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线勒紧,黑衣人只感慢慢呼吸艰难,面色转成窒息的青紫色。
云曼急道:“不要!”仓促之下顾不得自己的伤,手要往线上摸,长河忙制止:“别碰!”还想伤得更重不成。
长河道:“我不想杀人,只求个承诺。”
黑衣人眸色凌厉与她对视!长河松了手中丝线一点,让他可以开口说话,他眼中怒火似要将人焚烧殆尽,一个字都不肯吐出。
云曼哀求道:“哥,你放过我们吧!”
黑衣人没看他:“你铁了心要跟她是不是?”
“我……”
“族人不要了,大哥也不要了。”
他话语中那样深重的失望,任谁听了心中都必定难受,何况是相依为命至亲之人。
云曼似是想解释,话到了嘴边又不知如何说,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解释还有什么用呢。
他忽然跪下来,恭恭敬敬给面前这人磕了一个头。
黑衣人道:“好,我放你们走。”从被擒到现在,他没有看云曼一眼。
地上那人一直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半晌没动,长河伸手扶人:“走吧。”其他追兵到了就麻烦了。
云曼起身,走至一边抱起孤烟,两人往前行至拐角,黑衣人忽道:“既然做了决定,就别再回头。”
清瘦的身形僵了僵,什么也未说。
长河找到凤鸣城中另外一处暗桩,是城西的一家绸缎庄子。孤烟的情况很不好,昏迷不醒,长河不惜冒着很大风险请了几名大夫,看过的都摇头。
“药先吃着,能不能清醒就看这姑娘的造化了。”
长河一直很冷静,差人抓好药,煎好,端进来给孤烟喝。
扶着人,把药灌进去,顺着唇畔都留下来,扼住她下颚再灌,须臾全吐出来。
她不着急,继续灌,端着药碗的手越来越抖。
直到手抖得快拿不住碗,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握住。
云曼将人拥进怀中,手指轻抚着她后背,一下一下,徐徐缓缓。
长河未挣扎,蜷首埋在他胸口,云曼襟口很快湿了一片。
让这神经紧绷了许久的姑娘无声发泄够,感觉到怀中的人不再颤抖,云曼放开人,握着她双肩:“别急,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声音很柔,让人莫名想信赖,她莫名点了下头。
“有空心的秸秆吗?”
长河立刻明了他的意思:“我去找!”
秸秆找来,吸了再喂进人口中,终于将一碗药都喂下去,长河将碗放在桌边,云曼放好人平躺,细心掖好被角。
“血止住了,也喝了药,很快会好的。”
“嗯。”长河凝神看着床上那人,“她不会有事的,她自己是大夫,救过那么多人,阎罗王一定不肯收。”
喜欢这人笑的样子,习惯她发火的样子,没想到有一天会见到她哭,她一定很少哭,笑起来太好看的人,不适合哭
“你们师姐妹感情真好。”
怎可能不好呢,“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师父抚养长大的。寒师兄和师姐们对我来说,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她说着走至身边,牵起他右手,小心翼翼摸上伤口,回来之后一直跟着她忙东忙西,连包扎都没顾得上,“还疼吗?”这么好看的手,日后结疤了也不知何时能褪。
他笑了笑:“不疼的。”面上带笑,眉间隐有忧伤。
长河明白,身上的疼是一时的,心上的伤才难痊愈。她无父无母,有亲如姐妹的伙伴,他也无父无母,只有敬爱亲近的兄长。
“值得吗?”路是他选的,她无权置喙,只是不明白,“我比其他人好在哪里?”比起对他一往情深的圣女宫主,她不知自己有何吸引。
云曼专注看着人,轻柔的声近乎叹息:“你很好看。”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发脾气的样子好看,沉思时蹙眉的样子也好看,“第一眼看到,我就在想,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一双眼,这样无所顾忌、肆无忌惮,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期盼看着这双眼,期盼被这双眼看着,盼着盼着就贪心了,原本只是想看着而已,现下希望看着我的时候,有与别人不一般的欣喜。”
冰凉的触感在面上游弋,长河按住不安分的修长手指:“我算是明白了,等到有天我瞎了,你肯定就扬长而去了。”
云曼闻言不由一笑:“那若是有天我瞎了,你还要我吗?”
长河撇嘴:“现在也没说要啊。”
对立立场
“暗桩被官兵搜索到,那三皇女安全吗?”长河听宁封将之前的情况交代完,开口问道。
“当时官兵从前门到,孤烟大人留下来应对,已立马让人带三皇女从后门离开,现下尚未联系上,但没有被捕的消息流出来,应是安全的。”
她就说过,留凤儊多一天,多十分凶险。风邪真狠了心要找人,依今时今日的势力,拆了凤鸣城都有可能,“我们京师探子不少,凤鸣城也一样不干净。风邪会不会想趁此来个清扫,难说。”别到临头人没帮到,把自己的势力全搭进去。
“吩咐大家近日都小心些,三皇女那头先不要联系。”
“是。”
长河端了药碗进来,这令人作呕的药味,闻了几日都快受不了。
“给。”她一脸嫌恶的样子,云曼忙从她手中接过。
“她怎么样?”
“面色红润不少,早前还瞧见她手指动了一下。”都是好兆头,“应该快醒了。”他半扶着人,将药喂进去,现下也能自主吞咽了,喂药不需借助秸秆。
“派去抓药的人,除了孤烟的药,还多抓了几贴。”
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他习惯性地看人,耐心倾听。
长河道:“我虽比不上风邪,对蛊物之类也有心得,你先试试吧,不行再换。”杀死一般的蛊虫对她来说没难度,但像风邪这般拿活人当盅养千冢虫的情况从未遇过,有无效果只能实践才知。
“药我煎好了,摆在炭炉旁的石桌。”她从开始说前一番话就垂着眼,好像完全不想听对面神色怔忡的男人发表任何意见,“你出去吧,我守着就好。”
孤烟这一觉睡了四天,醒来时一眼看见床畔坐着的俏姑娘。
她手中拿了本书,视线却不在书上。
“在想什么?”
很低柔的声,长河回神,对上一双幽黑的眸,不由展颜而笑。
“睡得舒服吗?”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
“师父,寒师兄,大漠,落日,你……还梦到了我爹跟我娘。”
“好多人,一定很热闹,难怪你舍不得醒。”
孤烟歉疚道:“抱歉,害你担心了。”
长河挑眉:“下次我与大漠争执,知道该帮谁了?”
病人笑了笑,想起来昏迷前的重要事情:“三皇女怎么样?”
“应该逃掉了,还未联系得上。”
“没事就好。”她原先不想折回客栈的,“我怕你等不到人,会去暗桩,万一风邪守株待兔就糟了。”
“这次当真死里逃生,幸亏那人是云曼的哥哥。”云曼说他哥哥是万中选一的人才,倒没夸大,那样好的身手,放到人才济济的中原武林也毫不逊色。
孤烟虽不知道云曼姓名,听到这里也猜得出,是那夜抱着长河的美貌男子:“他是蛊族的人?”
“是风邪的人。”
孤烟闻言并不怀疑,她心胸开阔,看人看事都不带成见:“他救了我们,恐怕很难对风邪交代了。”
长河漫不经心道:“是啊,就算他不用交代,他大哥也不好交代。不过也不是没办法,将功补过就成了。”
长河与大漠说话常像在打哑谜,普通的一句话听来似有玄机,孤烟虽不明白,与她们待久了总有直觉:“将功补过?”
长河却转了话题:“此次我回京,寒师兄正伤脑筋呢。”
“怎么了?”
“明月山庄的老庄主来提亲,现下师父云游四海找不到人,老庄主又曾对师父有过救命之恩,你说,寒师兄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老庄主膝下只有二子一女,一女年岁尚小,二儿子两年前已娶亲,只有大儿子,现下的明月山庄庄主,而立之年迟迟未成亲。
“是为秋陵兄提亲的?”孤烟面现惊色,“又是我?”她自问与钟秋陵全无暧昧,也不想这般揣测,但来六扇门提亲的,十个有十个对象是她。
“你的秋陵兄说,孤烟姑娘舍命相救,非常感动。”就差没直接说“无以为报,但求以身相许”了。
“我一早说过,保护秋陵兄安全,查出真凶,乃职责所在。”
长河脱了靴子爬上床,与她躺在一头:“钟秋陵这人不错,接手短短三年,明月山庄在江湖上地位提升飞快。虽鲜少有人见他出手,但传闻清扬剑威力惊人,你若嫁了他,日后也好切磋。寒师兄打探过,全是说他好话的,唯一不好的流言是,这人清心寡欲,半个侍妾都未纳过,也没人见他去过烟花之地,该不会不能人道吧?”
孤烟笑道:“这可说的扯了,各人追求不同,秋陵兄一心扑在剑道上,无心风月之事。”
“看你也挺欣赏他的,不如考虑下?”
见孤烟毫不迟疑摇头,长河问道:“为了卫家小子?”
“不是。”少年相知相识,说情爱不若说友谊。
孤烟道:“若是女人总归要嫁人生子,不能做心中想做之事,不如当一辈子男人。”除暴安良不光是师父的意愿,也是她的,“师父费尽心力教我们四人,不能叫他一番苦心付诸流水。”
长河所想与她是相同的,忍不住感叹:“还是大漠聪明,一早给自己预定个墨轩。”两人方向步伐一致,不需要互相迁就。
孤烟看她:“你也不错啊,有人为了你,连自己的立场都放弃。”
立场,听上去很没有意义的东西,也许代表了一个人生存的全部意义。
余连山是她的生父,放弃了天朝捕快的立场,她就成了辽国人,没了师父师姐,前半生都变成个大笑话。
“立场哪儿那么容易放弃,轻易能放弃,岂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立场包含着一个人的身份、责任、情感,尤其走至相反的立场,代表着与原先亲近之人反目成仇。
“你还在怀疑云曼?”
“我不是怀疑他。”只是,他既然对她有情,就不可能对自己的哥哥无情,“完不成任务,风邪不会善罢甘休的。”
孤烟警觉地坐直:“长河,他好歹救过我们一命——”
“我是恩将仇报的人吗?”
这倒是,她是有仇必报、有恩必偿的个性。
“你打算怎么做?”
长河躺在床上半天,都有点犯困了,隐忍下个呵欠:“什么都不做。”替他清了体内蛊虫,算是报答救命之恩。至于熬的药他喝不喝,喝了之后,还要不要回风邪身边送死,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还留他吗?”先前她与自己约定,要回客栈制住云曼,才好甩了人走。
长河闭着眼,平淡的声难辨真假,“留着当肉盾,遇到追兵好挡一挡。”
有人进门,看见长河和衣躺在床上,脸刷一下红了。
“抱歉,属下不知道大人……”大白天也上床睡觉啊。
长河一看他脸红就暴躁:“行了行了,说正题!”
“刚收到阿凌的密信。”
把字条递过,宁封人立在一旁,眼睛死盯着地面。
长河打开,先是皱眉,死光光的字真是一如既往地丑,待一目十行看完,她面色陡然变了。
孤烟见势不对,从她手中接过字条,长河一把掀被下床,撰住宁封双肩吼道:“云曼人呢!”
宁封本是低着头,非礼勿视,忽然入眼一双白嫩脚丫……
“我,我我……”鼻血流下来了……
巫族。
阿依眼红红坐在床畔,床上躺着的少年还处于昏睡中,贴着额际的几缕黑发被汗水浸湿,更衬得他面容苍白骇人。
凌思广拍拍阿依肩膀:“别担心了,长老都说了,他是尚未能驾驭神仗,精神又损耗太多,休息几天就无事了。”
“这都三天了,人还未醒……”让她怎能不担心。
“颜桑跟你说什么?”继任大典之后,就将自己与神仗关在密室整整十天,一出来就指明要找凌思广说话,说完人就不行了。
某人怔了一下,装傻:“没,没什么啊,就随便聊了几句,关心我在巫族是不是住得惯……”他还待瞎扯几句,眼见那姑娘倏然落泪,顿时惊了一跳,“阿依,你你你别哭啊……”
阿依边哭边道:“我好讨厌长河,最讨厌长河了,你让她以后都别来巫族了。”
啊?这剧情好跳跃。
凌思广眨了下眼,决定还是先安慰人:“就是就是,我也可讨厌长河了,表面笑眯眯,其实一肚子坏水!阴险!卑鄙!龌龊!下——”
“你干嘛骂人?不许你骂她!”
呃……“那我不骂,你别哭了嘛。”
阿依哭得双眼通红,像小兔子:“我,我心中难受……长河对颜桑一点都不好……”
这又关长河大人的事了?凌思广神经大条,完全不理解,不过女人最大,哭泣的女人最最大,“就是,一点都不好,可恶啊。”
一步之差
孤烟轻声读出手中字条:“所求之物,西南,圣女宫。”
长河风一样席卷过后院各处,最后在井台旁找到人。
她神色似是秋风扫落叶,凄厉骇人:“你老实告诉我,圣女宫的神珠项链在哪里!”
神珠项链?云曼不是很明白,“你问圣女宫的圣物?大典之后传给了明心,现下应该还在她手中。”
“你没拿?!”
“我拿圣物做什么?”不过是宫人的精神象征,没有丝毫用处的东西。
“风邪让你潜伏在圣女宫,究竟是何目的?”长河握着他双肩,力道之大令人生疼。
他面色有一瞬的迟疑,接着似下定了决心,很快道:“为了藏宝图。”
果然!“你找到了吗?”
云曼摇头:“我与蛊王大人原本以为,藏宝图应当在历任的宫主手上,可等到明心继承大统,除了神珠项链,并未传承到其他东西。”
“不在神珠项链里面?”
他愕然,不解她何意:“每颗神珠仅有半个米粒大小,怎能藏得下东西。”
长河深吸口气,这该死的女人!
她钳着他双肩的力道不减,面色越发凌厉:“藏宝图当真没落到风邪手上?没拿到东西,你为何半途而废?你最好别骗我,考虑清楚再回答!”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自从皇宫我救你,这一路行来,是你第一次问我。”
长河瞪着他,什么第一次,她问过很多次了。
“长河问人,不需要解答,因为只是试探,是观察,就算别人说了答案,你也不信。你认可的答案,只会由自己找到。今天是你第一次真心实意问我,若不是昨日我救了你,现下你不会这样问我。”他温柔地笑着,轻声道,“不管你是怎样的心意,不管我说的话你信不信,就算是这样形式的亲近,我也不想辜负。”
这人说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