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坚守此峰?”
“去清点一下,此战抢回敌方多少器械。”
在属下应速离之后,左丘无俦倏指抚上釗柄,“下面,该劳动你我的筋骨了。”
能让军神拿来劳动筋骨的,唯战斗而已。
是夜,一骑千人精兵,闯入了越营帐。为首之人,形傾江海骇浪,剑洒霹雳,怔怔难动,亦有几分不解:元帅何以容其脱逃?
他们不解,是因未知。他们的主帅,适才因猝迎对方突击,以掌格鞘,虽凭藉丰沛内力得成,但肉掌与乌金所制的钢猛剑鞘相抗,虎口已然开裂。
他心里明白,也明白左丘无俦必定已知:这场白刃相接的单打独斗,胜负已分。
三十五、平分秋色乃双雄(下)
越军攻顶之战卷土重来。这一次,不再吝惜箭翎,飞矢劲镞擦过幽阒天际,密麻麻注向峰項云国守军。
山上。
“元帅,对方的火矢将我军四围的草人尽给燃起了,已有几百兵士受了火伤!”乔乐来报。
“将滚木、树枝泼以酒或油,连上那些起火草人,还馈给山下。”来而不往非礼也,左丘无俦对嵇释又多了三分欣赏。若换了另外任何一人,受他昨夜那场袭击,斗志必受重挫,他曾屡试不爽。而那越国世子反斗志弥坚,世人拿他与自己并论,其来有自。
“是!”乔乐去传达主帅之命。
登时,火光汹涌,顺山滚滚而下,将黎明之前的黑暗夜空映若白昼。
攻至半络的越军士遭遇火栽,阵型頓乱。
山下。
“元帅,敌军以火易火,我兵士儿郎伤亡惨重,该当如何?”
嵇释剑指至高峰顶:“命令兵士原地择地隐蔽,调用弦弩手,射程放远,加大硝磺用量,本帅要云国人无栖身之地!”
“得令!〃
山上。
“元帅,山下射来重弩,把林子燃着了,营帐已遭殃央!”
“将起火的林木伐了投到山下。”左丘无俦紫眸精熠,“命有兵器可用的兵士随时待命!”
“遵命!”
山下。
“元帅,山顶起火了!”
“传本帅号令,总攻发起!”
“是!”
山上。
“元帅,越军发起了总攻号角。”
“阳将军率无器可执的兵士原地坚守,随时关注山中战况,待见得地上有落刃,随时命人下去捡拾。手中有兵器可用的兵士尽随本帅下山,所有将领,必在第 一时间内找准对方将领,替我兵士挡住可削木器的利刃!”
“属下听命!”乔乐杨剑疾呼,“云国儿郎们,为夺回我云国土地,护佑我云国妇儿,冲下山去!”
当左丘无俦与嵇释再度打上照面时,各自战袍上已教鲜血染透。此时,言语已成多余,在透天的烈烈火光之下,两人两骑,遥遥相对,剑身悬滴鲜红,四目噬含 残虐,直若两尊死神抵临凡尘。
四遭鼓声未绝,杀声不歇。两匹稀世坐骑似是都感应到了背上主子的心念,几在同时各扬頦嘶鸣。而此一声亦触发了各自主子的战弦,两条矫影疾动,一时马上交斗,一时当空盘旋,两剑相击时灼灼火芒四溅,剑气相逢时沙石枝叶橫飞,又是一场白刃对决。
那厢庞三江也正与人交手,错马回旋时放目四望,颇感不妙。他既为副帅,必有几分为帅之道,看得出这云军愈战愈勇,且山上似乎有增援不断,而己方兵士士气已见不支了。如此情形下对越大军甚为不利。
“报——”忽有越嘈骑举旗驰来,找到了副帥马下,“报副元帅,延平城被攻!”
庞三江大惊,命道:“速速鸣锣!”
军中锣声为收兵之令,军令如山,纵算身为主帅,也不得违背。嵇释连用三剑,迫对手身形稍退,自己则回落鞍上,拉缰向己阵营驰去。
“强弩手上,护卫元帥!”庞三江断喝。
十余弩手强弩齐发,保得主帅未受背袭。只可惜得是,左丘无俦的无俦剑将十余弩镞如数奉回,还进了发者心口。
“元帅,不追么? ”部将全部带马凑来,个个喘着粗气,齐问。
“莫追了,我军兵士毕竞手无寸铁,若激起对方誓死反扑,我军必吃大亏。”左丘无俦目送嵇释去远,还剑入稍。此一役,他算不得胜,而嵇释也没有败。
“但若放嵇释攻援延平城,副帅会是他的对手么?”乔乐问道。
就在昨夜,元帅突袭敌营的同时,副帅左丘无倚领五千兵马前往延平城。
“副帅此去本来就不是为了攻城掠地,虚张声势,解这厢之困罢了。”若非如此,此战结局未卜。
“左风带一队清点我军死伤人数。乔乐带二队打扫对方遗落物资。阳将军带两队人设法绕到原我军扎营处的峰下深涧。”
阳将军,乃原营中副帅阳开,恭首问:“敢问元帅,到深涧做什么?”
“找回所失兵械。”
诸人恍然顿悟。恁多兵械,对方来时不过两百余人,除了丢到那涧下,怎可能使之一夕内全部消失?元帅早已料着,但彼时时间紧迫不容搜寻,眼下敌军兵退,时机来了。
三十八、从长计议亦从容(上)
“据本公子得到的情报,你是五国混战争时期产生的孤儿,并不知来自哪一国哪一家,这也是你对越国没有死忠之心的因由罢?不,应该是你们扶门四使都是 如此。若果本公子没有认错,这位美貌的姑娘应该就是扶门兰使扶宁。”
扶宁嫣然:“虽然是事实,但被人当面称贊美貌,本姑娘还是会害羞呢。”
“而这一位,不论风度与外貌都仅次于本公子的少年,当是扶门竹使扶岩了。”
扶岩挑了挑眉。
“兰使扶宁,最擅长收集情报,眼线遍及各国,在你的情报薄里,各国上至王室权贵,下至江湖派系,一无遗落,不知道木公子可在里面占上了一号?”
“轻尘公子,三公子中最神秘难解的一位公子,一年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会失去综影,为了找你这一半以上时间的行踪,本姑娘没少花费工夫。”
“兰使大人可得到了结论?”
扶宁双手托颊,颇遗憾地喟了声:“是得到了一些端倪,还没来得及向掌舵呈报,扶门发出了对阿襄的追杀令,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冉轻尘眼尾觑向另旁一人:“竹使扶岩,武功奇高,精通暗杀技,传说扶门的暗杀组成员全部出自你的训教。本公子一直很想知道,如果本公子和你过招,几招内可以打败你?”
“阁下既然点到了我与阿宁,是也将我们二人也囊括进你的合作范畴了么?”扶岩问。
冉轻尘笑道:“有一点我很奇怪。外间虽不知扶门四使的真面目,但四使的名声早已传遍各国,被誉为暗谍界的传奇。能有这番作为,必然是经受了炼狱般的冶炼,却为何舍弃得如此轻易?二位为何在闻知扶门对悔使下了暗杀令的那一刻起即选择了与悔使共进退?”
眼前三个人冠在各自名前的姓,不过是一个谍报机构的名,彼此毫无血缘的羁绊,何以为彼此做到这个地步?
“看来扶门内部也被轻尘公子安插了人进去,阁下的暗部实在能干。”扶襄替左右两入各布了菜,“请问阁下的问题与你所说的合作有关联么?”
“我需要确定我的合作者是否值得信赖。”
“我还以为合作者只需基于共同的利益。”
“共同的利益自然是第一要件,但合作者的操守也是本公子亟待了解的。”
“操守?”扶宁掩口娇笑,“轻尘公子还是位道德家么?”
“不如换个说法,三位的同进同退又是基于什么样的共同利益?”
“或许是……”扶襄觑了觑左边精致无尘的侧颜,睇了睇右边纤美绝伦的半脸,抿唇微笑,“起初是为了互相取暖,取着取着,就成了习惯。”
冉轻尘忖了忖,接受了这个说法,“这样一来,我对我们的合作更有信心了呢。”
“轻尘公子也有信心不足的时候么?”
“没办法,几位都是高人,本公子远没有自信到可以令几位俯首听命,合作者对承诺的信守与否便成了本公子最需要合作者具备的操守。”
这个说法,扶襄也愿欣然接受。扶门的暗杀不会停止,而他们的逃亡需要一个有还击之力的落足处。叶国的经营被左丘无俦打断,而冉轻尘伸出的这只合作之手,对他们来说是个新的机会。
“按轻尘公子的打算,打算如何走合作的第一步?”
“首先,扶姑娘须与本公子完婚。”
三十八、从长计议亦从容(下)
浩荡的公子美婢组合离去,吩咐店中伙计撤下残羹剩菜,呈上饭后清茶,三人促膝团坐于窗下小几旁,一谈别后时光,二论轻尘公子。
“我和岩逃出扶门已经有三个月了呢。说到这,阿襄你留在各处的标记实在有些杂乱呢,我和岩走了不少的冤枉路,费了好大番周张才吃准你来到了双国镇。”扶宁好是娇嗔。
扶襄赧然,将近一年来的行走经历从头说起,只在提及左丘无俦时三言两语简略过去。所谓芒刺在心,其当如是,纵使刻意的忽略,也难抵它伺机而动的痛楚。
幸好,她已与家人相逢,得以片刻的柄息。虽然,尚有一人缺席这场团聚。
“阿粤她……仍决定留在越王身边么?”
“我们三人被关起来没有几日,越王便将阿粤接了出去,后来再也不曾见过。”扶岩道。
扶宁神色间有几分沮丧,更有几分忧忡,道:“我们的联络暗号是四人共知的,阿粤会不会……”
“不会。”扶襄断然道。
“可是她对越王……”
扶岩摇首道:“阿粤对越王最痴情的时候,也不曾将我们在王宫布置的暗线透露出去,现今这个时候更不会将自己的最后一丝退路给切断。无论怎么说,她都是闯过扶门最严苛的训练经历过一场又一场残酷考炼的菊使,不会丧失了这点清醒。”
“好呗。”扶宁挑眉,“你们两个都这么说,我也只有选择相信阿粤,暂且不去修改联络暗语,只等阿粤来与我们会合了。”
无论阿粤想不想归来,总要在她想归来的时候让她知道,还有一处她随时可以归来的地方,有几个随时可以投奔的家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三个人同时笑出声来。心有灵犀这等事,对他们来说已是司空见惯。
“对那个冉轻尘,阿襄作如何打算?”
扶襄执壶,各斟满一杯香茗,茶烟氤氬,美目含烟:“方才我们已经应了与他的合作,不是么?”
“他那个提议……你也能接受?”
“……完婚么?”扶襄声如叹息,“有何不可呢?”
扶岩沉声道:“别又气用事。”
她扬眸:“岩怎么会这么认为?”
“左丘无俦的战场,就在不远处罢?你每日登高远望,为得不就是看见他的身影?你何必如此煎熬自己?直接去找上左丘无俦,告诉他,你爱他,要他娶你为妻。你又怎知他不能为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扶岩言罢,执起她一只柔荑,拇指按住冰凉的手心,温暖厚重的绵力源源注入。扶襄经受重伤之后,体质大不如前,但有机会,他都要为此疗愈。
“想?”扶襄失噱,“岩认为我每日登上山顶是为了望左丘无俦一眼?阿宁你呢,也是如此认为的么?”
扶宁左右顾盼,无所适从地抹了抹额角,讪讪一笑,颇有些尽在不言中的明示。
“嵇释也在那片战场中,你们怎从未想过我也有可能是为了他?”
扶宁美眸含锋带锐:“嵇释害阿襄险些毁了容貌,忍受了十几日剧痛的折磨,你怎么可能还会为了那样的男人浪费心思?”
“比及左丘无俦,至少他没有以权势逼我。纵算我在那时仅是一厢情愿,也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愿。比及左丘无俦,我更没有理由去恨他才对。”
扶宁困惑眨眸:“难道阿襄是为了去遥望嵇释?”
“他们两个人,都已羼于过去。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我能做的,惟有释怀。”
扶宁噘了噘小嘴,不以为然:“你每日都去山顶,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释怀?”
扶襄唇杨慠岸,目内光芒一现:“他们中无论是哪一个,都不会是我的良人,但无论哪一个,都足以做我的对手。”
扶宁讶异:“你去观望战场,是为了观摩对手?”
“有哪一场疆场对战比那两人的交手更值得观摩的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如若阿襄当真能做到这般的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她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她的阿襄,才十九岁呢。
“所以,就如你承应冉轻尘的,对于他成婚的提议,你当真会考虑?”
“将有关轻尘公子的情报悉数拿来,如有可能,继续搜集更为详尽的。对于合 作者,若对方对我们了若指掌,我们也要对对方知之甚深。成婚与否,还要看他是 否有足够与我们合作的实力。”
“阿襄……”
扶岩按住扶宁肩头,向其微微摇头。
感觉得出两人的担忧,扶襄莞尔:“你们放心,成婚无非是为了让两方的利益更为紧密一致而已。不管成婚与否,合作都会开始。轻尘公子需要我们三个人的力量,而我们需要他身后的原国。我拒绝郎硕将我推荐给原王,是不想受人驱使,冉轻尘这个机会,我们不应该错过。”
弯月西移,夜入深境,三人方余兴未尽地散去。房灯依次熄灭,各入好梦时刻。
半个时辰后,一道飘忽长影落上顶擔,另道早一时站在房顶的身影举掌便打。
“做什么?”颀长身影飘退避开,低叱。
另道身影脚步滞停:“岩?”
“去看着阿襄。”
“原来你也想……”
“你去看着阿襄就好。”
“小心。”
“放心!”颀长身影宛若夜中黑魅,一个起落之后,即融入月夜深处。
房顶下,扶襄长睫启睁,眸色幽远:你们啊,又是何苦?
当觉察帐中多了一个人的气息时,纵然是左丘无俦,背心间也浅涔薄汗。
帐外四周的顶尖暗卫姑且不说,这军帐处于千军万马的央心,一只鸟儿尚且要惊起无数视残,此人风平浪静地潜入,在他发觉之前占得先机。若是刺客,自己怕早已遭受重击。
“阁下好身手。”他缓语道。
“你也不错,你若是我要杀的人,我怕无法全身而退。”阴影,沐身于灯光之下。
左丘无俦冷镞般的眸芒一闪:“是你?”
“阁下认得我?”
“那日接走她的,是你。”
“阿襄么? ”扶岩秀丽的嘴角翘挑,“听阁下的语气,似乎很在意。”
左丘无俦深墨般的眸光底处寒若幽冥:“你选择在这个时候潜进这个地方,应当不是为了闲话家常。”
扶岩颔首:“阿襄要成婚了。”
左丘无俦一窒,旋即冷笑道:“与阁下么?”
扶岩视线衡定:“她是我最珍爱的妹妹。”
“……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