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那么好?”他飘飘然道。
“我们四使是这个世界上遗留的孤魂,彼此栖息着汲取赖以生存的暖意,你的话,就当成我们的木屋呗。”
他讪讪道:“听起来并不可靠。”
“就这样。”没有任何留恋地,她将他推开,三两步回到帅案后,“为了保住这个木屋,梅使大人将殚精竭虑,夙夜匪懈,闲杂人等退散!”
扶襄 一二五、一朝一夕一杯温(下)
历时三个时辰的交火,三十页笺纸的密密麻麻,打午膳初过到华灯高炽,左丘无俦已看了有三个时辰。
乔乐当真是史上最为称职的佐延使,这上面巨细靡遗,将扶襄与嵇释在这场对战中所连环使用的令人目不暇接的智计、心术、韬略一一以战争的形式阐述了出来。
这一刻,他撇开私情,以公平的目光去看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无论是谁,都是能够得到这个天下的人罢?如这般纵横捭阖的大手笔,与如此两人同生于一个时代,不管从哪一方面说,他都没有懈怠的理由昵。
“大哥,还在看么?”左丘无倚习惯性先在门外敲了几下,推开门进来,“时辰不旱了,左风说你晚膳还没有用。”
他应了一声,犹未移开目光。
左丘无倚早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径自寻了座,而后自说自话:“先前作战会议,大家都认为目前应着重攻打阙国为宜,毕竟经过与越国的交战,阙国目前是各国中最为疲弱的,小弟回去想了想,却认为不如直攻叶国,论及战斗意志及经验,叶国军队当是最不堪一击的。而阙王与嵇释之间国仇家恨一大把,姑且留着她与原国联手替我们歼灭嵇释,才是上策。”
“不是没有道理。”虽然眼睛始终停在纸上,但仍将这番话听了进去。
“那么大哥的意思……”
“打叶国。”
左丘无倚大喜:“果然么?”
“从明天开始,你全副精力用于攻打叶国。”
左丘无倚踌躇满志:“无倚这就去召开作战会,传达王上旨意……”
他抬头:“稍等一下。”
“大哥?”
“你认为我们目前存在的最大隐患是什么?”
“噫?”兴奋状态全开的人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算了。”左丘无俦叹息,捂额反省,“是指望你能指点迷津的我不对,还是尽快赶赴战场罢,半年内让我听到好消息。”
“……”左丘无倚讪讪退出。
虽然已经传信给六叔提升警戒等级,但脑内稍一得暇,思绪便不自禁向那处打转过去。因为,去特意掌握他人“短处”的,无非对手。他的对手:嵇释?穰常夕?冉悫?或是叶王?
这些人中,有人的情报网能够周密如斯么?
少了扶门的越国,一度失去半璧江山的阙国,平庸拖沓的叶国,情报的触角都不具有延展深入到这般程度的能力,那么,是……原国?
是冉悫么?存在云国近百年也不曾被王族发现的秘密,固然有暗部一直在左丘家把持下的关系在,但也说明……
王族?
他心头一突,倏然扬眸:“速传左赢来见!”
特意掌握他人“短处”的,除了对手,还有仇人,而他最大的仇人,莫过于被他夺了江山的——
狄昉。
他从采没有以为前云王陛下如其所表现得那般肯轻易退出舞台,在那样的情势与氛固下,用帝位换取性命,以退为进,之后韬光养晦,寻机反扑,方符合狄昉的行事风格。
翌晨卯时,他书房内闭眸养神,等到了左风的回报:“启禀家主,联络不上左执事。撇去的信鸽全无回音,乔乐及几个骑加急快马连夜赶到几处最近的暗伏点,都送了信回来,左执事已有三到五日不曾出现。”
至此,想到狄昉的瞬间那丝随之抹过心头的不祥之感成真了。
他伸手抓起搁在案侧的无俦剑,道:“命精卫队,随本家主紧急出动!”
扶襄 一二六、螳螂捕蝉雀在后(上)
启夏城。
驻扎在启夏城的,是隶属左丘无俦的嫡系部队,由左驭统领。
当年在兵围左兵大宅前的三个月,左驭、左驶因家中父亲病重,向家主告假,后左驶返回,作为长子的左驭留居故乡侍奉老父直至送终,两年后返回时,左丘故宅早已不复存在,在外人眼中,无疑躲过了一场大劫没错。而左驭与左丘家老小朝夕相处多年,在启程前还得了家主一个恩典,脱离奴籍携美妻返乡,使得亟盼香火的老父含笑而终。如此,睹得那样惨烈情景自是悲痛欲绝,经历一番周折,跪到了家主面前,哭请重回麾下。
于是,左丘无俦将最需要忠诚心腹的启夏城护卫大权交予了他。
如今的他,当然已经知道“灭门惨案”的背后内幕,因之也更明白守卫启夏城这道密苑大门的意义所在,时刻都不敢掉以轻心。
今晨才起,属下即送来一物,说是绑在一大早发现的挂在府门前树枝上一只半死不活的鹦鹉腿上的东西。因为觉得太过诡异,起先想把鹦鹉给扔了的,但那鹦鹉扑楞着翅膀,反复叫着“左驭左驭”,这才想说至少将东西送来给上峰过目。
一块黑色缎布。左驭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感觉像是袍襟的一角,对着光隐隐有字形痕迹显现,放在鼻下刚有股子血气蹿上。他随在左丘无俦身边不是一日两日,单凭直觉,也知道其中必有不同寻常的端倪。
“把鹦鹉拿来。”
属下拿来了奄奄一息的可怜鸟儿。
“黑子?”他一眼认出那是尚在风昌城时左赢就养在身边的宠物,因为总执事视若珍宝,他们这些人没少受它学舌骂人的气。
总执事视若珍宝的东西以如此悲惨的模样携带血书出现在这几百里之外,而且是一块打衣袍上撕下的袍角,什么样的情形下仓促在此,连纸笔也来不及准备?甚至无法启用信鸽,而改用自己心爱的“黑子”?
他并不擅长周密的思考,只知事情透着危险气息,若是迟滞下去说不定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件。
“去找几个聪明的,想办法让老子能把布上的字看清楚。”
果然有聪明的,端来一盆炭火,将血书放在一尺外炙烤,不多时布上有几处僵硬起来,桌上垫了白纸,铺了血书按硬处轮廓以笔临摹出来。
“密、苑、险、救、狄?什么东西?”属下将白纸呈给上峰。
左驭瞪着那几个字,最后看准了“密、苑、险”三字:“不好!”
一声令下,召集号角吹响,军中头目迅速集结。
“第一、第二、第三纵队,随老子走,副将率剩余四队严守城门!”
左赢想要传达的详尽信息,他并不曾领会,单单“密苑险”这三个字已足够促使他有这番动作,率众往秦岭方向全力疾驰。那里,是左丘全族的栖身之处。虽然不晓得密苑的具体所在,但既然是远离密苑的左赢发出警报,危险该是来自外方,赶到密苑附近或许就能狙击来犯之敌。
单细胞动物的直觉有时候准确得令人咋舌,就在秦岭山下,他受到了一支不明队伍的阻截。
对方对这个狭路相逢似乎有点错愕。
“是左丘无优俦的援军么?”
“不是将那些杂碎全部斩尽杀绝了?是谁向左丘无俦通风报信?”
为首几人一边迎战,一边就这突然状况交换意见。
“慌什么?就算左丘无俦是那时得到了消息,也不可能恁快赶回来,没准是里面的人发了求救信号,把启夏城的守军给引来了!”
“反正我们的精锐已经成功潜入了进去,只要把那些人抓住,到时候左丘无俦也不敢轻举妄动。”
“真想早点看到左丘无俦得知一家老小都在我们手中时的表情……”
纵然有点意外,也能够如此游刃有余的边打边话,摆明是胜券在握,操之在我。
这一言两语,不时钻进拼杀中的左驭耳中,他越发意识到情势严重,越发想杀出一条血路找到走进密苑的通道。就在这时候,一阵地动天摇的轰响,并有火光冲天而起。
为首人立刻大喜:“哈,得手了,咱们也该过去接应……”
“一队原地继续拖住这队人,二队去东边,三队绕到后边,拦截所有通过人等,不使任何人由这秦岭山下通过!”左驭命道。
此命下达未久,三队传来禀报:“将军,发现可疑人员,对方似乎押着什么人,速请支援。”
半个时辰后,左驭获胜,左驭未去追赶那些四散夸耀的不明人士,吩咐兵士将留在原地的那些遮挡严密的车辆打开。不出所料,里面捆绑的皆是左丘族人,但是……
他很快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弥天大错。
其内皆是妇孺,无一男丁。
扶襄 一二六、螳螂捕蝉雀在后(下)
原国。羊公山下。深夜。
“你果然还没有睡。”扶粤返回原国大营,中军帐内灯火未熄,灯下人执笔不辍,姿态清醒,全无疲色。
扶襄扫了眼帐角的沙漏:“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阿岩的信。”扶粤从袖里取了蜡封尚在的信札,两点兴奋火光在眸心内跳跃,“快看快看,阿岩能来信,代表那边有行动了,好期待结果。”
扶襄启了封蜡,速读完毕,而后递回给她。
扶粤看得喜不自禁,不时掩口窃笑,惟独看到最后某处,却揪起眉心:“阿岩为什么要做这多余的事?”
“嗯?”扶襄扫了一眼,“这就是阿岩,许是和我们对他的依赖有关,他认为女人天生应该得到保护。”
“你不反对么?”
“阿岩做事向来有他的频率和章法,我们只要旁观就好了。”
“可是,这么一来,那个女人……”
“女人落到敌对者手中,除非对方的品行俱佳,否则会发生什么事无从预料,就算是那个女人,我也绝不希望她遇上那样的事。”
扶粤想了想,脸色稍霁:“也对,我宁愿将她千刀万剐,也绝不愿以那种方式让她吃到教训。”
扶襄忍俊不禁:“那边的事,就全部交给阿岩罢,他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不是?”
云国,启夏城上园。清晨。
星夜兼程赶到的左丘无俦,正坐在大厅,左驭伏首请罪:“是属下愚蠢,中了对方的圈套,才使几位爷和几位小少爷……”
“你的应对并不算坏,如果不是你去得及时,连他们也救不回来。”听罢了原委经过,左丘无俦道。
案上托盘里,有左赢的血书与一只鹦鹉的尸体。他想,左赢递送警讯的信鸽应该是全部遭遇截杀,只有这只不易被人警觉的鹦鹉为完成主子的托付拼力飞到了此处。逃脱无望的情形下,选择将最后一线希望寄予离密苑最近的左驭,这的确是一个在最糟糕的事态下将损失减到最低的好法子,如果是他,处于同样情形,未必做得比左赢更好。
左驭犹在痛悔:“属下若是能在事前细致部署,调集全军封住所有出路,也不至于……”
“如今再多懊恼自责也无济于事,你带人去搜索左赢下落,生要见人,死也见尸。”
“属下……属下遵命!”
“你去照看几位夫人的情形,告诉她们,本家主有令,不得离开上园一步。”他向霍阳道。
“妾身遵命。”
而他,是等待狄昉的联络。密苑被炸药轰塌,却不见鲜血与尸体,显然在被摧毁前苑内全员被制昏而后捆绑进车。狄昉这么做的目的,不外是欲以活人要挟,筹码越多,得到的东西越多。
无论什么,他等着就是。
同样还是云国,距启夏城百里左右,一座废弃庄园的地下宛若迷宫的建筑里。
听闻外出的队伍返回,狄昉迫不及待赶来,然而,置足牢栅之外,望着其内仍处于昏迷的左丘家各位,却皱眉不悦:“为什么只有男人,左丘家的女人关在哪里?”
属下暨昔日的庞重将军道:“禀王上,那时追兵突然到了,为了不延误大事,微臣私做主,兵分两咯,以押送女眷的那路牵扯住了对方……”
“左丘一族各房的主子是比那些妇人来得重要,但朕如此完美周详的计划竟然还出现漏网之鱼,真真令人不喜,枉负了朕因为对笼囚左丘全族的期待而一夜未眠,罢了,朕去睡了。”他悻悻回身,“这些人中有人醒了,立马告诉朕,倘或欣赏到了什么有趣的表情,朕的心情会有所好转。”
无俦啊,不知你此时心情如何?朕此刻对你可是怀有万千思念,期盼早日相见。
扶襄 一二七、风水轮流且随他(上)
上园大厅内,正位上的左丘无俦垂脸阖眸,好似老僧入定。
已然七日过去,左丘无俦仍未收到狄昉的任何联络,暗卫秘密展开的搜索也毫无结果。
的确,眼下彼此立场倒换,对方有沉得住气的本钱。在正题开始前,先是这样一场心理的较量。只须如此一日一日耗下去,耗到他心中的界线濒临击溃边缘,进入正题时也就能获得最大收益。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脆弱至斯,对方也不会不清楚这一点,但在完全掌握主动权的情形下,对方这一步走得无可挑剔。
除非,他能在最快时间内找到对方据点并救出一家老小,否则,除了等,别无他法。
“我已经将枢密院所有的精英都派了出去,配合你的人在启夏城方圆二百里进行搜寻。”南苏开道。
作为左丘族与狄氏的中间调停人,南苏开有那么几分认为自己对此事负有某些责任,是以不经传唤自发赶来协助。到了这个时候,他自然已经晓得扶襄所说短处捏在别人手中的“别人”是指哪一个。无俦……必定也想到了罢。
是说……不愧是扶门教出来的,果然是个狠角色呢。既然能够提前洞悉先机,代表她也在里面安插了耳目,对于左丘一族的危机却真的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好冷酷的作风,好杀伐的决断,完全抹杀了与左丘无俦破镜重圆的后路,真真是个道地的狠角色没错。
“家主,一封信射到了上园门前!”终于,步声急沓,左风送来了当前最需要的东西。
“念。”左丘无俦开口。
“明日酉时三刻秦岭山下一叙。”
大厅内安静了片刻,南苏开恍然:“就这样?”
左风点头:“是。”
“那么,就等明日亥时罢。”
“属下去做准备……”
“准备什么?”左丘无俦两眸张开,“无论是将来人扣下严刑问出暗窟地址,还是跟踪来人寻到老巢,稍有一点打草惊蛇,对方就可以给你警告。别忘了,对方手里有三十一口人,杀掉一个两个并不能影响大局。”
左风正当汗颜,听南苏开道:“虽然不能质问也不能跟踪,也不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我手下有一个精通催眠的异能者,这次恰好带了他来,不如就让他去试试?”
左丘无俦稍作忖思:“如果有可供发挥的时机,不失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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