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俊的少年领着两个女孩儿走了进来,魏紫一眼看到这个少年就觉得亲切,恍惚间和她的魏瑄重叠到一起,魏紫闭上眼摇摇头,再看这少年时,却和魏瑄一点也不像了,这人行动举止都温文有礼,魏瑄却是个捣蛋鬼,从不肯有一时安分,魏紫不由暗骂自己魔怔了。
可能是自己表情不大对,那少年忙领着两个女孩儿上前,走到她身边连声问:“母亲怎么起来了?母亲身子不适,怎么不多在床上躺躺,又起身做什么?也不让姐姐们加件衣裳,如今天气还冷,母亲就是为了儿子,也该保养些……”
魏紫心里一暖,说:“我没事的,海哥儿别急,我躺了这两天,骨头都硬了,刚想起来松散松散,就招来你这一堆话,我何尝不知道保养呢,倒是你,这两天我又不能理事,一应大小事务都要你操办,可是累坏了吧?我看着脸都窄了,气色也不大好。”
海哥儿名叫林海,正是魏紫和林峥的独子,今年周岁才十二,被母亲用怜惜的目光看着,又用手温柔的抚摸着,少年有些害羞,往后躲了躲,说:“儿子不辛苦。”
魏紫知道古人大多不习惯肢体接触,看儿子害羞,也不好再揉搓他,收了手,转头看到一双略带敌意的眼睛,小姑娘不过四五岁,长的粉团一般,可惜有一双不友善的眼睛,魏紫心想,这就是陈氏的女儿吧,看来受她母亲影响不小。
另一个小姑娘看着就顺眼多了,单论姿色,可能不如粉团长大后好,但是眼神纯净,神色安然,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此时正满目关怀的看着魏紫,魏紫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大姐儿也累了吧?这几天我的事情多,也没顾得上你,你睡得可好?吃的可好?”
大姐儿说:“劳母亲挂念,女儿一切都好。”
魏紫看她眼睛下面明显有两团青黑,知道说的不实,想起此时家里正是热孝,老爷还没有入土,儿女们每天都要在灵前举哀,她若不是晕倒,也别想在屋里歇着,因此连劝女儿歇息会儿都不能,怕被人知道了说她不孝,只能心疼的摸摸她的脸。
那小女孩儿看魏紫对兄姐亲热,忍不住冷哼一声,魏紫记起魏氏对三个孩子一样,忙对她说:“二姑娘小呢,身子骨又不大结实,万不能累着她,跟二姑娘的人呢?”两个婆子和四五个小丫头忙从外面进来,当着魏紫一句话都不说,全都跪在地上,魏紫又说:“你们跟着二姑娘,都上些心,这段时间家里事情多,我一时顾不上,你们就该替主子用心,若是被我发现有人怠慢二姑娘,咱们家的规矩可不是吃素的。”
几句话说得不温不火,偏生让人从心里发冷,那些人都低着头应“是”,魏紫看到小姑娘看她的眼神更不友善了,她也懒得为这么个小东西费神,直接挥手让她们都退下,只留下林海说话。
“这两天陈氏有没有再闹?”魏紫开门见山的问。
林海可能没想到魏紫会这么直接,先是愣了一下,才说道:“那天母亲晕倒之后,陈姨娘也身子不适,儿子让她在房内静养,在身子好利索之前,不敢再累着姨娘,这几天她都在屋里没出门,也并不曾闹过。”
魏紫倒是为林海喝了声彩,陈氏在人前闹那么一出,偏魏紫又晕倒了,没了能辖制她的人,她更是嚣张,林海虽然是正经主子,架不住她是庶母,也不好太给她没脸,倒是把她关在房里,即便她想闹,也没人知道。
魏紫倒不担心有人相信陈氏的话,她不过是个妾,生的又是女儿,魏紫却有儿子,根本犯不着跟她过不去,明眼人略想一想就能明白这个道理,且魏紫记得魏家也挺争气的,不怕有人会来踩她,就是有人来闹事,她也有人撑腰。
而且,魏紫也明白了为什么小姑娘看她的眼神不善,原来是记恨林海把她母亲关了起来,恐怕她认为这是自己授意的。
“二姑娘如今还跟着陈氏,怎么看也不大合适,明儿在大丫头旁边给她收拾个院子,让她搬过去吧。”魏紫想想对甘嬷嬷说道。
甘嬷嬷在一旁应了,林海听到魏紫安排内宅的事,忙告退出去,魏紫看着他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
崔嬷嬷看魏紫神色不好,忙问:“太太这是又为什么发愁呢?身子刚好一点,还不赶紧歇歇,明儿还要到前面去,那可就一时也不得闲,太太的身子自己不心疼,奴婢们还心疼呢!”
第六章、内宅之事
魏紫看看两个忠心的老嬷嬷,叹道:“海哥儿跟他父亲一个样儿,内宅的事一点也不用心,虽说男子不该为内宅费太多心思,但该知道的总要知道才好,也省的日后被人蒙蔽。”
崔嬷嬷劝道:“太太也太多虑了,大爷是男子,本就不该在内宅的事上费心思的,等大爷娶了妻,自有大奶奶照看,谁家爷们是整日想着这些的?不是奴婢多嘴,有太太在,大爷还能吃了亏去?太太快别多想。”
魏紫却不认同这个观点,把目光移向甘嬷嬷,甘嬷嬷略一思量,说:“太太可是担心以后的大奶奶有别的心思?”
魏紫点头道:“可不是嘛,咱们家人口少,关系也简单,就这样,前几年我过的也艰难,老夫人虽然不大管事,总是婆婆,老爷跟前又有美妾在旁,我能不担心她们在我前面生了儿子?虽说没有用那些阴私手段,到底也是脏了手的,不然耿氏的儿子也不会……”
“太太!”崔嬷嬷忙阻止道:“几百年前的陈年旧事,如今还提它做什么,当年也是耿氏自找,仗着生了儿子,想要太太的强,她儿子夭折,那是她没福,跟太太没有关系!”崔嬷嬷强调。
魏紫其实只隐约记得她在耿氏儿子的事情上有一定责任,倒没想过是自己害的,可是看崔嬷嬷的反应,当年的事好像并不简单,只是此时并不是回忆的好时候,因此先放到一边,说:“嬷嬷别着急,我不过随口说说。嬷嬷想想,咱们会做的事,别人也会做,海哥儿往后也会娶妻纳妾,谁知道他的媳妇是怎么想的?我能时时看着她不成?还是要海哥儿自己心里有底才好,再则,家里想爬主子床的丫头多得是,单靠我管着,不如海哥儿自己有防备。老爷已经不在了,海哥儿就是咱们府上唯一的依靠,不能有一点差错。”
甘嬷嬷说:“太太说的有理,奴婢先前在宫里时,对这些腌臜事看得多了,都是你害我我害你的,历来宫里的孩子长不大的多,说是生病,其实谁心里都有数,只瞒着最上面的主子。咱们家大爷虽然比不了那些大家公子,以后也是要三妻四妾的,女人多了就一定要争,若只是争宠倒也无妨,就怕有人黑心,把手伸到子嗣身上,是该让大爷知道这些内宅手段。”
她这话声音压得极低,也就魏紫和崔嬷嬷离她近,才听清楚了,旁边疏影两个就没听到,不过魏紫听了这个,心里倒是有了另一个想法,她又不是本地人,对纳妾什么的没什么好感,为什么一定要给儿子弄一群女人来争风吃醋呢?只让林海去一个妻子不就成了!
不过这话如今并不适合说出来,魏紫还没有反抗传统的勇气,想想林海才十二岁,有的是机会向他灌输新思想。“还是甘嬷嬷看得清楚,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事儿也不急,海哥儿还小,成亲也还早,咱们慢慢教着便是。”魏紫对两位嬷嬷说道。
说着话,又进来一个丫头,问晚饭什么时候摆,魏紫其实早就饿了,不过因为喝了碗药才不显,现在听到说吃饭,更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忙让丫头们摆饭,两个小丫头提了个食盒进来,一样一样摆到桌子上,不过是一碗白粥,几碟咸菜,还有两碟子点心,魏紫也不大认得,但是这种规格的晚餐,实在说不上好,心里就有些失望。
魏紫可以说是个美食家,这么简单的食物对她来说没有一点吸引力,若不是肚子饿了,她还真不想吃,就着咸菜喝了一碗白粥,又吃了两块儿点心,忽然想起林峥刚走没多久,他们全家都要给他守孝,最少一年不能吃荤,想到这个,魏紫更沮丧了些,不过她也不敢说什么,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她若是敢不遵从,卫道士们能把她活吃了。
可惜魏紫的心理活动没人知道,看她停手,崔嬷嬷还以为她是吃饱了,也不等她说,直接让人把饭菜撤了,其实魏紫不过七分饱,看这样也不好把她们再叫回来,只能作罢。
坐了这一会儿,魏紫感到头又开始晕起来,也不知道是她对这个身体不适应,还是说真是先前累着了,隔着窗户看到外面天也黑了,想到明天要一早起来守灵,魏紫就想要早点睡,省得早上起不来闹笑话。
不得不说魏氏身边的人都听有眼色,魏紫这边刚露出一点疲态,两个老嬷嬷就起身告退,丫头们上前伺候,一个叫凌寒的丫头领着两个小丫头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一个小丫头端着盆跪在魏紫跟前,凌寒服侍魏紫洗了脸,小丫头退下,另一个小丫头端着一个托盘跪下,魏紫看上面有青盐等物,还有一个牙刷,根据记忆洗了牙,凌寒又端上一杯温白水给魏紫漱了口,小丫头也退出去,行动间没有一点声音。
魏紫起身,凌寒伸手把她披着的外赏取下,挂在拔步床上,魏紫走到床沿前坐下,暗香弯腰替她脱了鞋,又帮她盖好被子,疏影悄无声息的抱着一床铺盖过来,铺在床边脚踏上,看样子要谁在上面,魏紫不大自在,初来乍到的又不好说,只能暂且忍下。
因为身边有人,魏紫也不敢到空间里去,一时半刻又睡不着,只能继续整理脑中的记忆,想到提起耿氏时崔嬷嬷的态度,在记忆中搜索关于耿氏的事,她现在虽然拥有原版的记忆,但是那些却像是资料一样,用到什么都要去找,坏处是不大方便,好处是不会忘记。
原来当初耿氏有孕,魏紫还大着肚子,担心自己生的是女儿,那她的儿子就是庶长子,所以在她有孕期间,对她照顾的并不是很好,甘嬷嬷又是个有手段的,不用下药,单单是通过饮食,就让她的身子虚了下来,结果导致生下来的孩子先天体弱,才会不满周岁而殇。
这件事不能说魏氏做错了,但总归有失光明,成了魏氏的心结,从那以后她虽然再也没有对姨娘侍妾们动过手,说起耿氏,心里总是过不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人家儿子,因此对耿姨娘照顾有加,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要补偿。
第七章、魏紫前世
明白了前因后果,魏紫不知道该怎么骂魏氏才好,又一想,现在魏氏是自己,骂她就好像是在骂自己,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魏紫虽然没有经过这些内宅争斗,也知道女人们的手段不容小觑,那耿氏如今并不知道当年的事,她只用对她和其他妾侍们一视同仁,或是背地里稍微照顾些,耿氏心里自然对她感激不尽,但是当家主母对一个妾过于殷勤,就由不得不让人多想一二,现在是没人往这方面想,真让耿氏心里存了猜忌,她能不对魏氏产生敌意?
放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在身边,这不是魏紫的作风,她已经开始想着怎么着能把耿氏给弄出去,放在身边她实在不能安心;还有那个陈氏,原版魏氏平时没少受她的气,魏紫也不想让她成日在眼前晃,也要找个由头隔离了才好……想着想着,魏紫慢慢进入梦乡。
魏紫做了个梦,梦见她正和魏瑄在游乐场玩耍,忽然她和魏瑄走散了,她怎么找也找不到魏瑄的人影,于是拼命奔跑,终于看到魏瑄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站着,而那个台子眼看着就要倒掉,魏紫急的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跑,腿脚却像是有千斤重,只能眼睁睁看着台子倒掉,魏瑄从上面掉下来,魏紫心急如焚,终于“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太太,你怎么了?”疏影就在边上,魏紫这边稍微一点动静,她就醒了过来。
魏紫怔了一会儿,看到疏影只穿着中衣在床前候着,遂说道:“我渴了,倒杯水来。”
疏影忙披了件外赏,先给魏紫端来一杯温白水漱口,然后才换了茶来,魏紫皱了皱眉,夜间喝茶并不太好,因此让她换成白开水,疏影面上有些讶异,却仍照着魏紫的指示做了。
“现在几点……什么时辰了?”魏紫不留神差点说错话,好在及时改了过来。
疏影也不留意,就着烛光看了看当间摆的西洋座钟,说:“差一刻寅正,太太再睡一会儿吧,等到卯时再起也不迟。”
魏紫默了默,她哪知道寅正是几点?卯时又是几点?问了相当于没问,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闭着眼假寐,经过刚才的梦,她是再睡不着了。
魏紫在现代也是结了婚的人,只是后来和老公过不到一起,两人和平分手,因为种种原因,前夫深感对她不起,因此她提的条件件件都应了,她名下的房子也是前夫买的,儿子也归她,每个月还按时给她卡上打钱,是她和魏瑄的生活费,两人离婚后相处的和亲兄妹差不多。
离婚后魏紫就成了地道的宅女,整日足不出户,除了带孩子,就是埋头看小说,能不出门绝不出门,和朋友们相聚,也都是朋友们过来找她,再就是一个月回家一趟看望父母。魏紫的父母都是七八十年代的工人,她爸爸是技术工,如今五六十岁,眼看着要退休了,却是技术骨干,厂里上到厂长下到看门大爷,都对他敬重有加,母亲是办公室主任,当年为响应国家号召,夫妻俩只有魏紫这一个女儿,说是当成眼珠子疼都不为过。
魏紫的爷爷是老红军,奶奶却是旧时代书香世家的女儿,为人宽厚仁和,六十年代那场浩劫时,也有人告发奶奶,并让爷爷跟奶奶划清界限,爷爷的倔脾气哪里肯听这个,只是陪着奶奶被批斗,好在他们家乡民风淳朴,爷爷又是有威望的人,也没受太大的罪。
爷爷和奶奶一辈子恩爱,生了三儿两女,魏紫的爸爸是爷爷的长子,魏紫是长孙女,又从小在爷爷奶奶跟前长大,家里人都得让着魏紫三分,且除了大姑家的朱玉是女孩儿,别人家的都是儿子,因此魏紫在家里的地位很高,渐渐养成她说一不二的性格。
躺在床上想起爷爷奶奶,魏紫眼睛又有些湿,两个老人家最疼的就是魏紫,魏紫的名字还是爷爷起的,说是她出生那天,院子里的那株魏紫正好开花,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虽然从理智上已经接受自己的新人生,但感情上仍是割舍不下。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觉间天已微明,疏影轻手轻脚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