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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为人思量徒惹嫌(上)
云国内战历时半年,在南苏、逯炎两大家族协力之下,战事暂歇。
左丘无俦欲以云江为界,划地两治。云王然断然否之,龙顏震怒,后群臣力谏王上为抚恤左丘一族,当另賜封地,以慰亡魂。
经过南苏开、逯炎兄弟在两方间来回的奔走游说,和谈迹象日趋明朗。
但,当事的双方皆心知肚明,势已如水火,如何兼容于天下?所谓“和”,不过是彼此短暂的喘息。
如果有可能,云王狄昉不愿做任何停滞。臣子的背叛是一位王者的零容忍,万死不足以谢其罪惩。但渐形残酷的现状,令他在当下必须暂且低下王者高贵的头颅,将目光放及长远。
“告诉左丘无俦,大云江山不容分割,划江自治不啻痴人说梦。朕欠他左丘一族的,以南禮的三州为偿,准许左丘一脉世代传承。但无论传袭到几时,皆属我大云版图。”云王对披着一珞风尘归来的南苏开道。
“王上多虑了,本家主可从来没有想过分裂大云版图。”读罢南苏开的来信,左丘无俦转手丢给身旁心腹,笑语。
“这个云王到如今还在装腔作势,不愧是王,外强中千也是头一号的。可是小的不明白了,如今形势明明对咱们有利,为何要在这当口停下?”已经忍了多日,左风终是将憋闷在胸臆中的费解抛出。
“不止是云王的队伍需要补充元气,我军亦需要。”
“但错过了这个一鼓作气的机会……”
“这不是一座城池的得失,而是一个国家的归属,哪是能操之过急的?本家主必定会使云王双手将云国江的山奉上。”
这话听得恁是狂妄无度,但如果言者是主子……
作为左丘无俦的从属,他只须全心全力跟从主子的脚步,追随主子的身影即可。
从此,左风不再多话。
战事停歇的消息,很快抵达密苑。
左丘无双跌跌撞撞闯进门来:“你懂得行军打仗的是不是?那你告诉我,这劳什子的和谈是怎么一回事?大哥若是和云王讲和,之前背叛云王投降大哥的人怎么办?会不会被云王要回去处刑斩首?”
被缠问了大半日,扶襄昏昏欲睡,又挣脱不能,端的是苦恼万分。但也在这同时,听清了左丘小姐的绯事——
出身将门的少年将军占时,为左丘小姐暗恋多年的心上之人,不日前率军悄然投至左丘无俦麾下。
“占时是接了我的信,才带领家军向大哥投诚,倘使因此被遭受不測,我……我……我死上千次也不够!”
“你是怕这位占将军被你的兄长出卖?”左丘无俦的口碑竞是如此灰敗的么?
“不是出卖,是交换的条件,若是云王为了泄憤,提出献上投诚者的交换条件,大哥没有理由不允。我生在这样的人家,自是懂得这个道理。”
“之前有此先例?”
“大哥还没有,但其他人……”左丘无双娇躯微栗,面孔苍白,泪珠儿滴溅,“说到底,这仗要么不打,要么便打到底,中途停下来,算怎么一档子事!”
左丘小姐不止是关心则乱,而是忧心如焚了呢。扶襄斟酌了下措辞,道:“云国也好,越国也罢,无论是怎样的一场战争,总会将一些无辜者卷入其中。哪怕是军神左丘无俦,能够兵不血刃地取得想要的战果之时,当然不会费上一兵一卒。左丘小姐若认为和谈一定会使云王的背叛者沦为牺牲品,惟有寄望于你的兄长与他人不同。”
“大哥他……他……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我并不能确定。”
“如此,你只有指望占将军。”
“怎么做?”左丘无双大眼内燃起希望之辉,“我该怎么做? ”
唉,明知言多有失,被这样一双痴情专注的眼睛注视着,却怎样硬不起心肠。“请占将军树起大旗,高调声援左丘大军,若能发表一篇华彩溢丽的檄文公告天下,便是最好不过。”扶襄道。
那样的话,若左丘无俦最后还是将人交了出去,必定赚尽失信失义之名,引来舆论大哗,声讨纷纷。
六十一、为人思量徒惹嫌(下)
“这篇檄文出自你的手笔?”
“这……”在长庆公主递来那篇长卷的剎那,扶襄心中真真是纠结起各种的尴尬。
对撒娇哀求的左丘小姐一时心软的结果,便是如此——
进退维谷。
想她在这边,似囚非囚,似客非客,处境本即不伦不类,现今又写了这一样为挟制这边头号主人的东西出来,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极为困窘的境地。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然好俊执柄,专制朝权,威福由己,致使百年忠族殍尸荒野,千古冤魂天地悲凉……”
长庆公主目览纸上行文:“不得不说,你的才华让人吃惊。”
“……多谢。”心虚呐,对于明知错在前、偏向错处行的自己,痛恨难消。
“你可知这篇檄文在外界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真的?真的么?”三伯母现身那刻“哧溜”躲至墙角蜷缩同时寻找潜逃机会的左丘无双兴冲冲凑了过来,“发生了何事?”
“何事?”长庆公主瞪一眼这个家门不肖女,“你会不知道么?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归根结底是谁呢?”
“……”左丘无俦蔫耷耷回到墙角。
“因为这篇檄文,原订下的和谈之期被取缔,云王颁下旨来,占时乃云国首罪之臣,占氏满门皆为逃犯,占姓百年内永不为官。无双呀,你是想帮占时的罢?如今他这番招摇于世,云王若当真把擒获占时作为和谈的条件之一,你岂不是害了他?”
“不行!”“条件” 二字刺中了左丘小姐的神经,语声铿锵,“大哥若是那样做了,在天下人的眼里,等同挂上了不仁不义的名号,之后有谁还会追随投奔?”
“所以,你是有意将你大哥的军了?而你……”长庆公主斜睞扶襄,似笑非笑,似讥非讥,“也有意陷无俦于不义么?”
扶襄苦笑道:“无意。”
长庆公主置若罔闻:“你必定想到了无俦将要面临的罢?想到了,仍然为之,是因为你不在乎无俦?还是另有目的在?”
“那个……”左丘无双举手,“是我求……”
“不得说话!”
“……遵命!”三婶声色俱厉,左丘小姐抱肩缩首,将自己的存在感削减到最弱。
“你这么做的理由呢?扶姑娘。’’长庆公主犹求甚解。
扶襄瞳心浮起淡淡厌意。虽有几分自作自受的鲁莽,她却无意接受斯样的责难。
“长庆公主,扶襄并不欠……”
此时间,一阵跫音迫近门前,门扉双开,一道高阔身影沐浴着落日的霞光矗立,“三婶也在么?”
室内人竞相愕然——
“无俦,你怎么回来了?”
只因和谈搁置,左丘无俦悄然返乡。
“你一刻也不能安分么?”
长庆公主、左丘无双皆没有过多占用这方空间,左右下人也识趣地退出门外。男子掀捏起小女子细巧的下颚,语声恨恨:“配合六叔作怪不肯乖乖呆在别庄等待本家主也就罢了,眼下还给我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她推开碎事的手指,冷道:“小女子罪该万死。”
“你这是在生气?”
“岂敢。”
他嗤声泛笑:“是本家主弄错了么?该生气的不该是本家主么?”
“那么敬请您发动雷霆之怒。”
“你啊——”他低俯腰身,抱起她纤秀的身子安置在自己右臂上,走到窗前坑榻前坐下,“被三婶数落了几句,受不住了?”
这亲昵口吻,这宠溺神情,是……怎么回事?她心生警戒,美眸凝睇:“阁下,几时可以这般融洽相处了?”
他将头埋到她秀薄肩头,低喟道:“乖瞳儿,对一个从战场归来的男人,些许的宽容罢。若不是到为了寻你到别庄转了一遭,被管事强留着沐浴更衣,此一刻我的身上充满的会是尘泥与鲜血的味道。暂时与我休战,可好?”
她嫣唇线条又紧,透出隐隐倔强。
“能这般抱着你,真如梦一般。”他掌心按上小女子的雪頦,让那一脉温热的跳动熨除了体内的浮动狂矂,“虽然对浪费掉的时光有几分不甘,但并无懊悔。若果没有那段蹉跎荒芜的时光,怕是我永远不会知道瞳儿对我的意义。”
这是……在做什么?她盯着他的发心,掀唇:“你——”
六十二、焉知春暮寒将至(上)
“先听我说完罢,曈儿。”
他犹低头埋首,沉哑的声嗓如低缓的琴音敲击至心上某处:“我一定要在这个时刻将这些话说给你听,稍稍晚了,只怕你这尾狡猾的鱼儿又要想方设法地逃离,也怕我失去了这时的心气。”
本姑娘几时又成了鱼儿?虽然腹诽如是,她却终肯安定了下来。
“初识你的时候,本家主的确抱有两分玩谑的姿态,但若不喜爱,也不会用尽手段地通你进府。只是,因为那两分的玩谑,本家主只给了你一个妾位。那恐怕是让你一辈子都会对本家主耿耿于怀的事罢?”
他低哂,“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我会喜欢你到那样的地步,被你一顰一笑牵扯着,制约着,不由自主地想讨好你,宠爱你,给你最好的东西。而且,能够感觉得到你的对我的喜欢,但你在克制约束着自己,不让自己离我太近。起初,我只以为你是因为不甘于我对你最初的强迫,及至明白真正的原由,因为不能给你,也曾心疼与愧疚。但是,日复一日下去,被你始终不改的疏离激得焦躁不耐,所以才会在看你为南苏抚琴吟歌之际爆发。那也是你会永远记恨的一桩公案,是不是?”
窗外的霞光打进小女子的眼底,男子的絮语如拂过颊畔的微风,柔软了心底那层积存多日的壁垒。
“那个时候,望见云谦为你披衣,看见你向别的男人展顏,本家主的心情都会恶劣许久。给你侧夫人的位置你不要,送你华衣珍宝你不屑,对着你,当真是无所适从。而后,又会这样的无所适从恼怒自己,继而迁怒于你。那个恶性的循环,让我们都是身心俱疲。”
身心俱疲么?她神思恍惚。那个时候,越是紧密的拥抱,越觉无法触摸彼此的隔阂;越是亲密的交缠,越觉无法抵制的疏远。委实是身心俱疲。
“继而,获悉了你细作的身份,欲借此试炼你对本家主的感情,结果惨遭失敗,在你投进扶岩的怀抱消失了踪影时,就在那个刹那,我竟想只要你愿意回来,我愿拿世上所有的一切来换。之后,一次次追上你,又一次次失去你,不止一次地想过永远放弃,尽我之责,迎娶正妻。可我更明白,一旦正妻进府,我便永远失去赢回你的机会。”
“你……”她低下头,声线低细若蚊蚋,“想要说的……真正的话……是什么呢?”
他倏然抬首,紫瞳内盛华璀燦:“做我的妻子,瞳儿。”
她一震。
“做我左丘无俦的妻子,左丘一族的家主夫人,与我并肩站在一起。”
她与他凝视久久,问:“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他重声相应。
“你的家族……”
“我会告诉他们。我更相信,你定能令得他们臣服。”
“为什么会突然……”
“不是突然呐,瞳儿。”他细细啄她唇角,“你让我度过了几年没有你的时光,让我非你这个绝情小女子不可。”
“非我不可么?”她美眸内,笑意的涟漪一点点扩展开来,“若你确定……”
“但是……”他俊脸陡现沉峻。
“……但是?”
“你那些个兄兄长长朋朋友友同同门门我不会狭隘到要你断绝来往,但也要懂得适可而止,男女授受不亲,明白么?”
她噗哧失笑。
“好久没有见到你这样的笑容了。”他瞳光热烈若炙,尽是醉酒般的迷恋,薰得小女子双知欲晕,秋波欲滴。
“无俦,我愿意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她低下螓首,唇角甜蜜挑起:“我爱你。”
他丕地将她抱紧。这一夜,他竞是只有这般的紧拥。明明体中涌动着宛如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对润喉清泉那般的渴望,明明想不顾一切地将这副娇柔的躯体揉入胸怀,但这一夜,却如此抱着,因为失而复得的畏惧,因为天长日久的珍惜。
六十二、焉知春暮寒将至(下)
“这么说,你和我大哥是彻底和好了是不是?”左丘无双一径追问不休,少女的粉色向往在两目内明莹闪烁。
“不晓得是不是彻底,但我们都愿努力一试。”
“难怪我大哥离开村子时是那样的神清气爽,敢情是打你这处获得了力量。”
扶襄嫣然。
“呀,你笑得……”左丘无双眸光大睁,“你居然可以笑得这么美丽夺目。”
“有么?”她抚了抚额,眉儿喜弯,曈光盈亮。
“不行了!”左丘无双掩胸喘息,“不行了,不行了,难怪我大哥会为你这般的神魂颠倒,我也要迷上你了,谁来救我?”
垂绿连同左丘小姐的几个丫头,皆掩着嘴儿欢快笑起。
笑声蜿蜒之上,卧伏房顶多时的人起身,向主子通报此间所获讯息。
“无俦决定的自然是最好的,我们也愿见其成,但愿她莫让无俦失望。”长庆公主道。
其他几位夫人亦点头认同。
五日后的夜里,一场火灾降临密苑。
作为左丘一族紧急避难的圣地,密苑建立之初即对各样的突况设有防范,彻墙 的红泥内拌有阻燃材枓,且村内地渠纵橫,水源充沛,村人施救及时,故而未酿大害。
只不过,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关口,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引发左丘一族的高度警惕。
为寻出作恶犯好之人,村内长老与族内当家紧急商洽,连日密谈。
“扶姑娘,三夫人请您去一趟。”这日的午后,长庆公主邀扶襄前往。
左丘无双本打算缠着同往,前来邀人的砚兰道:“小姐,恐怕三夫人不让您进院子,三夫人是为了与扶襄商议密苑起火之事,说好了只请扶姑娘一人。”
这摆明是轻视大小姐了!左丘无双愤愤离了院子,找人倾诉不平去也。
不止是她,在长庆公主寝院之前,连贴身伺候的垂绿也被阻在了外面。
扶襄微觉诧异。
砚兰一笑:“因为事关重大,三夫人只请扶姑娘您一人进去,请。”
“多谢。”虽有感觉有异,但身处左丘无俦的世界,她不认为需要过多疑虑。
“襄姑娘,今儿天有点凉,奴婢恰好为您去取披风来。”垂绿在门外娇喊。 她回眸一笑,随砚兰姗姗而去。
长庆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