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闻言再难以维持平静,动容道:“你连三皇女都算计在内?表面处处扶持她,其实是一早就想好要拿她当个替罪羔羊!”
风邪平淡笑道:“女皇陛下驾薨,自然是由皇长子继位了,怎么会轮到自己的姐妹?”
一步棋可以同时除掉三皇女和女皇陛下,且这几年他一直在利用三皇女扩张自己的势力,再说,又有什么比三皇女篡位害死女皇更能令人信服的?
她步步算步步防,还是太小看这男人了。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同谋者,他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皇帝,然后凭借自己的力量掌控整个凤起国,或许,还不仅止于此。
她静静看着眼前那颀长而立的男子,忽然立誓一样道:“风邪,总有一天我会赢你。”
他眉目微挑,但笑不语。
“这步棋我输得心服口服,不过奉劝你,过河拆桥这种事还是别做得太多,小心有报应。”
风邪与她向来很有灵犀:“你以为云曼也是我的棋?那请问我为何要走这步棋?若不是他,当时在皇宫我就能将你擒拿,又何必多生事端。”
“起码他也帮你对付了三皇女,还有女皇陛下和圣女宫主,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吧?”
“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他的声音忽然整个森冷下来,“不过背叛我的人,总得受点教训才是。”
人盅养蛊
接下来好几天,长河都留在凤起郊外某处避暑山庄“做客”。虽则是变相的软禁,但风邪并未为难她,除了不能出去,她在庄中各处倒也算行动自由。
有时晚膳过后,凤起的国师大人还会亲自来她院中坐坐,带些精致美味的茶点过来,两人坐在院中吹着风聊聊天,间或讽刺上对方几句,气氛尚算融洽。
这日一早,长河尚在蒙头大睡,有人敲门。
她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凤起国师风姿翩然地立于庭中,望着她道:“这几日能与长河大人朝夕相处,毕生的幸福也不过于此。只可惜美好春光难留,世上无不散之宴席。”
长河当即明白过来:“你与大漠谈妥了?”
风邪拍了下手,身后站立的丫鬟将准备好的两个镂花篮子放于院中石桌上。
“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她能走,顿时没心思再与他虚与委蛇:“不必了,本姑娘胃口不佳,吃不惯国师大人这般珍馐美味。”
“以在下这几日所见所感,您着实谦虚了。”
“看来国师大人还不够了解,有的人胃口虽大,心眼却小得很。”
风邪闻言不禁莞尔,只道:“那就在此预祝长河大人一路顺风了。”
“我也预祝国师大人,一、帆、风、顺。”
长河语气讥讽地说完,扬手想摔门,动作做了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硬生生停住。
“云曼人呢?”
她问得直接,倒让风邪一时有些意外。他很快恢复平静,面上便带了抹意味深长的笑:“长河大人对我这位手下可真关心。”
长河懒得理他的阴阳怪气:“你把他怎样了?”
从那天被围困,到了这处山庄,她就没再见过云曼。
“你放心,他还活着。”
还活着?她眉眼现讥诮:“活着也分很多种的,现在活着将来也会活着,现在活着很快就不会活着,或者,现在生不如死地活着。”
“他对我还有利用价值,你觉得他会是哪一种?”
长河语气持平道:“本大人从来不凭〃觉得〃做事。”
“让我见他一面,今天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风邪闻言神色十足困惑,思索片刻认真道:“长河大人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你懂。”
她答得太笃定,让他一时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在拿虚无缥缈的筹码来跟我谈判?”许诺不会因为曾经的失败而打击报复?
这筹码实在可笑至极,让他出口的话也变得尖刻:“我能赢你一次,两次,自然能赢你以后的每一次,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报复?”
“你会。”
她又是笃定的两个字,堵得他半晌无语,沉默一刻后,风邪也不知是否气极反笑:“好,我就让你见一面。”
长河随他进了主楼书房,风邪不知按了书架之上的哪处机关,两边书架缓缓分开,在中间的墙壁之上现出一道暗门来。
他二人沿着暗门之后的密道缓步前行,密道虽不透光,但四周墙壁上都有照明的火把,将摇曳的人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墙上。
密道尽头是另一道石门,风邪按动机关,石门缓缓打开,顷刻之间各种各样的声响不绝于耳。
嘶吼,□,尖叫,哀嚎……很难一一区分开来,唯有一点可以让听到的人确定:这屋子里的人都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长河踏进屋子,这房间不算大,高一丈有余,屋子的四周有四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用层层锁链绑着人,有两根绑了一个人,还有两根各绑了两个人,一共有六个人。
她手中的火把映照着离她最近的那人的脸:眼眶凹陷眼球爆出,红色的血丝在蜡黄的面容上凹凸蔓延,其间暴涨的青筋就像条条扭曲的菜虫。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拿着火把一个个照过去,最后在右边的柱子找到那个人。
他垂着头,披散的长发盖住面容,无声无息地沉寂着。若不是那身体因为难以克制的痛苦而颤动,你或许只以为这个人已经经受不住过度的疼痛死去了。
长河抬指搭上他脉搏,他手腕上的青筋也已经开始暴涨,然后会越来越鼓,越来越鼓,直到这一拨非人的折磨过去,或者永远地撑开外面的肌肤断成两截。
长河开口,声音在这炼狱一般的石窟里肃敛而阴冷。
“风邪你还是不是人?”
这些铁链不是为了防止这些人逃跑,而是为了阻止他们因为过度的疼痛而做出自残的行为!
她将手中火把狠狠摔到地上,暴怒难抑:“你拿活人当盅养蛊?!”
被斥责的那人面容始终沉静,黑眸中瞬间暴涨的戾气却转瞬即逝:“他们是自愿的。”
“自愿?你等到亲自尝了这种痛苦再跟我说自愿这两个字!”
他似乎也光火了,倏的拔高声压过她:“这种痛苦我比你清楚得多!”
“是,”她唇畔现出讽笑,尖声道,“这些都是你的族民!你的百姓!你当然比我清楚!”
“叶明澈!”
两人在石洞两端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良久,风邪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他道:“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长河冷冷瞪眼:“我要带他走!”
“带他走?”他重复一遍,跟着一字一顿说道,“叶明澈,这里是凤起,是蛊族。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凤起的国师,蛊族的王!你呢,你以为你是谁?”
她立马反唇相讥:“我是谁无所谓,起码我还有人性,懂得知恩图报!”
他眼中的轻蔑却一点一点凝起来,似乎这是今年以来所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带你来的意思吗?凡是背叛我对你施恩的人,都将会承受最痛苦,最生不如死的惩罚。我要你抱着这样血淋淋的恩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内疚当中!”
长河听到这处才始觉不对,是,自从她接管西域以来,这几年来一直与风邪明争暗斗,但一切的争斗也无非是立场不同而已,从何时开始,他竟对她有如此深的怨恨?
“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过激反应,先前略显狰狞的面容迅速恢复平静,跟着冷哼一声道:“你该问问,你什么时候不得罪我。”
“我只想知道,我得罪的是你,还是凤起国。”
他冷道:“有何区别?我乃凤起的国师,你得罪我就是得罪凤起,得罪凤起就是得罪我。”
“那换句话说,你获利也就等于凤起获利,凤起获利也就等于你获利;你强大也就等于凤起强大,凤起强大也就等于你强大了。”
她这一番看似很有道理,其实细想却不太有道理,可也不能算完全没有道理的话一说出来,连风邪都不禁无语:“你想说什么?”
“我现在有个能让你和你的凤起一起获利,并且有希望更加强大的好提议。”
他闻言微讽地:“洗耳恭听。”
“大漠用凤起三年的贡税赎我,我同样用三年的贡税——赎他。”她边宣布,边握住身边那人紧抓着铁链的手,无声地予以安抚,留心到有鲜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缓缓渗出。
风邪将她的一言一行皆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反问道:“你真愿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救他?”
“是。”她很坦然,“诚如你所说,云曼现下是我的责任,我绝不想背着这样负疚的包袱一辈子。”
“甚至甘愿为此牺牲天朝的利益?你应该很清楚这不是简单的迭加问题,三年之上再三年,放任凤起坐大的风险远不止原先的双倍。闻名天下的长河神捕,原来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他说这最后一句,意义明显,半是嘲讽半是试探。
长河无谓耸肩:“这也是国师大人刚刚教我的,既然我是天朝的捕快,那我负疚也就等于天朝负疚,我难受也就等于天朝难受,天朝的贡税也就是我的贡税,那我用我的贡税来解决天朝的问题,又何错之有呢?”
风邪听了这个解释哑然失笑,须臾冷下脸道:“本王没兴致开玩笑。”
长河抬眼睥他,嘴角微翘似是在笑:“蛊王大人又何必对我提议的原因这般关心呢?最重要的不应该是结果吗?接受或者不接受,横竖一句话而已。”她顿了一顿,又状似漫不经心道,“再说现在天灾人祸这么多,三年之后凤起存在不存在还难说得很,说不定到时候贡税的问题就自动解决了,所以何必想那么多呢。国师大人您说是不是?”
她说完最后一句笑得分外灿烂,也难为风邪听完面上还能维持着笑容。
他自是也不会再追问了,只道:“这事总还需要大漠大人首肯。”
长河道:“大漠那边由我去说。你先将云曼身上的蛊虫取出来。”
谋定后动
大漠本是为了长河一事前来与风邪谈判,按照安排,长河很快在山庄后院的厢房见到她。
跟随大漠一同来的,还有……
“大人!您可担心死我了!自从您入宫以后,我是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夜里都做噩梦,梦见您被抽筋扒皮五马分尸面目全非挫骨扬——”
“住口!”
长河忍无可忍,一脚踹开死光光,这厮这么恶毒地诅咒她就算了,还把眼泪鼻涕全擦过来!
“你管不管他?看看你派来接应我的好手下!”
她嫌恶地抱怨完,屋内另一人似是深有同感,频频点头。
长河面色一变,上前用力拍了拍她前方的桌子,拔高声道:“南,玄,漠!”
那人这才恍惚地抬眼,果不其然一脸模糊:“嗯?”
“嗯什么嗯!你搞什么鬼,一出门就睡觉!”
大漠缓了片刻,勉强让神智清醒了一些,开口道:“你还好意思抱怨?我是因为谁才长途跋涉来这里的?”可怜她常年窝在京城享福,身娇肉嫩,在外面是床太硬睡不着,米太糙咽不下,每次出门都得瘦上个一圈。
长河到底理亏,半晌迁怒死光光:“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出去守着!”
等到凌思广出去关上门,她才道:“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了。”
她道歉的声比先前小得多,神色更是不甘不愿的。
“你说什么?没听清楚。”
“少来!”
大漠摊手:“行,我接受。”
长河道:“我还要你帮我救一个人。”
“什么人?”
长河便将先前在皇宫以及后来山庄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地道来。
大漠一直状似凝听,整个过程未置一词,听到最后一句才缓缓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犯了多大的错?”
“是,可我真没想到风邪——”
大漠断然道:“无关风邪。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轻举妄动,可你根本当耳旁风!上次的二十万石救济粮,这次的凤起三年贡税,六扇门不是慈幼院,天朝百姓更不是你的生身父母,没人需要一直为你的冲动承担后果!”她抬手,压下长河预解释的话,“我知道你很不服气,你很想赢风邪一次,可是长河,我现在就给你把话搁在这儿,你若是还这么输不起,那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赢!”
长河面上难得有这样静默的神色,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很久,大漠道:“你想清楚再说,你现在还坚持要救那个云曼吗?”
长河抬眼:“我必须救他。”
“理由。”
“第一,他舍命救过我,第二,风邪现在因为我迁怒他。”
“所以是出于报恩和负疚。”
“不是。”
“那是什么?”
“是——好奇心。”她坦白,“我看不透云曼这个人。”
“你确定是好奇心,不是将计就计?”
长河食指曲起轻叩着桌面,良久才道:“不是。”
“我救云曼的两个理由,表面看来很有道理,实际上都经不起推敲。第一,我们到现在不过才见过寥寥数面,而且情形都不算愉快,他为何会舍命救一个陌生人,一个敌人。第二,风邪为了我迁怒云曼,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风邪到底何时与我产生了这般深的仇怨?综合以上,只会有两个可能,第一,所有的一切都是圈套,风邪从头到尾都在创造将云曼留到我身边的条件,第二,所有的事确实是巧合,那起码我得知道云曼救我的理由和风邪仇视我的理由,以及这些理由到底有多合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必须先将云曼救下来,并且,”她话锋一转道,“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冒这让他丢了性命的风险。”她素来恩怨分明,无论如何,在事情搞清楚之前,云曼都算于她有恩情。
“很好。”
若是先前的长河,一心便会认为这一切都是风邪设计的圈套,然后自以为是地将计就计。殊不知这才是推理中的大忌,就是一早认定事情的发展与动向,然后便会潜意识遵循所有有利于自己的证据,从而走入误区或者落入别人存心引导的陷阱。
“不过,我要补充一点,”大漠抬指按在桌面的案卷上,“我收集的情报显示,这几年凤起暗里的私矿猖獗,其中从各种渠道流入天朝的,大概能占到七八成。”
私矿素来暴利,长河明了:“风邪压根不缺钱。所以说,你也倾向于拿三年贡税减免来交易我只是个幌子,目的不过是要创造条件将云曼留在我身边。”
大漠情报网的能力向来强大,若是事情真如她们所猜测,她实在很好奇,云曼此人豁出命来演给她看的这两场戏,留在她身边到底有怎样惊人的目的。
“没错。不过我想你记住,不管可能性有多大,在真相明朗之前,那永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