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不过我想你记住,不管可能性有多大,在真相明朗之前,那永远是猜测。”
“我明白。”
“保持高度的警觉,但别轻易下结论。”打小一起长大,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个聪慧机敏的小师妹有多争强好胜,只不过,她们此次面对的敌人实非常人,“你,或者我,论心计智谋都不见得能胜过风邪半分,这样旗鼓相当的斗争,只能是最勤谨的那个人笑到最后。”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好了,云曼那边我会跟风邪去谈,你且将凤起的事务暂时搁置,下个月就是骆老王妃的生辰,该是时候上路去蕲州了。贺礼我都已准备好,稍后让凌思广与你一起上路,我已经将注意事项都交代过他了。”
她一惊:“没这必要吧?只是拜寿而已,不需要死光光跟着的。”
“朝廷的事不同于江湖,你又甚少参与这方面的活动,还是有个人在身边提点为好。”
“那……云曼!”她忽然抓到救命稻草,立马欣喜万分道,“他常年在各处宫中出没,必定最熟悉这方面了,反正他会一直留在我身边,肯定万无一失。”
大漠状似沉吟,长河连忙再接再厉续说服她:“而且我还有其他任务要派给死光光,我上次跟巫族……”她停顿少时,“跟巫族新王之间有些不愉快,死光光与阿伊她们一向熟稔,由他去缓和下气氛再合适不过。”
大漠立马头疼:“你跟巫族闹僵了?”
“也不是……”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停滞好一会儿才转回原先的话题:“那就这样定了,我们分头行动。”
长河推门出来,随口对守门的那人交代道:“你稍后还回巫族,有情况及时通知。”
凌思广顿时热泪盈眶:“长河大人……”他就知道外界对长河大人的传闻都是误会啊,瞧,她是多么地体贴部下赤胆柔情温柔似水善解人意……
“还有,你去了之后查一下,颜桑之前是生了什么大病,现下……身体如何。”
“是!”
长河有些莫名地望了他一眼,往前走出几步,脚步却越来越迟缓,最后停在拱门的地方。
她停在原处一会儿,又突兀改口道:“不用管颜桑了,你只留心巫族的动向就好。”
路遇贵人
夕阳西下,一辆普通的黑色马车在驿道上颠簸前行,因为天气干燥的缘故,马蹄所经之处扬起的尘土都比往日大了不少。
驿道上视野之内都没有其他车马,车夫亦有些无精打采,目光微钝地迟缓挥着马鞭。
车后方的帘布掀开,露出一张娇俏的面容,衣着鲜艳的少女开口问道:“还有多久到临平镇?”
“翻过前面的山头再赶半个时辰左右的路吧。”
长河看了下天色,转念问道:“这附近可有其他城镇?”
车夫想了想:“我记得前方山脚下有处村庄。”
“我们今晚先去村庄休息,明日一早再赶路。”
她交代完放下帘子,车厢内光线昏暗,对面的座椅上铺着一层薄毯,有人闭目斜躺着。
低垂的青丝半覆着狭长凤眸,艳丽面容苍白如缟,他双颊处却泛着两抹怪异的嫣红。长河伸手去摸他额头,似乎又比先前烫了一些。
那天在国师府,她亲自检查过他身上的蛊毒已经全部解清,风邪也信誓旦旦地保证休养一两天就没大碍了。结果呢?上路半月有余,他基本上就没清醒过,每天不是梦周公就是神游太虚,今天更绝,过了晌午竟然给她发起烧来了。要知道这段时间为了照应他,她已是忍着酷热将马车车窗的每条缝隙都堵得严严实实了。
就这样他还能中招……
长河抑郁地叹气,抬手将他身上的薄被子朝里掖了掖。原本计划今日顶晚再赶会儿路,入夜之前就能到达蕲州北面的临平镇。现在也只能改变计划,看看村庄里有没有大夫给他抓点药,或者弄点冰水敷一敷。
等马车到达村庄,长河随手抓了个路边的村民问了下,知道村东头有处姓张的大夫的医庐,她便让车夫先将马车驶到村子入口不远的客栈,打算先将云曼安置到客房然后再差小二去请那张大夫过来。
长河扶着云曼从马车下来,他整个人昏昏沉沉脚步虚浮,身体的重量基本都压在她身上,到了这种时候才能切身感受到,虽然这家伙平素看起来娘们儿到不行,但的确是个男人没错。
她咬牙,气沉丹田,架着他龟速朝客栈大门走,虽然总共没几步路,但猝不及防地,前方毗邻的拐角突然冲出来一匹暗红色的高头骏马,直直朝这边狂奔而来。
这马的速度可比人快得多,长河一惊之下脑子都没来得及转,完全是靠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将云曼拽着朝右边倒过去。
千钧一发那骏马险险与他们擦过,长河整个人亦随着先前的动作摔到地上,痛得她不由闷哼一声。
马的主人显然也是始料未及,先前仓促之下疾拉缰绳,那马吃痛,仍是往前冲了好远才停下。
长河刚想去看下摔在一旁的云曼怎样了,便听到头顶一道尖锐的女声在破口大骂:“你瞎了不成?走路不长眼睛的?”
她于是抬眼,那马上的少女被她这蓦然阴森的视线看得一凛,跟着继续嘴硬道:“看什么看?再看本郡主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郡主?她已到指尖的蚀骨散及时停住。
在打探清楚对方来头之前还是先别轻举妄动,否则再捅出什么篓子来大漠非得活剥了她一层皮。
长河深吸口气,把到了喉咙口的怨气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刚想去搀扶云曼,从旁边忽然伸出来另一双手,与她一左一右握住云曼手臂。
是她先前注意力都放在那马上的少女身上了吗,竟然没察觉有人到来。
“多谢你。”
那出手相助的男子语含关切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倒是没有大碍,只是云曼先前便在发烧,这下真是摔得意识全无了。
长河正想开口请他帮忙将云曼扶进客栈,便见那陌生男子伸手搭上云曼脉搏,须臾道:“你这位朋友大病初愈未经调理,导致气血亏损运行不畅,再加上连日劳累又感染风寒,邪气在体内滞淤不散,才会昏睡不醒。”
长河欣喜道:“你是大夫?”
“姑娘不必担心,稍后你依照我的药方去抓药,你朋友服用过后少时就能醒来。不过若要去除病根,还需再多服三日共九剂,且多加休息才行。”
“太好了。”只要烧退了,等明天他们到了骆王府,随他爱躺多久才行。
“那我们先将他——”男子话未说完,一旁那暗红骏马之上的少女忽然开口,他二人原来是相识的,她开口的声相当不快:“岑哥哥,你理这些刁民做什么?他们都吓坏小云啦!”
小云?长河闻言立刻自动在脑中筛选,有哪个王府的小郡主闺名带个云字的。
男子抬眼看过去,先前温和的声陡然冷下来:“小郡主,这处是给人住的村落,不是你镇南王府的猎兽场,你横行无忌也得有个限度!”
那少女闻言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出言训斥。
眼前熟悉的俊容上,两道英挺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朗朗星目凛然微凝,她甚少见到他这样板起脸来训人的模样,心下不禁又气又怕又难受,眼泪不知不觉就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只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长河见状刚想打个圆场,才发出一个音,那小郡主终于忍不住,哽咽叫道:“我最讨厌岑哥哥了!讨厌你讨厌你!”
长河瞪着她转身纵马疾驰而去的背影,脱口道:“要不要追上去看看?”这小郡主现下这么激动,可别出什么事了。
“不必担心,她大哥人就在村庄外。”
“陆小王爷也来了?”
男子闻言也惊讶:“你认识镇南王府的人?”
“我与老王爷曾有过几面之缘。在下六扇门,长河叶明澈。”
“原来是六扇门的长河大人,幸会。”
长河原本以为他敢出言训斥小郡主,必定也是地位显赫,那男子却接着浅笑道,“在下穆岑,是镇南王府的大夫。”
镇南王府
他二人将云曼在客栈二楼客房安顿好,穆岑提议道:“这村庄很小,也不知药堂中是否有齐全药材,我倒是随身常备着祛风寒的药物,长河大人若是不嫌麻烦,可随我去村外营地取些过来。”
“也好。” 她也应当过去拜候一下陆小王爷的。
村庄东头的空地处驻扎着一列车队,两三辆马车闲置在一处,旁边有十来个护卫打扮的人围坐成一圈在谈笑,再远一些的空地上马匹在悠闲地吃草。
长河瞧见人群当中有一人相当醒目,他眉目俊俏出挑,讲话的神态端的是兴高采烈神采飞扬,让人觉得不用听清楚他所讲的内容,光是看他这飞扬耀目的风采,就会轻易被吸引过去。
也难怪常年稳坐京师最热门话题的第一位了——镇南王府小王爷,面若冠玉貌胜潘安,文才武德兼备,谋略英勇过人,且潇洒落拓风流不羁,红颜知己遍天下。
长河走到聊天的人群前方,有人在滔滔不绝的陆小王爷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才察觉动静望过来。
望见她的瞬间俊眸陡然一亮,陆小王爷站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阿岑,这位姑娘是?”
陆小王爷语调轻柔俊眸含情,长河却忍不住嘴角微勾:“小王爷,好久不见。”
他神态便有些困惑,跟着挑眉笑道:“我们以前见过么?不会吧,陆某记性虽不怎么样,对于美人却总是过目不忘的。”
“大概对于小王爷来说,长河眼小鼻塌肤黑人矮,连说话的声音都尖锐到刺耳,实在是下下辈子都跟美人两字无缘,所以小王爷不记得我也是理所应当。”
眼前这姑娘容颜清丽笑靥如花,出口的声就算微带戏谑也是婉转动听,只让人想醉在那笑中陷在那声音里,哪有她自己所说的半分缺点?
陆小王爷先是被那笑容迷了眼,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所说的话:“长河!你是六扇门的长河?”
长河好整以暇地欣赏够他惊愕的表情,才语带揶揄地承认:“正是在下。”
当年在京师,她与骆子旭曾与这小王爷有过短暂的同窗之情,她先前所说的那番评价,正正都是转述于当年这小王爷之口。
陆清逸到底是久经风浪,待初始的惊叹过去,他面上也不显尴尬,只感叹笑道:“当真是许久不见。”当年那明眸皓齿的少女已长成明丽佳人了,只是,“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小气啊。”当年一句违心之言,她竟然就给记到了现在。
“小王爷不也是一如既往地人才风流。”
陆小王爷不禁莞尔:“我就权当作夸赞来听了。对了,你这次前来,也是为了替老王妃祝寿的?”
“正是。不过与我一道的朋友感染风寒身体不适,幸亏遇到你府上这位穆公子。”
陆小王爷唇畔微弯,打趣道:“阿岑就是这样了,最热心,最爱帮美人的忙了。”
长河想起先前的事,问道:“小郡主回来了吗?”
“在车里呢。”陆清逸边说边看了穆岑一眼,不解道,“到底谁得罪她了?打先前回来就气呼呼地上了马车,派谁去问都给臭骂一顿出来。”
穆岑没答这问题,陆小王爷显然也没放在心上:“这丫头脾气差得很,阴晴不定的,过会儿就好了。”
长河道:“我朋友尚在客栈,需得尽快取药回去煎给他喝。今日就先告辞了,改日到了蕲州再与小王爷一聚。”
“好,还有子旭,我们三人喝个痛快不醉不休!”
长河稍后随着穆岑去后方的马车里拿药,经过最前面的一辆马车时,听见里面有人低声问道:“是岑哥哥回来了吗?”
跟着车厢里的另一道女声道:“要不奴婢出去看下?”
先前那声音停顿了一刻很快又明显的赌气口吻道:“不用了!我才不要见他!”
长河不由抬眼去看前方领路的那人,他背影挺直脚步丝毫未缓,不知是压根没听见车厢里的对话还是置若罔闻。
等到拿药的时候,他神色也是平淡无波,只温和交代她道:“三碗水熬成一碗,先用大火,等到水沸再用小火慢慢煎煮。”
长河道了谢拿着药离开,在经过先前的第一辆马车时,她故意放重脚步发出声音,车厢的帘子忽然一把掀开,探出一张娇俏欣喜的脸:“岑——”剩下的话语生生梗住,少女倏地怒道:“怎么是你?”
“我随穆大夫来拿药……”长河话未说完,陆清云已经气急败坏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边大声嚷道:“他人呢!”
“在后面车厢。”
长河站在原处半晌,眼睁睁目送那少女怒气冲冲的背影,心中却一时有些情绪,只想到那日大漠跟她说的那句话。
骆子旭跟镇南王府的小郡主那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年前都由圣上亲自下旨指婚了,今年八月就会成婚了。
月下长谈
云曼自从那日随长河上路就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这日睡到半夜,人却陡然清醒过来。
月光透过虚掩的窗帘洒入,满室清幽,静谧的夜中隐约有一些滋滋扰扰的细微声响。
他睁眼望着床顶的镂空窟窿,只待甫清醒时的那阵眩晕感过去,才很慢很慢地坐起来。有折得整整齐齐的男子衣衫放在床旁的柜子上。
他沿着声响的动静一路寻过去,沿途空气中有越来越重的药味。最后寻到庭院,院子中间醒目摇曳的那一点炉火上,药盅滋滋蒸腾着水汽,旁边的少女只手架在曲起的左膝上,另一只手缓缓摇着扇子扇着烟气,俏丽的面容在萦绕的雾气中显得沉静淡雅。
云曼没说话,只静静站在远处,望着那人专注侧脸。
她却好像身后也长了眼睛,忽然道:“睡醒了?”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长河转回头,眉目微挑:“这是烧成哑巴还是聋子了?”
他闻言终于慢慢走上前,站在她身侧,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扇子。
炉火在夜色中跳跃,良久,他没回头看她,亦不开口说话,只专注做着手中的工作,仿佛现下这是全天下最重要最紧急的事情。
身边那人的气息远去,很快又回来,丝锦的披风轻柔覆于他身上,云曼一直凝着炉火的黑眸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他还是什么也没说,那人也没再开口说话,这样的沉默不知又持续了多久,她忽然开口道:“行了!”
长河手忙脚乱地拿起一旁地上的抹布,盖在滚烫的药盅手柄上拎起来,跟着熄灭了炉火。她将药盅放在地上,掀了盖子,面上一时就恼了:“都快干了!你是要熬到天荒地老吗?”
早说不该信这贵公子了,看他先前自然接过扇子的姿势还挺纯熟的,谁料到都是表面功夫。
想来也是,他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