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叩头:“奴婢不敢。”
我冷哼一声:“出去。你们连个,都出去。”
两人相视一眼,终是听话地退了出去。我担心她们俩会躲在门外做什么暗中观察的鬼事,待门关上就慢慢踱到门边,竖起耳朵听动静。
没想到,却听得她们俩的对话。
一个说:“这主子的脾气那么大,真不好伺候。”
后一个连声附和:“可不是嘛,但谁让咱大将军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宝贝着呢?我们还是小心服侍着吧,不然,倒霉的是我们。”
前一个又道:“将军这个时辰也该来了吧?”
后一个回答:“原本是说这个时辰来的,不过我听陆公公说,外面方才出大事了。”
“哦?”
我把耳朵紧贴门面。
后一个压低了声音,“听说玄武军与交州军今晨卯时就到了南城门外,大将军没有开门。他与南大将军私下谈了一小会儿后,镇南大将军就撤军了。据说镇南大将军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前一个低呼:“镇南大将军?说的可是大将军的三弟楚晨轩?他不是被副将军暗杀了吗?”
“之前的传言的确如此……”后一个也很疑惑,“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总之,早上的时候,众人的的确确都看到了生龙活虎的镇南大将军。可是——!”
戏剧性的“可是”二字,让我心里猛地打了个颤。可是什么?
前一个也急着追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后一个神神秘秘的,“陆公公说,方才镇南大将军擅闯南城门,被守城侍卫们……万箭穿心!”
“什么?!”
伴着侍女的惊呼声,我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万箭……穿心?
下意识地,我猛地拉开房门,两个侍女被我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我颤抖着,“你……再说一遍?”
后一个侍女连忙跪下:“奴婢……奴婢不敢妄言……奴婢确实是听大将军身边的陆公公说的,千真万确,镇南将军殁了。陆公公还说将军赶到南城门去处理这件事了,所以……所以还没能来永安宫……”
啪——!
“你胡说!”
我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力气用得太大,打完后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满脑子只剩下诅咒般的嗓音说着“镇南将军殁了”、“镇南将军殁了”!
一派胡言!
晨轩怎会……他怎会……??
什么万箭穿心,万箭怎会是他的对手?
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怎会就这样轻易倒下??
他说过要回来接我的,他怎会对我食言???
不会的,不会的!
定是这两个侍女断章取义,搬弄是非!
她们本就来者不善,一定是想借此推垮我!这后面,一定是有阴谋!
不可信,不能上当!
对,我绝不会相信的!
我怒睁着双眼,一字一顿地说:“现在就去把楚晨轼叫来。”
侍女搪塞道:“可是……可是大将军他还在忙……”
我一脚把她踢下阶梯,“没听到我说话吗?!立马叫他过来!我给他一炷香的时间,他不来,我就用武闯出去,闯到药发身亡为止!”
两个侍女连滚带爬地跌出了永安宫。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楚晨轼匆匆而来。他来时,我正握着碧落剑,严阵以待地坐在床沿上。
“九儿……”
我拔剑出鞘,剑锋抵着他的心口,阻止他向我靠过来。无法运气,连一向觉得轻巧的碧落剑,握在手中也显得格外沉重。
楚晨轼淡淡道:“那两个侍女已被我杖毙,这件事,本不该让你知道。”
手一软,剑差点落地。
他说,本不该让我知道。也就是说,是……真的了……?
“九儿,不要太过伤心。”
“为什么?”还未经大脑思考,一连串的话已吼出口,“为什么?为什么杀他?为什么不让他来见我?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你——?”
尖声的嘶喊,眼泪夺眶而出。
楚晨轼站在那里,不为所动,只说:“我可以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他的尸首就在朝阳殿。”
哐啷。
碧落剑落在地上,我双腿一软,也跌坐在地。
我无法接受。
“假的……假的……你是骗子……”喃喃地念着,“他不会死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泪如雨下。
“不要……不要是他……不要是他好不好……”
晨轼走近,我拽住他的衣摆,哀哀恳求道:“不要杀他好不好……你换他回来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可以给你……让他回来……好不好……大哥……让他回来……啊啊!”
匍匐到地上,喉咙哭喊到沙哑,手捏成拳拼了命地砸着地面,脑中一阵一阵地被冲击。继而,突如其来一阵激烈的疼痛,如山洪奔袭,淹没了我所有残存的理智。
“啊——!啊——!啊啊——!”
我捧着头歪倒在地上,因疼痛而撕心裂肺地喊叫。我清楚地看见自己站在悬崖的边缘,一步之遥便是崩溃的万丈深渊。
太过痛苦。我承受不了。我不想再坚持了。
我下去吧,闭上眼吧。也许疯了以后,我不会再记得发生过的事情。
隐约觉得嘴巴被人撬开,随即几颗药丸递了进来,我本能地吞了下去。药丸一入体内,世界陡然变得安静而缓慢,脑袋似乎不那么疼了,同时,却好像也丧失了对四肢的控制力,浑身瘫软,无法挪动。
后肩的穴位被点,楚晨轼又封了我的脉,使我无 法运气。
他弯腰,打横抱起我,轻轻地放在床上。我听到他说:“你那么爱他,你为什么那么爱他……为了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哪怕我是你尊敬的兄长。”
我感到他的手指游走在我的脸颊上,凉丝丝的,带着不详之感。指尖随即滑落到颈间,解开了一排小纽扣,扯开衣领。
我惊得睁大眼,虚弱无力地问:“你要……做什么……”
他俯身,吻住我的唇,“我说过,只要他退回荆州,我便守约不碰你。可既然他先毁约,擅自闯城,就别怪我食言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慌张道:“大哥……不要……”
“九儿,我一直都想要你。”
“不要……”身体怎么都无法动弹,更无力推拒,恐惧与挫败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我徒劳都恳求着,“求你……”
他翻身上床,放下了帐帘,隔绝了外面的亮光,我眼前一黑,如堕绝望的深渊。
他说:“楚晨轩死了,忘了他,与我在一起。”
我的视线模糊。
夜,是那样漆黑。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冷得令人颤抖、令人绝望,剩下的锦缎被,很快被汗水打湿,粘稠稠的,光滑不再。
我突然很想念我的第一个男人,思念得几成疯狂。
梦中月下 第三十五盏 泪别
这应是楚晨轼第一次床第之事。他做的很笨拙,且又很失控。
我想,我一定是很疼的吧。可是,真正的我却仿佛是从身体中被抽离了,游丝般轻飘飘地浮在身体上方,俯瞰着这场单方面索取的巫山云雨。以至于,我竟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
可我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摆弄,承欢与膝下,只是表情淡漠,眼神空洞。
身下的云被上,污浊横流。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个布偶一般,被操控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醒来时,一瞬间,有些迷茫,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何人何时何地。许久,我才徐徐意识到,原来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已经麻木了的疼痛渐渐泛上来,动一动手臂都疼得龇牙咧嘴。
天还是黑的。楚晨轼想必刚走不久。
手腕上传来沉重而冰冷的触感,吃力地抬头一看,竟是一副镣铐将我铐在了床头。
不由得唏嘘。楚晨轼,你就这么害怕我逃走?可如今,这副残花败柳的身子,我又能逃到何处去?
阖上眼,被楚晨轼强占的事实与画面双双浮于脑中,想到我的身体已被异物充斥过、洞穿过,已是不洁之身。
肮脏、恶心。
然而同时,心头却缓缓升起一股不知名的决绝与狠毒。曾经我最害怕的便是被他人占有从而不忠于所爱之人,可现在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我已经退无可退,我已经无所畏惧,因为最坏的莫过于如此,莫过于如此了!大不了重新经历一次,两次,无数次!还能更糟吗?
我、不、怕。
想通之后,两行清泪滚下,灵台却顿时一片清明。
我想,就算楚晨轩真的走了,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等身体康健了,便想办法逃出京城,到交州去早云扬。我发誓,我会踏平京城,斩杀所有的护城侍卫。倘若放箭的命令是大哥所下,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倘若,晨轩并没有死——大哥并没有带我去朝阳殿,我并没有亲眼见到他的尸首,所以心里依旧存着一丝希望,大哥是故意诳我,一切不过是他想得到我的伎俩——那么,我更得好好地活着,等他来救我,哪怕等到白头。
这个世上,只有那一个人是我生命的希望。身体可以被任何人践踏,可只要希望还在,哪怕是苟延残喘,我也要朝希望爬过去。他活着,我就要回到他身边,他死了,我便要为他复仇,让天下陪葬。
想着想着,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涌出。哥哥,你看我想得那么好,说得那么坚定,可知我强装出的坚强已经耗费了我大半的心神?我好累,真的好累,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似的,绊倒了楚成毅和楚玉捷,绊倒了郑熙,得到了家主之位,得到了虎符兵权,可为什么我们之间的距离却愈来愈远,甚至,到了生死相隔的境地。
遥遥相望,我看不到曾约定过的我们的结局。
就算,就算你还活着,就算我跋山涉水回到你身边,你会不会介意我被别的男人玷污过,会不会介意我已经不干净,会不会?
我好希望你出现在我眼前,告诉我一切都会好的,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要,只要我在你身边。可我又不希望你出现,怕你真的活着,却又被大哥赶尽杀绝。我不晓得自己受不受得了再听到你的死讯。
呵,我都在想些什么啊?拼了命地告诉自己还没见到你的尸首就意味着你还活着,那如果最后死亡,岂不是绝望。
“啊……”
我挫败地、狠命地拽着镣铐,手腕上很快就出现了一道血痕。
可疼的却不仅是手腕,山洪袭来般的头痛再次让我抱头呻吟。是蛊在发作,可伸手所能及的地方,都摸索不到药丸。
疼,好疼。
疼得撕心裂肺,天塌地陷,似跌入混沌之中,死生不得复出。
窗外忽而电闪雷鸣,狂风吹开窗子,砰的一声响。我睁开眼,勉强眯着,就看见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天,天空仿佛被劈成两半。
这次,可真是应景。
我重又闭上眼,虚弱地缓和着那头欲裂的疼。蓦然,耳边传来一声:“浅儿?”
我顿了一顿,只道这声音是从心底传出的。忽然笑了:真好,漫漫长夜,至少还能想起他叫我的声音,那么栩栩如生,好像他就在身边似的。
我笑着将头埋进云被中,很快,被褥就湿了一片。
然而下一刻,一双手拥着我的肩,那个声音变得急切,“浅儿?”
我猛地把头抬起来,仰着脖子看过去——
深邃的双眸,如画的面容,不是晨轩是谁?
我捂着嘴,泪滴似断了线的珍珠源源不断地滚落。
他没死……他没死,他真的没有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抛下我的。我就知道!
“怎么了?”他不解地将我拥进怀里,手一动,扯着镣铐的锁链叮铃哐啷一阵响,他惊愕地看去,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遂用力去扯,可使尽全力竟也未能撼动半分。
“是青山峰赤铁……就算是碧落黄泉剑相合也不能将其击碎。”他沉声道,“是楚晨轼将你锁住的?我这就去找他。”
“等待……”我带着哭腔拉住他,死命地抱住他的腰。
他心疼地摸着我的头发,低下头来吻我,喃喃地道着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断断续续地哭诉道:“他们都说……说你死了……”
晨轩皱眉:“怎么回事?”
“大概一两个时辰前,”我抬手抹去眼泪,“他们说你独闯南城门,被万箭穿心……大哥还说,你的尸首就、就放在朝阳殿。”
晨轩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竟像是受了打击一般。很少见他这样,我连忙问:“怎么了?”
他合上眼,深深地叹气,“我与云扬的打算,是让夜芾易容成我的样子,在南城门吸引侍卫,降低另外几个城门守卫的警惕心,然后我绕道京城北面,从北城门混进来。没想到……夜芾他……”
夜芾,我的大师兄。我一直都觉得,他和晨轩很像,无论是身形还是相貌。
“所以……”小声地问,“死的是我的大师兄?”
晨轩无奈地摇头,又叹气:“抱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晨轩没死,自然最好,可代价却是大师兄丧了性命。世事是否就是这般,有得必有失,得越大,失越大。
我埋在晨轩怀里。此刻,我只能庆幸他安然无恙。
安静半晌,晨轩问:“镣铐的钥匙,是否在大哥身上?”
我的嗓音仍然带着些许鼻音,答道:“应该是吧。”
“宫里巡逻侍卫极多,方才费了我与风色很多功夫才进得了永安宫。想必要近大哥的身更不容易。不过现在暴雨倾盆,对藏身有利,你等着我,我争取天亮之前回来,然后带你离开。”
我刚想说这很危险,却见晨轩皱了皱眉,低声道:“有人在朝永安宫来。”
“什么人?”
晨轩仔细听了听,“士兵,大约百人。”
我恍然大悟,急道:“大哥一定是发现了那尸首并不是你,猜到你用了调虎离山计,所以派兵来永安宫驻守!你快走,宫里很快也会戒严,到时候你武功再好也逃不出去了!”
他摇头:“我要把你带走。你等我,我去取钥匙。”
“你傻啊!”我推他,“大哥已经对你起了杀心!他不会让你安然离开皇宫的!”
他倔强道:“我并不是一个人,风色就在外面。”
“纵然你们两都能以一敌百,你们怎么敌得过朱雀军九万人?带着我这个病躯,又能走多远?你快走啊!别让师兄白死!”
他紧紧地揪着被褥,指甲都要掐进布料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铮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必须要让晨轩离开。
“你要是死了,我就会永远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抱住他,凑到他耳边低语,“你快走,回到南方去,我等着你打回京城,再让我自由。”
顿了顿,违心地补充道:“大哥虽然把我禁锢,但他心里有我,所以既不会伤害、也不会勉强我。我能保护好自己的。”又催道:“快走,就算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