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沉声道:“都退下。”
丫鬟们闻言便知道有大事,迅速退出门外。
琉羽勉强笑着,迎上去替他更衣:“去哪儿了?”
萧齐扣住她的手:“谁给你的信?”
琉羽心一沉,侧过脸装糊涂:“什么信,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萧齐道:“你前日让人呈给陛下的那封信。”
琉羽道:“她自己招惹了永恒之间的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萧齐皱眉:“是永恒之间的人?永恒之间有人想对她不利?”
叛国之罪,焰皇给出了足够的理由,只不过罪人临时变成了影妃而已,唯一让他不明白的是,那封信上竟有牧风国将军府的印信,这绝非寻常人能办到的,不可能出自琉羽之手,原来幕后主谋是来自永恒之间,这就说得过去了。
琉羽见状冷下脸,讽刺道:“你不是说她并非越夕落吗,紧张什么?”
萧齐气噎:“你明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琉羽打断他,“还是,你早就知道她是越夕落?”
萧齐闭了闭目,尽量将声音放软和:“羽儿,当初你说不介意的,只要陪在我身边,只要她能容你进门就够了。”
琉羽道:“是,我是那么说过,可如今你在乎她多过了我,你根本就是对她旧情难忘!”
萧齐道:“我在不在乎你,你不清楚?我正是旧情难忘,不愿负你,对她从未尽过丈夫的责任,冷落她,放弃她的性命,越家满门为我而死,以至我百年都无颜去见她的灵位,如今难得她活着回来了,我理应对她好些,何况越军那边不能出事,她肯原谅是最好的结果,毕竟你我愧对她,补偿也是应当。”
“补偿?”琉羽冷笑,“怎么补偿法?恢复她王妃的身份,让我天天给她问安作礼?”
“我知道你委屈,才以花冠之礼迎你进门,你如今地位等同王妃,只欠个名义,纵有不满可以跟我商议,不该害她性命!”萧齐语气里终于带出三分怒意,“她嫁给我,就是我的妻子,只要她肯公开承认身份,单凭谋害主妇这件事,她就能将你逐出云泽家,连我也保不住你,焰国法人人尽知,你不明白?”
琉羽听得白了脸,仍是嘴硬:“如今又没有越家给她撑腰,你怕什么!她根本是想夺回越军报复我们,你还舍不得杀她……”
“你!”萧齐抬手。
“你打我?”琉羽微微后缩,眼圈立时红了。
难以想象,一直想要保护的柔弱的女人竟会变成这样,说起杀字这么容易,萧齐也是被气糊涂了,冷静下来便知不妥,终是收了掌,轻轻吐出口气:“只为嫉妒就要害人性命,秦川琉羽,你几时变成这样了?如此狠毒!”
言毕,他拂袖而去。
琉羽在原地呆了好半天,才无力地坐回床上,紧紧握起拳。
狠毒?他说她狠毒?越夕落明明是回来报复他的,他却说她狠毒!他竟然还叫她秦川琉羽!他难道忘记了,她嫁入云泽家,就已经改姓云泽?
弈崖上,抚琴人披风沐雨而坐,背影冷寂,琴声厚重透着寒意,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机,轮椅上的女子唇抿得更紧,脸色也白得更厉害。
使者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弈主,扶帘公主来了。”
琴声骤然而止,女子握着团扇的手指更紧。
西聆君示意使者将琴抱走,然后才站起身看她:“婉玉。”
扶帘婉玉沉默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摇动轮椅上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事是我做的,是我要杀她,你不必迁怒别人。”
眸中冷意一闪而逝,西聆君神情仍旧温和:“这么多年,你还没忘记。”
“我原本已忘记了,是你没有忘记,她把我害成这样,你还……”扶帘婉玉激动,“你还为她处置我的人,你叫我怎么想!西聆凤歧,当初西聆灭族之祸,是谁冒着违逆大罪保全了你!为助你夺权称帝,为助你西聆尊皇一统五灵界,我扶帘一族死了多少人,你如今行事半点不顾我的感受,对得起他们吗!”
西聆君语气一淡:“扶帘太师之恩我自然没忘,扶帘族在冰国显耀至今,你也已经贵为公主。”
扶帘婉玉别过脸:“一个有名无实的公主称号,这就是你的补偿?我不稀罕!”
西聆君道:“你要做真正的公主,任何时候都可以,想去哪国?”
意识到说错话,扶帘婉玉平复了情绪,垂首低泣:“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父亲当年将我托付于你,我心甘情愿随你来永恒之间,从未想要离开,我只是……生气,恨她,若不是她,我怎会无辜变成这副模样!”
西聆君看她的腿:“我会治好你。”
扶帘婉玉低声道:“我也没怪你,这么多年不都过了么,只是看你还与她藕断丝连,救她姓命,将她藏在永恒之间百年,如今又处处庇护,我心里……怎能不在意。”
西聆君道:“她受冰解术折磨,已付出代价,这次的事我就不追究,不可有下次,否则将坏我大事。”
扶帘婉玉忙道:“既然不追究,那我的丫头……”
“我处置她们,并非为她,”西聆君道,“借我的名义动用牧风国将军府的印信,将军府那边需要交代,你若执意保全你的人,就自己出去跟他们解释吧。”
扶帘婉玉急道:“她们毕竟伺候我多年了。”
西聆君道:“行事不周以致惹祸,无甚可惜,我会再找两个人给你使唤。”
心知救不得,扶帘婉玉惟有忍痛放弃,拭泪道:“我也是突然见到她,一时气愤控制不住自己,便冲动了,你护着谁都可以,惟独不能是她,我……我只要你明白。”
“我一直将你当作亲生小妹,”西聆君温和地安慰了句,唤来使女,“送公主回去。”
扶帘婉玉紧紧扣着椅子扶手,美目中一片冰凉。
小妹吗……
雁初身上的外伤原本不重,服了药,旧疾也得以缓解,次日用过午饭,仍不见西聆君的身影,她终于忍不住了,打算亲自前去求见。
步出门外,她才发现这是座小小水榭,建于溪上,三面栏杆,窗外临溪,夹溪翠竹稀疏,小径通往石桥,两旁生着数丛形似牡丹的奇花,黄昏雨未住,冷雨如针,在绿叶间绣出姹紫嫣红无数。
“沙沙”声里,周围景物无不透着寂廖,想西聆君将她安置在这儿,应该就是此地僻静的缘故,适合养伤。
不知不觉过了石桥,再转过山坳,前面路上人影渐多,三三两两的使者使女们撑着素伞来去,点缀在亭台游廊间,清淡的色彩就仿佛这场雨,分外纯净。在永恒之间百年,雁初被命令不得随意行走,多数时候都在洞内修炼,如今见到这等景象,不由呆了。
永恒之间连接焰国的出口是一扇石门,门内烟迷雾绕看不清景物,人一踏出,便是外界。
雁初站在门口迟疑。
“雁初姑娘?”头顶出现一片阴影,岚使者执伞而立,“弈主吩咐过,请姑娘留下来养伤,暂时不得离开。”
声音极其温和,转述的话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味道,甚至能感受到那人惯用的命令语气。
雁传急忙问:“西聆君几时能见我?”
“弈主得闲便会来看姑娘,”岚使者指着不远处另一扇小门,转移话题道,“若是嫌闷,我带姑娘进枫陵走走?”
雁初也知他作不得主,没有推辞这番好意:“有劳岚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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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陵
仿佛步入画中,入眼漫山枫叶,层层叠叠,远望轮廓随山势起伏,壮观美丽,山是枫林,枫林是山,近看株株优雅,形态可爱,精致的叶片沐浴着雨丝,冷翠有光泽。
这些枫树是焰国独有的品种,极为珍贵罕见,叶子形状生得美,到秋日更红胜胭脂,艳丽如火,且长不高,顶多两丈,看这些树整整齐齐,应该是生了很多年的样子。林间土地干净湿润,脚下一条石头铺的小径往前延伸,尽头隐没在枫林中。
眼前景致,似梦似真,几难分辨。
雁初倒抽了口冷气。
身在永恒之间百年,她是第一次知道这个陌生的地方,然而,心头缘何又有着那般熟悉的感觉?枫叶,石径,连同周围的空气都似曾相识。
是画中见过?还是梦里来过?
见她站着发呆,岚使者笑着介绍:“这枫陵乃是弈主闭关之处,寻常弟子不得进出。”
雁初回过神道:“此地风景甚美。”
意识到两人共伞不妥,岚使者要将伞让与她,雁初自是拒绝,见那雨不大,二人索性收起伞不用,雨中漫步,别有意趣。
雁初压下心头那分惊疑,仔细观赏,见林中每一棵枫树都生得极美丽多姿,不由轻声赞叹:“这都是西聆君亲手所种吧,确非凡品。”
岚使者奇道:“姑娘如何知晓?”
雁初被问得一愣,她原本就是随口而出,谁知真说中了。
“弈主爱枫,无人不知,”岚使者倒没有怀疑她,“当年姑娘被弈主救回,身中冰流寒毒,几乎返魂无术,幸亏有那粒火焰石护住心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说起此石,还是弈主所赠呢。”
雁初吃惊:“我的火焰石是西聆君所赠?”
“越将军为女求医,弈主让我送去府上的,姑娘随身佩带此石,可压制冰解术,发作时减轻痛苦,”岚使者道,“后来姑娘重伤,命在旦夕,弈主带着姑娘进这枫陵,忙了七日七夜,总算将姑娘救回,之后足足闭关半年才恢复元气,姑娘与永恒之间甚是有缘,我还以为弈主会收你为弟子。”
骤然听见这些,雁初还是很意外,道:“想是因为我的血流在了一叶花上,它选择了我,西聆君不得已救我。”
“血流在花上?”岚使者更加惊讶。
雁初反问:“难道不是?”
岚使者忙笑道:“我当时未曾留意这些,难怪弈主要让姑娘饲花了。”
雁初不疑其他,跟着往前走。
复行数十步,岚使者忽然站住,提醒道:“这里有个极凶险的杀阵,是弈主亲手所设,连我也解不得,我带姑娘从小路绕过去吧。”
雁初答应,跟着他走上旁边那条小径。
重重枫林,越往前行,熟悉的感觉越发在心底蔓延,直到前面现出一大片空地,雁初整个人都呆住了。
空地前有一座洞府,上书“枫陵”二字,石门半掩,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可是那种莫名的吸引力,令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想要走进去,心里充斥的期待,竟让她如此欣喜。
何时见过?何时来过?
雁初失神,鬼使神差般地要朝那门里走。
岚使者不动声色地伸臂拦住她,略带歉意地解释:“那是弈主修行之处,连我也不得靠近。”
雁初站住,仍没回过神。
岚使者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这里风冷,姑娘回去吧?”
雁初“哦”了声,目光扫过四周,心头竟是一片茫然,她并没有打算回去的样子,而是慢慢地、慢慢地走到空地边的一株老枫前,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抬起手小心地抚摸枝叶,闭目。
残缺的画卷重新掀开,漫山红叶如天边晚霞,叶间琴声溢出,悠悠的曲调……
“那,不必再来了。”
“我很想杀了你。”
……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冷冷的声音骤然自头脑中炸开,心口仿佛被冰棱刺中,猛地一颤,冷,痛,雁初忍不住紧捂了胸,痛哼,站立不稳。
一只手从后面扶住她,伴随着清淡的香味。
痛楚迅速消失,好似一场梦魇,雁初勉强站稳,这才发现额头竟出了层冷汗,意识到不妥,她连忙移开几步。
来人站在原地没有动,手执素伞,一袭蓝衣飘洒,不沾半点泥水,黑眸光动,其中仿佛也在下着冷雨。
岚使者身上没有这种香味,果然是他,雁初定了神,看四周:“岚使者他……”
“他先走了,”西聆君道,“回去吧。”
见他依旧站着不动,雁初领悟过来,忙朝他走近两步。
西聆君搭上她的手腕:“旧伤又犯了?”
指尖的触碰,呼吸随之一窒,雁初缩回手,垂眸道:“没有。”
“走吧。”西聆君示意。
雁初低声答应,默默地跟着他走。
如果说之前他表现平易,令她的畏惧有所减少,那此刻雁初察觉到,那分平易已经变成了冷酷,尽管他的神情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是什么令他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转变?雁初暗暗不解,越发谨慎小心,但转念想,今日结果他着实脱不了干系,因此雁初便不欲与他共伞并肩,特意落后,尽量与他保持距离,谁知他也放慢脚步,有意无意带伞移过来,于是她只得再往旁边避让。
“会触发杀阵。”一只手将她拉回伞下。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山间云气越发浓重,几掩路径,夜幕中数点灯笼摇曳。
雁初打破沉寂:“我的伤已无碍。”
西聆君道:“本门弟子勾结外界,受焰皇指使,假我之名取用牧风国将军府印信,以至害人性命,此二人已被我用门规处置,你若想看结果,我会带你去。”
雁初没有激动。
此事她醒来后便想明白了,青玉诀,牧风国印信,足以证明有永恒之间的人插手,她步步谨慎,却惟独没有防备永恒之间,以至疏忽铸成大错,只因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不插手外事,永恒之间以此取信天下,所以他主动给出交代,处置了犯事弟子。
然而不论他如何处置,失去的又怎能回来?秋影之死,岂是一句“处置”就能交代!
雁初面无表情道:“清静道门也有败类吗?”
西聆君道:“世间有贤者,道门自然也有败类。”
雁初道:“身为永恒之主,岂无责任?”
西聆君道:“既已发生,追究责任无益,你想要怎样的结果?”
雁初停了脚步:“西聆君保证没有袒护弟子?”
西聆君道:“你是以何种身份问出这句话?”
她的命是他所救,没有他,她早就成了冰流亡魂,何来机会复仇?他愿意处理并给出交代,不代表她就有资格质问。
雁初脸色微白,垂首道:“一时悲愤乃至失态,雁初不该质疑西聆君的公正。”
西聆君“嗯”了声。
头顶的伞好似小小的一片天,被他稳稳地掌握着,将她牢牢地罩在里面,压抑的感觉令她几番想要逃出去,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挡回。
漫长的路终于到了终点,他带着她走过小桥,小榭近在眼前。
雁初见他要走,忙道:“西聆君留步,雁初还有要事。”
西聆君道:“时候不早,再说。”
雁初毫不迟疑地跪下:“放出焰邪元君是我的过错,连累西聆君,我很是不安。”
西聆君对此无动于衷:“的确是你的过错,所幸尚能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