气沉沉的水面,却猛不丁冒出了一个“没有脸”的人头,手上还托着一具“尸体”,“气势汹汹”地步步走上浅滩。
幸好已是夜深人静,浅滩外又是个小树林,并没人看到此情此景,不然,恐怕世上又将多一个被无辜吓死的冤魂。
“那臭老不死的那么啰嗦,多耽误这些时间,不知还能不能活……”夏风骂骂咧咧地将手指按在翟羽颈后,感觉到轻微的起伏后,又微微笑出来,立马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倒过翟羽,将她的胸腹放在自己膝盖上一顶,掌心则顺着她的背运功推拿……寂然如死尸一样的翟羽就此猛一抽搐,呕出声来,从口鼻呛出不少潭水。
夏风将她仰面朝天摊在地上,看她蜷着身子猛烈的咳嗽,眼睛刚睁开一线似是看了一眼他,便脑袋一歪又昏了过去。
他蹲下身来,笑着抓起她手腕,说:“对不住,委屈你了,本来是可以在潭底就让你好过些,不过老子不亲男人……”
“人”字还没完全出口,喉咙便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卡住,夏风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小子”……
居……居然是个……丫头?
**
翟羽被噩梦魇住了。
梦里,她仿佛被浸在冰凉的水中,静静地漂着,只是四肢都不能动弹。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冷漠至极的眼睛,正带着轻蔑地看着她,而往下便是扬出讽刺弧度的薄唇,轻描淡写的问她:“翟羽,你怎么还是那么沉不住气?”
随后又是那么明显的冰冷失望:“你觉得,那件事是能随便讲出来保命的么?说出来,你依旧只有死……”
那个“死”字吐得那么轻,甚至带着点温柔,可她却只觉得寒凉彻骨。而原本平稳包裹着她的冰水,忽地直直倒灌入她的口鼻,她想惊叫,却只是徒劳地让更多水进入,她想挣扎,手足却被紧缚……
而那双无情的眼睛,就这么安静的,安静的看着她痛苦……在她垂死的前一刻,转身离去。依旧是那个淡如修竹的背影,那么疏离……
“不……不……不要……”
提着两只才猎到的山鸡进入山洞的夏风,所看到的就是翟羽四肢绷紧,连唤“不要”的场景。他丢开手上的鸡,两步跨过去,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脸颊,问:“喂,喂,你怎么了?醒醒……”
他话还没问完,衣领就猝然被一双小手抓在手里,拉着他往稻草堆多贴近了两分,而小手的主人则开口大喝一声“走!”然后猛地睁开了眼。
夏风近距离和那双乌溜溜的纯净眼眸对视,然后用在她双手袭来时本能想擒住她手腕的右手指了指领口,笑着说:“你这样抓着,我怎么走?哦……我明白了,加上你之前喊的‘不要’,是‘不要走’的意思吧?如此便可以解释了。”
翟羽回过神来,松开手指,顺势一把推开了聒噪不休的他,绷着小脸冷冷问:“怎么会是你?”
夏风就着她推力,往旁边潇洒一坐,笑道:“我把你从潭里捞起来的呀。”
翟羽冷笑:“你有病?”
夏风一贯是噎人那个,可这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给噎着了,一时言语不能:“你……”
“昨天把我打晕带回山寨的不是你?”
“唔……不是昨天了,”夏风很认真的出言提醒,“你昏睡了两天,所以应该是上前天的事。”
“反正是你,”翟羽无所谓的笑着,用手撑地缓缓坐起来,讽笑着看他,“用暗器割断绳子害我坠水的也是你吧?之后你又去湖底捞起我,不是有病是什么?”
“你口渴么?”夏风不回答她的问题,指了指她的嗓子,“声音好难听。”
翟羽只是抿紧嘴唇,不看他,不说话。
夏风摇着头起身,走到山洞口将和山鸡一起带回来的水囊打开,再走回来递给她。
翟羽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接过,默默的喝起来。
夏风看着她表情倔强地“牛饮”,长叹一声,“你果然不是个一般的女孩子……”
“女孩子”三个字刚出口,他便清楚看到翟羽那双清澈的眼中骤然升起的杀意,连忙往后急退三步,避开了翟羽的双手锁脖。
翟羽丢开水囊,本能想去找小腿上的匕首,却摸了个空,只能顺手在地上捡了根用做柴火的枯枝,指向夏风,厉声喊道:“你怎么知道的!?”
夏风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拿枯枝指着自己的样子,双眼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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