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襄 一三五、焉知不是网中人(下)
“不会。”她遽然扬声。
两个男人皆怔。
“我晓得你指得是谁。的确,面对如此局面时,除了在此的三人,我能想到的有这番能量的也只有他一人。可是,绝对不可能是他。”
嵇释略加沉吟,问:“因为你是他的王后?”
“怎样都好。”她一步步倒行,“扶襄不打扰二位叙旧,姑且别过。”
不管是谁导演了这一幕,此处不宜久留,这时走恐怕已经晚了,但愿阿粤及时发现异样,率扶家军前来迎接……
“慢着。”一道悍影蓦地欺近,“虽然此下连你也中了他人的计中计,但最初的设计者是你没错,既然引本家主前来,舍了远道的客人自己退场可不是待客之道呢。”
扶襄含笑反诘:“阁下确定选择扶襄做你的对手?那边的越王陛下想必乐见你我两败俱伤。”
左丘无俦莫名地一恼:“你这是在做什么?如果这场局的策划者是冉悫,你已失了落脚之处……”
“不是他。”她道。
他眯眸:“你这份自信从何而来?”
“同问。”嵇释抛话。
“我不需要解释我自信的来源。我只需告诉两位,虽然冉悫身具最大的嫌疑,但与其无关就是与其无关,事实如此,不需要砌词辩驳。”
“讲得好,讲得妙!”
三人侧首寻声。他们所处的羊公山主峰羊公峰,峰岩陡峻,树高林密,是全山的至险之地,立于峰头最高处的为羊公雕像,真如整座山岭的主人般俯瞰群川。而适才声音的起处,便是这位“羊公”。
石头说话自是没有可能,可能得是藏在石头后的人。
左丘无俦冷勾唇角:“原王陛下来都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嘿……”石像后畏畏缩缩探出一颗头颅,“王后的信任委实太过美妙,冉某本想听王后多说几句,想不到一时没忍住露了声息,失策,失策,让几位见笑了!”
嵇释负手旁观,淡道:“阁下是在说此事与你无关?”
“无关,当然无关!莫说冉某没有这个才能,饶是有,也不能将自己的王后给算计了进去呗。”说着说着,忍不住扬臂疾呼,“王后,朕是清白的!”
扶襄理也不理,劈手出掌,趁对方避闪之际抢出了逃脱时机,飞身疾去。
“诶?”冉悫傻眼,“带上朕呀,王后!”
她一径将全身的警觉调动到极致,身若流星,不做任何停顿。眼前种种越想越觉诡异,此处羊公峰的密林内处处杀机,当然是能逃多远就多远,不可迟疑。
遭厉掌挥开的左丘无俦面若寒冰,拔出腰际的无俦剑挥落林间,但见一片树倾枝残,更有无数人影从中蹿出,躲避剑风的殃及。
“多些左丘家主开路!”嵇释跃起,取道那片防卫的空档。
左丘无俦则反其道而行之。
“王后王后且慢走,等等朕,朕来咯!”冉悫全力追上。
“真的不是你?”趁中间换气落上树头的空隙,她问。
冉悫诧异瞪大双眸:“刚刚那个百般维护朕的襄襄去哪里了?”
扶襄面容平静:“你背后。”
“咦……啊哟,有刺客!”冉悫边惊呼连连,边旋掌拍飞两名持刃凶者。
扶襄甩出数枚针钉,退了攻向自己的几位,问:“你为何出现在这边?”
“王后先前和我说你的计划时,朕觉得处处都好,惟有你孤身前来太过犯险……又有刺客到了,先逃了再说!”
两人都无心恋战。此情此景,敌暗我明,敌众我寡,这羊公峰已如一张填完无声无息的张开,他们稍有不慎,便是切切实实地被人一网打尽,惟有三十六计走为上。
“我们分道而行。”
“为何?”
“万一你是幕后黑手,我和你走在一起岂不危险?”
“啊啊,王后你还在怀疑朕,朕对天……”
扶襄突然似白鹭俯湖,投身密林之间,失去了踪影。
扶襄 一三六、谁是雀后操弓人(上)
扶襄是欲以诱敌之计引左丘无俦、嵇释中的任何一人进入自己的伏击范围,另一人则经由扶粤率领扶家军进行圈围阻截。
她从没有对那两人赶尽杀绝的打算,不过是欲以阵法困锁住二人些许时日,为自己争取出改变如今天下三分局面的时间与空间。
她放出消息:原国王后为义兄扶岩与原王失和,被软禁于羊公峰。
这个设想的萌生,是在早前遭遇暗杀面对嵇释那只夺命寒镟的瞬间所获得的灵感。
彼时,使她感受到惊慑杀气的,与其说是那只箭,不如说是那双眼。嵇释的眼中,残留的一点对往昔的顾念,为暗黑中的恨怒烈焰所覆盖,除了杀她,无以为解。因为,她是个不听话的奴婢,不忠诚的情人。这份叛逆与不忠,触犯了身为主子与男人的忌讳,以至于他要亲手将她从这世上抹杀。是呢,他对她的最后一分执着,是“亲手”杀她。所以,那个本不该由一国之君亲自担纲的角色是他上场。
而一旦她遭受软禁的风声传出,左丘无俦也必来探看究竟。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双管齐下。
选择以扶岩为借口,全因那两人都曾因扶岩在她心中的分量吃味,对原王的同情心作祟之下,也更能相信事件的真实性。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然后,意外失败。
一项计划的实施,无外两种结果:或是成功,或是失败,失败并非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得是毫无裨益的失败。她此时需要一个人到一个谁也打扰不到的地方,从头细细过滤,厘清计划的疏漏,找到产生失败的结点。
她甩开冉悫,向之前发现的一处山洞飞徙。
“发现王后!”十几道暗影由四下围拢。
她左跃右突,继续自己的奔逃之路。
“追!”
“且慢。”暗影中有人发声阻拦,“主上说过以另外两人为优先目标。”
“但主上并未说放过王后……”
“总之,先着力狙杀另外两人!走!”
暗影刹那不见。
匿形树顶瞰视中扶襄颦起净白眉心。
“你不会因为那几个人的话当真怀疑是朕做得这一切罢?”她耳边有人幽声问道。
扶襄睇了这个片刻前出现的男人一眼:“如果是你做的,显然符合了每个人的期望。但因为太合理,反而不正常。”
“王后英明。”冉悫以袖角抹泪。
她抽出暗囊中的素笺递去:“如果遇见人,沿着这个路线逃避,引那些人进入阵法里。”
“啊……”冉悫喜上眉梢,“这就是传说中能将生龙活虎困锁成死鱼一条的九宫阵法?”
“小心,如果你行差踏错,被困的可就是你了。”
“那岂不是很危险?朕还是陪着王后……”
扶襄目注他左后方,道:“阿粤,将你的蛇先收……”
“朕也去!”原王陛下疾若惊风般疾去。
如果不是这个人,又是谁?扶襄滑到枝杈间,借着树叶的蔽挡观察敌情,心中忖问。
在左丘无俦和嵇释面前深信不疑的设定,至少有三分是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混乱,不在另外两人面前失神失态。
可是,是谁?谁能洞彻先机?谁能窥视全盘?谁能将他们设成砧板鱼肉举刀霍霍?
这个人……
这个人?!
“不行,王上回来!”
扶襄 一三六、谁是雀后操弓人(下)
倘若她预感成真,那么她就是陷落进了世上最繁复的网中而不自知。而此刻最为危险的人,已不是她,反是不该在此出现的……
不敢再往下深想,她朝着方才冉悫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王……冉轻尘,不必再向前走了,听到我声音后停在原处等我!”
“你对这位原王还真是有情呢,如此忧心焦虑的呼唤,听着不由得就羡慕嫉妒起来。”
这道声音的出现无疑将她的猜想证实了一半。她应声刹住脚步。
来人推开挡路的枝木,闲庭散步般走出:“你设在羊公峰上的阵法将我的人给困住了大半呐。怎么,你不奇怪我为何能够脱身么?”
思来想去,无非只有一个可能,“原营内有你的细作?”
来人一笑默认,道:“风长老那群人虽然没有能耐杀你,易容术却远高于寻常的江湖人士,若非个中的顶层高手断难发现罢。你派扶粤外出的时间,便是他们替代可以进出你与原王营帐的亲兵的时光。虽然你们都是精明机警之流,却逃不过百密一疏,那些人作为扶门出来的暗卫,纵算无法窥知全貌,捕捉点蛛丝马迹总是不难。”
隐隐间,她突有所悟:“比及杀死,世子殿下更想溃败扶襄么?”
“不。”嵇释摇头,唇际上挑的弧线优雅迷人,“‘溃败’这个词并不恰当,准确得说,我是想……”
他笑:“摧毁。”
她美眸丕地一定。
“我要摧毁襄儿。”操着飘逸清隽的嗓音,他道。
“……是么?”她微抿嫣唇,“杀我犹不够,是要摧毁?”
“对呐,仅是杀了,并不够。”嵇释无奈地低喟。
“请问世子殿下几时有了如此想法?”
“若襄儿指得是它的成型,应该是在你以那气势纵横的兵阵术与朕抗衡时罢?倘若它的滋生,是在更远更久之前的了。”
自己在对方眼里,已是一个如此碍眼如此招惹嫌恶的存在了么?她惟感心背泛凉:“难不成这时拖住阿粤的,也是风长老他们?”
“风长老这一次可是准备充分,你引以为傲的扶家军可就要亡在扶门人手中了。”
“不会。”
“为什么?”
“我两次放过风长老,他还要自己凑过去,且偏偏是落在阿粤手里。”
“哈,难道你的扶家军是神兵天降?”嵇释纳罕问。
“不是。”她眸光内冷意涔涔,“但就如阁下对扶襄无论是想抹杀还是摧毁,都不太容易不是么?”
嵇释长眉悠挑:“哪怕此刻你的头顶纵横着尽是毒刃的绳索?”
扶襄仰头去看,果见绳索如织,刃光危寒,封堵住她头上的天空。
“若使襄儿的从容不迫来自左丘无俦,我该提醒你,此时的云王阁下正沉浸在捕杀原王的游戏中乐而忘返,怕是难以顾及到这处。”
她掩口低哂:“自打扶襄在世子殿下的面前遭遇毁容之灾的那时始,就已明白了一件事。”
嵇释目芒掠闪。
“万丈迷津,并无他人撑舟来渡。除了自渡,别无出路。”她笑靥瞬间璀璨夺目,“世子殿下,扶襄从那时就学会不再因对外力援手的希冀而错失自救的机会。”
“你……”
扶襄遽然挥出白练,将一根蔓延在参天大树树干上的藤蔓,被缠在白练头端的短剑削断。
顿时,原地树木迅即变换了方位,大汩的尘沙如喷泉般从低间钻冲出来,侵略到这尘世的空间。
“世子殿下一点没有纳闷扶襄为何会选择向这边逃跑么?”她问。
当然因为此处是她整座阵法的启动开关所在。
扶襄 一三七、谁是狷狂谁是癫(上)
阵法发动,树易石动,仿佛移天换地,近在咫尺亦视而不见,擦身而过也可浑然不知。
所谓玄门阵法,即是借着地势移植树石,给人以视觉上的错乱,从而惑乱人的思维意识,使人们陷入画地为牢的困地。
“我几乎闻得到襄儿身上的梅花香气,却生生看不到,襄儿的本事真是奇妙呐。”身置迷阵,嵇释犹能谈笑风生。
扶襄充耳不闻,径自去寻找冉悫形影。
“襄儿。”嵇释扬嗓,“如果我防火烧山,结果会如何?”
她不作回应,飞身离了原处。
的确,无论如何精轧的设置,如何玄奇的机关,在祝融兄面前,皆软弱无力。从某种意义上说,火是这座阵法的克星也不为过。所以,她在这开关所在地四遭的二三里方圆皆有水流布置。有无用处,只待越王的一试了。
她腾挪中,渐闻有人声语。
“云王阁下对今日的成果想必是存满期待罢?”
“竟让原王阁下猜到了。”
“冉某不想耽搁阁下的时辰,就此别过不好么?”
“如果能一并将原王阁下与嵇释的人头带走自然更好,若不然至少要有一个。”
“说得是呢,入宝山空手而归总是对不住上天赐予的大好机会,但是阁下为何偏偏看上了冉某?越王此时也许正等待阁下的垂青也说不定。”
“二位都是我要的人,无论随机遇上哪位,本家主都愿垂青。”
“呜,这样不好,这样不够专一,阁下何不问问自己的心到底想要哪个再来下最后定夺?”
“本家主不介意告诉原王阁下我此刻想要得是你。”
“啊啊,这样不好,很不好,很敷衍,很随便,很没有节操……”
“……”当毒舌碰上妖道,是如此光景么?
福相肺腑顿时冷却,悻悻然安坐枝上,并深刻意识到:方才那个担心得额渗冷汗的自己真是蠢到无以复加。
“云王阁下只顾在此追着冉某打个没完,难道没有想到另一件顶顶重要的事?”
“请指教。”
“你不担心襄襄的安危么?嵇释曾经三番五次的委派杀手取襄襄的性命,此刻最危险的人,当是襄襄没错。”
“这幕大戏是她一手炮制,引嵇释前来便是她原本目的。”
“请问阁下是如何躲过了扶粤的阻拦畅通无阻地来到羊公峰上?难道不是因为你杰出的谍报人才为你输送了信息使你早有应对?你这番将计就计,是想利剑我与襄襄而后携她共返回程罢?既然有阁下这个意外,就会有另样的意外,你又焉知嵇释不也是顺水推舟?”
是啊是啊,算你有点脑子,本姑娘这一次是如假包换地跌了跟头,本想捉大鱼,反被鱼咬网,无论是嵇释,还是左丘无俦,都是有备而来……扶襄抱头,脑际似有十万只蚂蚁络绎穿越,各种焦躁纷至沓来。
“这个推测虽尚未得到证实,但倘若成真,此时最危险的必定是襄襄,阁下要杀冉某不是一蹴而就便能达成的,在这期间,襄襄发生任何意外也没有关系么?”
回之的,是一片令心脏不堪其负的静默。
冉悫声腔慢闲道:“是杀我这个原王取下原国的半壁江山,还是撇下一切去救襄襄,孰先孰后,孰轻孰重,阁下可要尽早做出决断才是。”
扶襄 一三七、谁是狷狂谁是癫(下)
好……
好无聊。
好无聊啊,这出烂俗的大戏。二位有兴致演,观众也没有兴趣看。
百无聊赖中,扶襄推开树木的枝叶,切断了延展到树干上的一根长藤。
第二层机关启动,二位慢慢玩。
随后,她依次走过自己的设计,将阵法层层发动。
几位大鲨就在此好好盘桓,结果如何,今日放弃预测。
以左丘家族密苑好巧夺天工的设计,左丘无俦身畔必有玄门高手在,这个阵法能困他到几时,她并不清楚。
嵇释更不是能够忍受自己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而无所作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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