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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歌城的冬天很少能见雪,算起来,这样的雪景,我是头一见。”穰常夕道。
“其实,找不喜欢雪。”扶襄素手伸向旁边的炉火,炉火的光跃进瞳底,其间笑芒点点闪闪,“曾有一次,为执行任务被因在雪山两日,一度因为自己要被那无边无艰的自色世界所吞没,其后虽然脱困,但有将近半年的时间看见白色便会手脚僵硬周身冰冷。后来,我将房内所有的物件全换成白色,期间也只穿白色的衣服,如此强撑了半年,方将那点恐惧消除。”
“为何?”虽然不解对方这席言话的由来,但既是要“聊天”,自需配合,而且她也需要藉由这个方式了解这个女子,“何必硬逼着自己去适应自己害怕的东西?”
扶襄腕支螓首:“因为我那时的身份不允许找有恐惧的事物存在。必须成为强者,必须无所畏惧,如栗不能如此,又如何做得了扶门的暗卫?”
“不会撑不住么?在你最怕的白色里,明明手脚僵硬周身冰冷,如何撑得过去?”她也有自己的恐惧记忆,陷身那样的恐惧中,随时仿佛都是死期,能做得是不去触碰,避而远之,不是么?
“是有点难呢。难得甚至有时忘了呼吸,但在一次次晕厥又醒来,一场场经历之后,想怕也找不到怕得理由。”扶襄忽然朝前倾身,神秘眨眸,“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的找,连最恨......不,淮确说,是最怕的烙刑也不怕了,在亲身体验了它所能带来的极度痛楚之后,再也不怕了。”
穰常夕葵眉愕住。
“所以啊,大公主原谅我罢,当时的欺瞒也是情非得已。”扶襄笑语嫣然。
扶襄 八九、天若有倩莫暖叹(上)
扶襄,这个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回到将军府,穰常夕独坐寝室,思索了一番始末,越发觉得扶襄这个人的奇特。依其所做过的每样事,毋庸置疑都是步步为营,心机如海。而在方才的会见中,仿佛那当真是一次“闲聊”般,缓语慢笑,清婉淡雅,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的机锋。
如栗不是适逢这个乱世,那样的女子,当是一所深宅大宅里临窗抚琴的优雅妇人.或是绣闺内终日丈墨的娴静淑女。
可,在这个乱世里,纵然是以那样的笑容,能够涉及的话题依旧严峻冷清。纵然她们愿意暂时抛却家国重担,到末了仍然要回到那里。
但是……
大公主挑眉低嘘。
扶襄,本公主毕竟与你不同,你所有的奔徙展转,只是为了一己的安身立命。本公主所有的行动意志,是为至爱的阙国与子民。本公主的国,是自己的国呐。
“原来公主已经回来了,怎么不叫下人掌灯呢?”
穰常夕回头,视线灼灼望着初进门来的丈夫:“附马,我们回阙国罢?”
郎硕愣了愣:“何时?”
“越快越好。”
她要回国,要尽快回到那个自己可以掌控的世界。她的对手,不止雄心万丈的左丘无俦,蓄势待发的嵇释,还有原王宫里的那个女子。
时不我待,事不宜迟。
梅窠居内,庭院中有梅蕊初绽,雪中的一点艳色,芳华孤傲,不沾尘嚣。偏偏这个时候,车轮滚轧积雪声及不耐其烦的唏溜马鸣辗过耳畔,忒煞风景。
“我还以为阿襄今日住在宫里。”扶宁探臂搭失跳下车来的人,“不是要接见阙国公主么?”
扶襄边一步不停地向里紧走,边道:“雪停了,就回来了。”
“阙国公主见了么?”
“见是见了,明日仍须以国宴接风洗尘。”
“是个怎样的人?”
“谁?”
“阙国大公主嘛,你刚刚见得不是她?”
扶襄匆匆踏入内室,径直扑到炉火前,捧起一杯熟茶悠悠然送入腹中,呼出一口气道:“阿宁对阙国大公主如此牵肠挂肚,我吃醋了。”
扶宁娇笑轻哗:“不想知道原因么?”
“真相不会太残酷的话。”
“很遗感,其相很残酷。”扶宁若其若假地叹息,“一个时辰前得到消息,阙国后院起火了。”
扶襄兀自挑动炉堂内的木炭:“阙国的二公主么?”
“怎么阿襄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有穰释那位高手在一旁调教,走到这一步是早晚中事。”有狼在侧,焉能自全?“叶国的沈姜公主目前境况如何?”
“连同新生不久的王子被关进冷宫。”
“连王子也关了?”
“穰亘夕对外放话,王子乃奸妃与人私通所生,实为孽种。”
扶襄哑然失笑:“还其是个狠辣角色呢。可是,实在今人不爽。”
“深表赞同。”若非阿襄阻拦,他们早早便会给那女人以颜色,哪容她扑腾到这时?
“传命给你的暗线,救出沈姜母子。”在阙国时,她与沈姜有一面之缘,美丽如朝霞般的人儿嫁与老态龙钟的阙王,作为政冶祭品,原国公主的表现可因可点。
她想向她伸出手去。
但愿沈姜母子尚末遭到最后毒手。
“救人的话不难,阿岩就在附近,传讯给他就好。”
“貌似……”扶襄转动点漆瞳仁,“冉轻尘也在附近罢?”
扶宁浅辈黛色的眉尖,合笑斜睇:“闺中少妇思郎君了么?”
扶襄以火箸击打炉沿为拍,轻启嫣唇,如歌如咏:“郎心似铁妄心薄,如郎负妾妾枉嗟,枉嗟,枉嗟,心送郎君远,兹此与君绝。”
阿宁的情报网遍及天下,不想与一个人相遇时,可以有无数次的擦身而过。她仅以此曲,聊付挂名夫君。
八十九、天若有情莫嗟叹(下)
今日冬至。寒风犀利来袭,宛若以不遗余力地的姿态撕裂这个世界般肆虐,呼啸过窗前时,宛若鬼屋回鸣,妖孽橫行。
这个冬天,注定多事。
原国与银川的战争之火刚刚熄灭,阙国的政变又掀帷幕,停滞了多日的云、越两国的内乱,也开始呈现另一波动荡面貌。
“今年这个年,怕是有很多人无法舒心快意的度过了。”在地困前站了半日的扶襄突道。
她身后,扶宁、扶粤、扶岩三人围炉团坐,每人的手里皆用或箸嵌进地瓜举在火上炙烤。这个外室兼做书房的空间内,一股浓郁焦脆的甜香气上下浮荡,撩人心痒。
“烤好了,外焦里嫩好喜人,阿襄过来吃!”扶粵喜孜孜招手。
“分我一半。”扶宁早已食指大动,忍不住探身去抢。
“不要!”扶粤断然躲了,“你不是正在烤?”
“但还没有好啊。”
“烤下去不就好了?”
“在它好之前分我一半又怎样?”
“不怎样,本姑娘不喜欢。”
扶宁妙目危险眯起:“想打架么,扶门菊使?”
扶粤修颜傲然拔直:“怕你啊,扶门兰使?”
“是你怕了罢?论武功,你十战九输。”
“怎么我记得是你十战十输?”
“讲这大这话摆明是怕了!”
“谁怕谁……”
“我怕你们。”炉旁小几的盘碟内,有扶岩烤好的成品,晾得恰是适宜入口时候。扶襄上前一分为二,各塞进两位姑奶奶的小嘴里,“大冷天的,两位好兴致。”
“嗯嗯……好吃……阿襄你也吃,好吃……”
“……真的好吃……冬天就是要围着火炉烤地瓜,好吃!”
“多謝捧场。”扶岩撩起眼睑,平声静气。
“阿岩你……噗……哈哈哈……”扶宁、扶粤恣意大笑。
扶襄摇头,也忍俊不禁。
惟有扶岩,依旧淡定得如同一尊美不胜收的雕像,却使得笑声更剧。
暗伏窗外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笑声震得耳根泛麻,抬眼看时辰不早,回身潜入夜。
“……走了么?”扶宁悄声问。
武功最高的扶岩、轻功最好的扶襄同时颔首。
“会是哪一方的人呢?”
“能知道这个地方的,当前最大的嫌疑者非冉轻尘莫属,他应该是为了确定阿宁的行踪。”
扶宁柳眉倒竖,恨恨不甘道:“本姑娘在外面布了那么多疑阵,他竞能识破,火大!”
“我好像忘了提醒……”扶襄面有赧色,怯怯道,“他身边有一位不亚于阿宁的情报高手……”
窗外的夜里,喑伏者迎风疾走,一路走高伏低,赶到主子宅邸,上报一日斩获。
“唉!”冉轻尘重叹一声,整人扑倒在砝大的书案上打了个滚,“扶门四使着实令人着迷呐,你说这世上可有分化他们间那份诡异牵羁的东西么?”
伫足案前的人答道:“应该会有,只是需要一样一样去试,而那四个人都属于顶精明的,一旦警觉,必召反噬,扶门即是最好的例子。毕竟存在于他们间的东西,是无数次同生共死的情谊所提炼来的精萃。”
“哦?”冉轻尘下颚抵在桌面,两只眼珠瞬也不瞬,“就像你和梁贞么?尽管都见过彼此最不堪的一面,却执意如连体婴儿般的死活不离?”
“贞儿是我的水。”
“弱水三千,只取一瓤饮?”啐,老生常弹不新鲜。
“她是我的水,我是只有那杯水养得活的鱼。”反之亦然。
冉轻尘窒了少许时辰,淡淡道:“到了明年夏天,你务必提醒本公子问你同样的问睿!庇美唇滴路朗睢
案前人微哂:“属下遵命。”
“啊呀呀……”冉轻尘又抱头做了几个翻滚,忽尔毫无预兆地珧至地面,逼近属下,“这样说起来,本公子记得赫瞬能为我所用,还是扶襄的穿计引线。如果有一天本公子和扶襄打了起来,你夹在中间岂不难为?”
“届时自有届时的办法。”后者不卑不亢。
“……很狡猾的应对。”此人若非出生在一个懦弱贫瘠的蕞尔小国,必定跻身左丘无俦、嵇释之列。
“阁下贸然派人窃听四使墙角,万一惊动……”
冉轻尘重拍其肩:“放心,目前本公子需要你做的只是看好扶宁,惊动了也不打紧,一桩香艳情事而已。”
“阁下还是莫低估四使才好。”
“怎么可能低估?”冉轻尘眉眼晕出惆怅,嘴里咕咕哝哝,“为了留住他们,本公子不借以身相许,竟然还被人嫌弃。本公子这份姿色,她有什么不满?”
“是那个赫国公子赫瞬?我记得唷!”扶粤眼内大放异彩,“是位足以与阿岩一较高下的美男子呢,如果是他超越了阿宁的本事,本姑娘乐见其成!”
扶宁倏地收紧五指,直将熟透的地瓜捏得变形,嗓内寒气森森:“本姑娘捏死它,你们有意见么?”
“它已经死了。”扶粤凉凉回之。
那二人再度展开的对垒,扶岩睬亦不睬,面朝扶襄:“有赫国公子在身边,冉轻尘若仅用来侦測阿宁的动向,未免不符其本性。”
扶襄指了指对面墙,其上所悬的绢制地图被自己以朱砂笔点注得斑驳陆离:“得到政变讯报的穣常夕急返阙国,越国嵇释攻下三城,云国境内涌起第三方势力……在这个频繁多变的多事之秋,他派人到我们这边,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确定阿宁的下落。”
“他明明可以当面问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明里是一回事,暗里是一回事。”一桩甚至肌肤之亲的保障也没有的婚姻,他们能给予彼此的信任,理所当然地有所保留。
扶岩俊顏怔忡:“你们间,多多少少都是有‘情’的罢?”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没有情,也没有什么不好。”吃下一截温热糯软的烤地瓜,拭净手上粘渍,扶襄重新站回地图前。
她凝神专注,心无旁骛,放任思绪于万里关山间任意遨游,自由驰骋。
九十、世势如棋皆盘算(上)
深冬降临。
仿佛与时令同步,各国的局势也越发严寒冷峻。
一分为二的云国,云王狄昉为歼灭左丘无俦穷尽算计,连一度以为是杀手锏的边夫人也祭出台面,竟是无果而终。其后,虽成功扰断了左丘无俦与银川的结盟,却收之桑榆,失之东隅。在冬至到来前的五日,返回故居始夏城祭祖的逯炎兄弟公开宣言自治,脱离风昌城的统辖。
这起巨变的由来,源于双生子家主之一的逯炎谈与云王同母胞弟狄曙的当街冲突。
按云国律法,三族族长的舆驾尊仪仅仅次王上、王后,如有狭路相逢,王公贵族、文族大臣皆须回避。
那日,狄曙赴宴归来,听随从报对面驶来标有逯炎族徽的车轿,酒兴作祟之下,扬声不必理会,只管冲撞过去。
因这等情形在云国前所未有,逯炎族随从应对不及,又恰逢那日车中的逯炎谈抱恙在身,昏昏沉沉中被撞了个七荤八素,跌得头破血流,惨不忍睹。
尊贵的家主大人遭此羞辱,族众的恚恼可想而知。尤其身为弟弟的逯炎誓,若非逯炎谈拖着病体疾声厉色的极力阻止,势必率人冲进来狄曙府中大开杀戒。
不难想象,时值焦头烂额的狄昉亦震怒异常,一巴掌抽得胞弟满嘴血沫,亲自押人登临逯炎府俯首赔礼。逯炎兄弟都是人中的尖子,眼瞅云王按着胞弟头顶,一再使其“赔礼”,而非“赔罪”,揣悟了个中有意无意的偏私。但既然王上愿纡尊降贵给足逯炎一族面子,二人也不愿得理不让,遂各自释颜,与王弟达成和解。
在这个多事之秋,这起事件倘若到此为止,似是皆大欢喜。
云王低估了胞弟的自尊。
此后的数日,闭门思过的狄曙在府中借酒消愁,酒后破口大骂逯炎兄弟。依他这等出身,身旁想当然滋生有几个专职溜须奉承的谄媚之流,自是顺着主子的话,极尽编排逯炎家的不是。
“什么三大族,连左丘族都没了,这逯炎氏不知好歹,还敢在街上张狂,忘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敢对咱们的爷不敬,真是嫌活得太久……”
诸如此类。
狄曙听得血气翻涌,两眼赤红,挥手叫来供养在府中的一名杀手,如此这般的耳提面命了一番。
是夜,卧床养病的逯炎谈遇刺,幸得侍卫发觉,保得一命。
杀手被俘后,严刑拷问之下,招供画押,逯炎一族举族震惊。逯炎誓走上大殿,跪请王上严惩凶犯。
狄昉怒极攻心,命郑彬将胞弟捆绑到殿下,下谕处以极刑。
王上大义灭亲,满朝文武肃然起敬,伏地齐颂“万岁万岁万万岁”。狄昉脸面铁青,紧阖的牙关生生逼出“行刑……”,“刑”声未落,太后哭声传来。但见太后将幼子揽于羽翼之下,不惜低头弯腰,呜咽哭请逯炎家主网开一面。
就在满朝文武皆以为火爆性情的逯炎誓必定不依不饶的当儿,后者拧眉痛声道:“既然太后说了些话,微臣哪还敢继读乖张?”
两月又十一日后,逯炎一族与王族绝裂,令狄氏王朝处境雪上加霜。
左丘无俦闻后,默思了半响,道:“王族子弟及王亲国戚的骄奢淫逸早已是云国重疾,王上不是不知,却不愿因此开罪亲族与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