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踵向外。
“王爷。”嵇南亦步亦趋跟上来,“何时接王妃会莫河?”
“将莫河城彻底打理干净后再说。”每攻下一座城,总是需要一些时间安外攘内,任何时候誓死捍卫王族的铁血男儿都有存在之地,何况此处是王都。对于卫道人士来讲,王都的尊严尤其不容践踏。
嵇南仍面挂忐忑,道:“那个……王爷……那个……”
嵇释冷眼觎睇:“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犯了什么事么?本王今日心情好,先恕你无罪。”
嵇南顿时大喜:“侧妃搬进了主楼!”
“什么?”他猝然止步,面上冷风寒霜:“什么时候?”
“您动身来宫里之前,侧妃正好进门,奴才听到侧妃吩咐下人打扫主楼并搬行李进去,虽然过去解释了几声,但因为急着随您进宫,只怕没有说清楚……奴才回去后再向侧妃解释……”
“不需要。”嵇释唇畔笑意淡如烟尘,“随她去罢,她若住的高兴,整座静王府对她也无不可。”
“可是,王妃若是回都……”王妃是好人,不能委屈啊。
“王妃回都,有王后的寝宫等着。”
一时半会儿未能领会主子言外意的嵇南,杵在原处摸着脑袋傻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啊”了声,八脚紧追上已走在前面的主子:“奴才明白了。”
“明白了就继续拿她当公主供着。”
“奴才……”又不明白了。侧妃本来就是公主啊,只是位不太好伺候的公主就是了,若是扶襄姑娘做了王爷的侧妃,才不会动不动掉脸子生气,与王爷,王妃也更能和睦相处罢?
“又想什么想的一脸呆相?”
“扶襄姑娘。”
嵇释一怔:“为何?”
“奴才想若是换了扶襄姑娘做王爷的侧妃,王爷一定会开心很多……”
“傻瓜。”按了按这个憨实亲随的头顶,他喉内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如今,那个曾相伴了十几年的人,已与他走远,找不回来了,两小无猜的岁月,当着是过去了。
嵇释感慨万端的时刻,距此不足百里的莫河城外,某所简陋民居内,也有人嘘唏良多。
扶稷神色复杂地与一身农人作扮的昔日云国之主隔桌对坐,问:“这么轻易放弃莫河城,不怕留下千古骂名么?”
后者面相平淡:“嵇释是不世之才,由他治国必定逾我许多。”
“您是何时这般开悟的?”不久之前还是一位善弄权术的阴暗君主不是?
“执迷与开悟一线之隔而已,需要的不过是个刹那。”
颇有哲理呢。扶稷莞尔:“故而阁下命太后将在下给叫出来,仅是为了保住您和公主们的安宁?”
“正是。”
“但在下无法长期护卫公主左右,阁下还需要另择贤能。”
“所以……”朴实的农妇端了一盆煮熟的红薯放上了桌加入了话题:“本小姐来了。”
扶襄 一0八、风驰电掣天光没(上)
来者布衣荆钗,切实的农家妇人扮束,面上也涂了七七八八的灰垢,却更显一双美眸顾盼有神。
嵇申凝目稍加分辨,道:“奢姑娘还算准时。”
来者并非这所民居的嘱咐,扶稷虽不知底细,但既然是前越王阁下的熟人,必定耐人寻味,不妨旁观。
“准时是本小姐的美德。尤其是接两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更不能耽误了时辰。”
嵇申淡锁双眉:“你的动机何在?”
“此话何解?”
“你主动出现,主动表示会保护我的两个女儿,是代表哪一方?银川?原国?”
奢城儿径自落座,剥了一个红薯来吃,道:“这一点很重要么?一个月前,阁下对我的突如其来可是接受得稀松平常。”
嵇申眸芒咄咄:“那时候,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好好好,容小女子慢慢道来。”毕竟是王者,气场不可小觑呐。
这就是奢家大小姐,银川暗部的掌舵人?真真是江上代有才人出,一波后浪推前浪呐。扶稷暗里感叹不已。
“小女子代表得不是银川,而非原国,而是……”她刻意小作停顿,笑意充沛的眼尾也想在场的第三人,方翕动红唇,“扶襄。”
扶稷目光一闪。
嵇申扯动唇角:“你认识扶襄?”
“我们共侍一夫。”
噗——
扶稷一口茶含吞不住,喷出口外。
嵇申瞥他一眼,道:“云宓果然是扶襄么?”
奢城儿察言观色,心中好是欢乐:“阁下这下放心了罢?”
“继续。”
“遵命。”她笑容可掬,“阁下对自己的下一步早有规划,但两位至亲骨肉的公主却不能弃之不顾,小女子为两位公主提供容身之所并保护她们的安全,作为交换条件,阁下将所匿的王室财富分小女子一杯羹。”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奢城儿掩额摇头:“又让扶稷给料中了。扶襄说,阁下多疑善变,为取得阁下的信任,可将两位公主安排与嵇辰公主同住,而保护她们的,则是梁贞……更准确的说,是嵇真公主。虽然她们姐妹以前多有嫌隙,但如今落难,一家人总是好过与陌生人,打打闹闹日子也好打发不是?”
嵇申稍稍思索,问:“你说的是……辰儿?辰儿在扶襄手中?”
“感情您只听到了以为爱女的名字么?真公主会哭泣的哦。”
“……真公主?”
“就是那位被送出宫夭折的可怜公主,她非但侥幸活了下来,而且生的活色生香,妖艳迷人,还有一身不同凡响的武功,正是她协助扶襄将嵇辰由原云王的控制下救了出来。”觎见前越王阁下满面的半惊半疑,她再作补充,“一旦与阁下协议达成,前来接两位公主前往安安身之所,正是嵇真。”
纵算亲情淡薄,早以为死去的女儿尚在人世的消息也足够震惊,嵇申好半晌的静默过后,方回过神来道:“把真儿领来见我,见到她后,我自会相信你们。”
“于我倒没什么不可以,还要看真公主想不想与阁下父女重逢。”
“不见到她,我又如何将女儿托付?”
“好呗,本小姐这就去问问真公主的意见,暂且别过。”奢城儿拭了拭手,施施然离座,冷不丁又想起了一事,回过头叮嘱,“此处不宜久留,几位还是尽早离开,不用担心,无论你们到了哪里,本小姐都能扎到。”
这小女子,恁是自信,恁是狂妄,不得了,不得了。扶稷含笑挥手相送。
“扶先生怎么看?”嵇申问。
“扶门四使的容身之处遍布天下,多不胜数,如果公主由他们安置,想来是最妥当的。”
“扶襄竟做了原国的王后么?”嵇申语声飘忽。
扶稷莞尔:“起步的基石罢了。”
“当初……”罢了,当着是罢了。他轻笑:“还以为未来天下只能是嵇释与左丘无俦的口食之争,没想到扶襄横空出世,似乎是越来越精彩了呢?”
十日后,奢城儿携梁贞找到了嵇申父女的藏身处。
随后不久,扶襄寻到了前越王财产的藏匿处。
扶襄 一0八、风驰电掣天光没(下)
“就算是为了他的两个女儿,也太慷慨了些,他想做什么?”扶粤嗤道。
原、越交界,一座香火清淡的道观内,地内另有洞天,十几箱珍珠美玉黄金白银璀璨夺目。
扶襄拈起一片金叶,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镌刻的小字“越祥历二十年”,道:“扶门的内册上记载,越王登基前曾在南疆领兵数载,驻营地就在距此不足百里之处,这个地方想必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这点财产不过是当年的一些积攒。于嵇申来说,无关痛痒。”
“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么?”
“那种事哪用得着一位王子去做?各级地方官们的孝敬足矣。”扶襄将两串珠子分别挂上自己与扶粤脖颈,“当了这两个东西,五千兄弟本月的饷有了。”
“驮运的这么多的东西,再是如何的乔装,也很难不惊动四方,仅是这沿路的山贼……”
“用它作甚?在这放了这么多年都是安然无事,继续放着呗。”
“怎么可能?”扶粤柳眉拧结,“若是嵇申出尔反尔,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形下偷梁换柱,到时我们要拿什么养军?”
扶襄“噗嗤”泛笑:“你对他的信任为零呐。”
“扶粤美眸气:“我在说正经的。”
“我也没有不正经。你认为嵇申肯给我们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
“不是照顾他那两位公主?”
“你也知道两位公主在我们这边,还怕他反悔不成?再说……”扶襄双手捧起一颗圆润东珠对着光线观望各种成色:“不管嵇申处出于怎样的考虑轻易放弃了江山,既然如今他有了为嵇释资助一位劲敌的打算,我们何不笑纳?”
“可是……不管怎么说,对嵇申其人不能不防。”
“好呗。”扶襄无可奈何,“将这些东西就地埋了,如此既不用长途运输,也可防着中途生变,如何?”就算嵇申当真反悔,到这边发现空无一物时也只会以为我们已经将宝物移走,可否?”
扶粤这才展颜一笑。
唉,前越王阁下在阿粤心中的信用已经破产到负值,但愿那位撇下江山放下女儿所要做的,不是挽回阿粤的芳心,。扶襄为前越王向天祈祷。
此间事落地的一个月后,扶家军甲胄上身,装备到位。
巧不巧,就在此时,云国与原国接壤处,一伙千人左右的土匪日渐壮大,瞅准各国乱事纷起的时机,大行杀人放火减杀戮掠之能事,青白白日也敢招摇过市,边境处十几村镇连遭洗劫,恶迹累累。
扶襄派出了特遣营的一队人马前往匪徒盘踞之所,三日后凯旋而归,千余匪徒尽遭覆灭,百名扶家军无一伤亡。
牛刀小试。
随后,原国境内各处恶名昭彰屡攻不下的匪寇山寨皆成了扶家军的练兵场,无往不利。
扶家军名声渐起。
“那些匪众皆是罪大恶极之辈,但说起来也只是乌合之众,没有受过任何攻伐守备的训练,方会在你们配合得当前后呼应的攻打下节节败退,但你们有一日势必与真正的军伍对垒,对方断不可能如匪众般处处漏洞,届时你们的战争才算真正开始。”扶襄站立帅台,如是教导。
远方,冉轻尘在四位男装美婢的护持下四平八稳的走来,边走边扬声:“扶帅,可否让你这五千人与我的五千人一战?”
扶襄淡哂,目扫台下矗立如松的诸人:“你们意下如何?”
“战——”群声如海浪滚滚,令得山川回应,松林共鸣。
冉轻尘眉尖一跳。
片刻后,五千分风驰电掣,集结待发。
“这一战,虽然用得不是真刀实枪,还请你的这些人不必手下留情,我要让我的兵士晓得他们弱处在何处。”冉帅容色庄肃,向扶襄施下一礼。
扶襄、一0九、金鸣龙吟气如虹(上)
五千扶家军与五千原君在连冥山下展开一场实战交锋。
两个时辰后结束,五千原军身上红绿交错,颓然一片。
交战双方所持武器皆为两端涂了颜色的木棍,红色代表尖锐利锋,绿色代表钝物。红色上身意味着身受重伤,若是现于要害意味着中者死亡,立即退出战场。绿色上身为轻伤,中者单臂战斗,代表战力减半。
“白军亡一千三百二十二人,重伤一千二百二十八人,轻伤二千零三人,余四百三十七人,告败。”督战的晁丰禀报战况。
“蓝军伤亡情形如何?”冉轻尘问。
“亡一百一十五人,重伤二百四十人,轻伤八百六十三人,余……”
“伤亡一千余人么?”他微扬唇角,向并坐在自己右侧的女子颔首,“多谢指教。”
扶襄微蹙娥眉,思吟道:“白军兵士斗志昂扬,勇猛精进,这本是战场中的斗士不可或缺的致胜关键,但也恰恰成了他们的弱点。”
“这话怎么讲?”
“他们活下来的欲望不足。”
“哦。”
“战争中,不畏凶险舍生忘死的拼杀精神当然重要,但处在不是你生就是我死的战场上时,唯有想让自己成为活下来那一方的人,才会想方设法让对手比自己先倒下。与其一味想着杀身成仁,何如高唱凯歌还?”
“受教了,想必他们也受益匪浅。”他甩衣立起,跳下了帅台,回首:“本帅回去后,必将有一番大动作的操练,半月后,我们再比过!”
冉轻尘率五千人浩荡而去。
回到帐中,扶粤悄问:“为何特意放水?明明一个时辰就能打发掉的?而且伤亡也不必……”
扶襄“嘘”了声,眸光流转:“你没忘了我们现在是站在谁的地面,吃着谁的饭么?做为宾主双方,为宾者有义务讨主家的欢心。轻尘公子对这场演练的结果早有预料,苦战两个小时,伤亡一千余人也恰在他能接受的范畴内。如此,既能使为帅者潜心苦练,又能使为君者脸面得保,不好么?”
扶粤讶得嫣唇微张,既欣慰又庆幸地抚胸吁气,道:“我时常在想一件事呐,阿襄。幸好我选择了做阿襄的姐妹,幸好我当初没有傻到听从嵇申的摆布与你为敌,不然啊,这一刻怕是连骨头渣也不见了呗。”
“不会的。”她笑语嫣然。
“什么不会?”
“对于我爱过的人,无论双方怎么对待我,我都会手下留情。”为的是对得起自己爱人当下的那份心情,“所以,就算阿粤那时选择嵇……”
“啊呜!”扶粤狠狠将人抱住,一气地蹭磨娇嗲,“阿襄爱人家,人家真是幸福极了,人家愿意为阿襄赴汤蹈火,万……”
扶襄由袖囊内抽出一物扣在她脸上,道:“小女子感谢菊使大人的一腔痴心,如不嫌弃,就陪小女子到地老天荒,顺便到此一游。”
“什么?”扶粤拿了那物件,才看一眼已是兴致盎然,“要去么?”
“当然要去,阙国大公主是原国的媳妇,作为王后,本宫岂能不救?顺便将这五千人带出去,让他们经历一场真正的实战。”
“啊呜,打架去!”扶粤欢欣雀跃。
扶宁安插于阙国王宫的暗卫送来的情报:阙国大公主遭遇伏击,有说乃越国静王主使,大公主与二公主为此争吵一夜。
早年,因阙国两个女儿的宠爱,特设了公主私家卫队,一万人的精兵铁骑仅听从各自所属公主的号令。及至沈姜独宠王子出生之后的二公主逼宫,控制宫廷内外的也正这一万人。穰常夕平定了内乱,遵从父王指示,唯一的惩罚即是裭销了二公主的私家卫队,将卫队人员重做编排,散落与军中各处。
只是,主从十几年所建立的从属惯性,并不是一纸公文便能烟消云散。原卫队各阶级首领始终未断了向二公主递送忠诚,期待有一日重见天日,找回过去风光。
是以,当二公主一道密林发出,短短十几日内,即有八成左右的人员应招而来。
卫队队长高甲乔装叩开二公主的公主府,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