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平原三王战,百兽避走群鸟颤。天下大势自兹定,史书无凭野有撰。有云三王为红颜,纷纭众口各异传。滚滚静奚河流水,洗尽铅华堂前燕。
当天下太平,若干年后,坊间说书人道起前朝的这段传奇时,多以这段唱词作为开场的引词。
只是,当时光尚未远去,当下人惟有抓住当下,方能博取身后千古名声。
嵇释举目眺一眼西北方如澎湃黑河般滚滚而来的云国大军,再望向冉晔,丕地失笑:“贵国王后又将新欢旧爱齐聚一处,也难为总要面对这等局面的阁下了。”
“错错错!”冉悫一颗头摇得甚是剧烈,“阁下果然不了解我家王后,她原本无家无国,也就没有为国委曲求全的概念。不管是你,还是左丘无俦,她都依凭着自己的意愿杜绝结盟联手。如果她晓得朕与左丘无俦有今日的合作,必有一番凤颜大怒呐。”
话到此,他愁眉垮脸,苦哈哈叹了口气。回想羊公峰的林中那几日,为了不使王后听到他与左丘无俦的合谈,那是怎样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机灵劲儿?实则当时他也曾有过与嵇释合谋灭云念头,但权衡之下,比及左丘无俦,嵇释对自家王后的伤害更为恶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是也。唉,真真难为了如此辛苦考量的自己啊。
“可是,朕与她不同嘛,朕是原国的国主,朕需要顾念自己的责任,尽管也晓得之后的左丘无俦不好对付,但能够携手共谋的时候还是要携手共谋得好,对不对?”
怎会不对?如果自己与左丘无俦没有破坏掉对彼此的信任,此时还在各取天下的半合作状态亦不无可能。“你与扶襄互换位置,在她是为了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攻伐的战场,给对手的心理施压,占得致胜的先机。在你,是为了引我进你的圈套。这便是说,你一早料以我将攻打你的原国大营?”
“这话也不全面,料到你会出现的,还是我家王后,她本是想在这大营周围遍布陷阱等你到来,是我说服了她做这个交换。朕说‘你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很难对嵇释下以杀手,那样的人若不及时剪除必酿波澜,到时你还不又是白白辛苦一场?不如交给朕,朕来杀他。’怎样怎样?朕很有说客的潜质罢?”
嵇释唇掀讥讽:“这等于说你连扶襄都给计算了?”
冉悫一急:“话不能这么说……”
“攻!”到达攻击地点的左丘无俦不作任何开场,下达攻击命令。
在与冉悫废话的当儿,嵇释左臂以上下左右的幅动暗调大军阵型。殊死一搏就在今日,就如此有个了断也好。他一手将透月弓插进背囊,一将拔剑出鞘,直迎左丘无俦。
“诶?”冉悫有点傻眼,“我呢?我在这边,不理我么?”
原王陛下语中的问号还在半空打转,十数道黑影打越军阵营飞出,将他包抄在内,几个易形变换堵死所有退路。
为首者,赫然是风长老。
几个闪展腾挪后,冉悫察知端倪:“这是扶门的锁敌阵术?早知道就向王后讨教……”
“这是老夫独创的阵法,扶襄焉能破得?”
“你杀了扶襄的夫君,她必定不能饶你!”
“你除了指望女人就没了别的本事?真是个没用的窝囊男人!”
“朕没用,朕窝囊,你要不要放了朕?”
“做梦!”
“这样的话,朕……”他咧嘴一笑,眸内森森,“不客气咯!”
一四二、世外之事天外天(上)
风昌城易主。
在这个随时都在发生城池土地改名换姓的世界,这则讯息仍显得太过突兀,说是惊诧四方也不为过。
纵然是亲手将姑母搜集来的情报交予扶襄的穰永夕,也惊得半晌无语。她以为就算对方最终选择了采用,也须经过一番长久的挣扎纠结,或者将之放在最后作为要挟左丘无俦的把柄。万万没有料到那女子给了自己这么一个干净利落的答案。
至于其他人,更不必说。
听到消息时,恰逢夜深过半,原王陛下幸福出浴,一杯热茶才要入口,便失手撒开,热茶喷洒在赤裸裸的脚面,痛出一串惨叫。
当然,最为无法置信的非风昌城拥有者左丘无俦莫属。他蹙眉瞪着前来报讯的乔乐,道:“说什么胡话,睡傻了不成?”
这些位远离事发地,无论是惊疑抑或不信,尚算说得过去,然而,就连身在城中的亲身见证者都疑在梦中,一时回不到残酷现实。
城内三万将士尽数被俘。这其中,自也包括留守王都代王上打理朝政的南苏开。
他一早睁眼,发觉自己五花大绑地坐在一把大师椅上,对面的大案之后,正垂睑翻阅奏章的面容是如此熟悉,如此地不该出现此时此地。
他定了定神,蠕唇嚅声道:“襄襄,请告诉我是我眼花了,或者产生幻觉,这不是真的。”
“不必襄襄,宁宁也可以告诉你,你正在经历的都是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的一切,再真不过。”扶宁打他背后施施然转来,双后反剪弯了腰,一脸温柔地凝视着前任南苏家主,道。
“你也……你……你们……”南苏开欲哭无泪,“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扶宁天真眨眸:“你猜啊。”
“猜不到。”
“猜不到才好玩。”
南苏开严正抗议:“宁姑娘,宁姑奶奶,戏弄在下不好玩!”
“好不好玩是我说了算,按照战场上的规矩,俘虏将成为胜利者的奴隶,本姑娘此刻该拿鞭子抽你最是合理。”
南苏开一僵:“在下没有那等爱好,宁姑娘另选贤能如何?”
“越说越没边了。”扶襄美目抬起,却也被苏苏开的奇形怪状给愣了一记,脸上呈现须臾间的空白,“阿宁,你大可不必将南苏公子绑成……”
“销魂罢?”扶宁阴幽幽一笑,“我早就想看贡苏家主这副模样,果然撩人。我再将鞭子拿来,便是形神兼备了。”
南苏开全身冒起羊入虎口的恶寒,颤声道:“在下家有娇妻,情爱甚笃,还请宁姑娘放过在下的清白之躯。”
“我管你。”
“可以了。”扶襄咳了声,“南苏公子莫怪,若使不将你捆住,难保左丘无俦不以为是你中心开花叛君卖国。”
这就是说,自己没有性命之虞?“我想问,襄襄你是仅仅占领了这座王宫,还是……”
扶襄挑眉低吟:“三万将士尽卸甲,汝在深宫哪得知?”
南苏开勉力陪笑:“对呐,这城中有守军三万,城外的畿防大营内有驻军五万,你是如何如此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接到达此处?”
空气中没有任何战火硝烟的味道,更嗅不到死亡与鲜血的气息,难不成神兵天降,骇得诸将士自发地卸甲缴械?“那三万人是如何卸得甲?”
“阿粤准备了充足地软骨散,洒入三万将十炊饮所用的井水内。”
“不,不对……”这显然不是问题的核心!“你们是打哪条渠道进入了风昌城?进出风昌城都需要出示风昌国民特有的牌牒,纵使你们易容术出神入化,难道连牌牒也仿得天衣无缝?或是说是哪座城门的守卫见钱眼开放了没有牌牒的人进来?我曾颁布三道严令,但凡有未带牌牒行贿入城者,城门宁卫礼照收,钱照拿,且必须向上级通报。遇有瞒报者,格杀忽论。”
“如此城门守卫不必了为了贪收受钱而纵疑者暗潜入城,这策略看似不够严谨公正,却是适用于当今乱世的智慧策略。南苏开治国治城俱堪称奇才,一国之相非你莫属。”
“与其给在下送顶高帽子,不如揭晓谜底?”
“恕难从命。”
“为何?”
“各为其主。”
南苏开沉默了下去,一刻钟后,他直望着犹沉浸奏折中的女子:“那么,襄襄,你扣下这座城,这些人,是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扶襄笑靥如花,“一座属于我的世外桃园。”
一四二、世外之事天外天(下)
三王战,注定是场惨烈恶战。
为诛灭扶襄及原国大营而来的越王,无论是兵力还是战术,此来都充分配备,倘若没有云王的参与,此时的原国大营早已陷入苦战的泥潭。而如今,在两国夹攻之下,兵力上虽略处劣势,却反激起了越王以一对二的斗志。
将原王交予扶门残众,他清除着眼前的每道阻碍,迎向左丘无俦。
后者也未迟疑,剑起剑落,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血肉横飞的千军万马,两条一深一浅的身影令人眼花缭乱地切换交汇,两个皆将彼此视为当世惟一对手的男子,展开一场终结般的搏战。
直至冉悫将扶门残众打发干净,回头望去,那两人已由马背换成马下,由原野换到了半山中间。更教人叹为观止得是,就连二人闲置在战马也与主人同调,不时扬蹄互殴,张牙嘶咬。
这就是当世两个最强男人的对决?冉悫稍作观望,即了然于胸:若是这般的殊死对决,无论是与这两人中的哪一位对上,自己都断难成为最后的胜者。能够打得出这等战斗的,世上非此二人莫属。
“王上!”染着半身的血色,晁丰终冲到了王上近前,“微臣救驾来迟……”
“行了,那些套话就免了,当下惟有变防为攻,与云军里应外合的战略方能奏效。你带左路军向右,朕带右路军向左,绿旗为号,以王后所创的大雁人字阵向外冲杀。”
晁丰才要应命,骤感冷风迫近:“王上……”
不知打何处射来的一支冷箭,冉悫也不闪身,仅将穿云箭挥抵过去,冷箭应声而断。他喜笑颜开:“好用,好用,童叟无欺般的好用呐,朕等不及要越王阁下道谢,走咯!”
三王战,打了四日四夜。
第五日的头上,歇了两上时辰后再战的左丘无俦与嵇释在开始不到半个时辰,突然天降大雾。左丘无俦抓住了对方的一个空隙,一剑刺中嵇释左肩。后者脚下失稳倒地,然而不待这方追击,其战马叼起主人,逃入雾中。
剩余越军有降有逃,此战以越国大败告终。
“原王阁下,按照你我的协议,我将进军莫河。”左丘无俦道。
“祝云王阁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冉悫抱拳。
“你当真甘心?”
“如果没有看到那些阵亡将士的尸身,此下的我有点开心才对。”
“就此别过。”
“恕不远送。”
清点的资,掩埋尸骨,打扫战场完毕,冉悫率军开拔阿萨城休养生息。
左丘无俦暂回全州大营补充给养。
他们此时尚未获知,风昌城已落入扶门三使的控制内。
当然,他们也并不晓得,偃旗息鼓后的阿萨平原,整整三十几日血腥气息盘旋半空,经久未散。
“我奇怪了,襄襄。你既然是用来换东西,为何不找启夏城?这风昌除了是云国的国都,并没有无俦的半个亲人,相比之下,启夏城更有交换的价值不是?”就事论事,寻疑解惑,南苏公子好学不倦。
扶襄品着宫内贡茶,道:“风昌城有启夏城所不具备的东西。”
“什么?这座宫殿?左丘府的府邸?”
“你是治国之才,却没有治军领军的魄力,当然看不到风昌城的重要性。”
“……”欺负他不是?
“阿襄!”朝泰宫的书房被一脚踢开,扶粤仰首阔步,“我已将国库搬运干净,下一步还做什么?”
娘唷,南苏开以天灵盖猛磕桌案,心头血流如注。
一四三 金风玉露再相逢(上)
左丘无俦赶到阿萨城外,冉悫走出城门,二人于城前驻马对话。
两人一打照面,即晓得对方都已听闻了风昌城失陷事件及这起事件的制造者是何方神圣。
虽然面前这位仍旧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高深莫测,冉悫却可以推己及人,想象对方此刻的心情。如果不是受到的冲击太过,又怎会天色方亮便到了阿萨城下,令得城中将士群情震动,以为甫结束与嵇释一场苦战,又要面临左丘无俦的讨伐。
“那是怎么回事?”左丘无俦问。
冉悫两手抓头:“我如果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阁下会感到困扰么?”
“不会。”左丘无俦淡然摇首,“但会让我有拔剑的冲动。”
“……啊呃。”冉悫怪叫两声,“的确,我想到过她此行绝不止支援阿萨城,但也仅仅猜到她可能直接攻打莫河。”谁能想到自家王后选择了风昌?“阁下倘若一定要认为是冉某与扶襄合谋,冉某愿意承担这项指控,毕竟将往后放出去的人是我……”
“王后?”左丘无俦眯眸。
“啊……”一时忘了,这是两人交涉中的雷点呢。
“风昌城城高墙厚,四角城楼设有绝佳的弓弩与炮火狙击暗哨,内外驻扎着将近十万的大军。你认为她是如何将它拿到手的?”
“不瞒阁下……我也很想知道。”好,就当王后用兵如神好了,在事前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情形下将一座重兵把守的王都攻打下来,也是各种的不合常理啊。王后,难道这短短几天里你又长了什么神通不成?
“阁下若有兴趣,与我共走一遭风昌城如何?”
“阁下是想拿我做人质?”
“你自视太高了。”
“……”意思是他不配做人质?还是不配做要挟扶襄的人质?
“你我既联手一次,也不介意第二次。嵇释如今生死不明,派出去的各路暗卫都未寻到他的任何行踪。借这次风昌城失陷之事,向外界宣布我中了你与扶襄四使的诡计。为此,我将你诱到城外生擒赶往风昌城。如果嵇释欲东山再起,这是他不该错过的机会。另外,我会调左丘无倚攻打莫河城。惟有将莫河城攻下,方可宣布越国亡国,否则你我的首次联手将失去意义。”
“这个……那个……”对方同时是在警告他莫打莫河城的主意罢?冉悫讪笑,“意义之类姑且搁置,云王阁下认为嵇释也会出现在风昌城?”
“在这般恶劣的情势下,他若想有反扑之力,必须找到一个强大的合作者,原王阁下不认为打下风昌城触怒本家主的扶襄是最佳的人选?”
“好呗,在下就羊入虎口一回,倘或阁下哪一时动了杀心,还请温柔待我。”
“原王阁下放心。”左丘无俦声色温厚,“若有那时,我定使阁下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冉悫喜不自胜:“这就好,冉某生平最高志向即是毫无痛苦的死去。好友,冉某有必要向阁下做一项声明。”
左丘无俦挑眉。
“请称冉某为‘吴王阁下’。”
“‘我家王后’更喜欢‘吴国’这个国号。”
左丘无俦一笑:“我会为阁下精心设计一千种温柔的死法。”
“……有劳了。”
一四三 金风玉露再相逢(下)
风昌城外水泄不通。
扶粤两手支颚,看着下方黑麻麻的人影,百无聊赖:“那些人的架势是摆好看的么?为何只围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