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啊。”烦人。
“我心里高兴,这是长河第一次送我东西。”他双目含春,望着人言笑晏晏,“这算不算是定情信物?”
长河一口气没顺上来:“咳咳咳……”
胡说八道!
长河在书房坐着,等寒师兄回来。对面趴着一人,伏在桌上睡得正香。
陪了小郡主一天,回到六扇门,看他样子很累,她让人回房休息,好说歹说他也不愿意,非要陪她在书房等人。结果才坐下一会儿,就趴在桌上会周公去了。
日夜兼程地赶路,不累才怪。
长河静看那人睡容片刻,回房抱了床毯子,披于他身上。
一灯如豆,美丽得好似画中人的男子在沉睡,娇俏的少女一手撑着头,侧靠在椅背上,就着暗黄光线翻看手中案卷。
寒天推开门,入眼就是这样一幅安宁画面。
听见门响,长河抬眼,食指覆于唇边示意他噤声。
寒天头很疼,回到六扇门以为问题已经解决,结果听说大漠晚上不回来过夜,还让人留了口信给他——“老虎尚不知屁股会疼,师兄轻摸。”
长河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扯了下寒天衣袖,示意他跟出去。
寒天没动。
她不解看着他,眼中有惊讶有询问。
寒天心中天人交战一刻,快步走至书桌边,翻出一封信。
信封是落日的笔迹,寄出时间是三个月前。
寒天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她先是一目十行地看,到了某处缓缓定住,眼神开始涣散,似是太远了看不清楚,将那薄薄的纸张拿近了一些,再近一些,最后几乎贴上眼睛。
她有好半晌没说话,没生气发火,也似乎不震恸难过。
寒天看她这样子更担忧:“丫头啊……”有什么情绪还是宣泄出来,这样更吓人。
长河眼前是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原本扭伤的右脚有点疼,站不住了,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她往旁边走了一步,似乎是想坐到椅子上,手扶着椅背没坐稳,直接跌坐到地上。
噩耗成真
长河跌坐于地发出闷响,声音不大但足够将素来浅眠的人惊醒。云曼睁眼就见她瘫坐在地上,垂落的发覆在眼角,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眸子如今全无光泽,就像是离开水中濒临死亡的鱼。
寒天早预料到她会反应激烈,看到人跌倒连忙搀扶,长河双眼呆滞无神,对他伸来搀扶的手视若无睹。等到寒天握住她胳膊,她便伸手将他的手从胳膊上撸下来。她眼睛一直不看人,动作呆板迟缓,寒天握了三次,被她撩开三次。
云曼也被这样的长河惊住,待回过神疾步上前,却被寒天拦住。
“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从小一起长大,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丫头,“她是将利刺反穿的刺猬,受了伤一定要自己面对,谁都不能碰,谁碰了都会疼。”
长河忽然站起来,直视着前方,一步一步往门外走。
寒天眼看着她走到水井边上,不由大惊失色:“长河!”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出房门,齐齐跃至井畔,一左一右握住长河胳膊,寒天着急吼道:“你疯了啊!”
长河面无表情地挣扎,想摆脱二人的桎梏,寒天观她神色平静不像是要做傻事,再者——冷静下来想想也清楚,长河怎会是投井自杀的人?她挣扎的力气不小,已经运上内劲了,自己再坚持下去只会伤到她,寒天心下迟疑不由松手,另一边云曼已经抢先松了手。
长河确实不是要自杀,她就站在井边,一手握着井绳的转轮,慢慢地摇。
装满水的桶伴着吱呀的声响摇上来,她提起来,对着自己兜头浇下。
水滴沿着精致的面容缓缓流下,头发衣服无一幸免,深夜的风带着凌厉的凉,水中湿透的少女闭上眼,似在品味这样透骨的寒意。
寒天与云曼面上皆是不忍,也皆一言未发。
这样的时刻还能说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长河睁开眼,幽黑的眸回复清明。
“寒师兄,我去换件衣裳,你在书房等我。”
云曼看着她转身离去,迟疑了一下,还是未跟上去。
寒天说得没错,现下的长河碰不得,你近一步她会更裹紧自己一点,只会令她更疼。
起码,他得先确认发生了什么。
云曼随寒天回到书房,长河先前跌倒地上,那封信就落在椅子旁边。云曼拾起来,信上没多少内容,很简短的几行话,交代了一件刚发生的噩耗。
他扫完就明白,难怪长河会那么大反应……虽然没听她提过身世,但那时候在骆王府,听到她与余连山夫妻的对话,也猜得到一些。想必她是由师父照料长大的,这对师徒的感情一定非常好,她才会在昏迷中都喊着师父。
云曼握着信靠在椅子边。寒天心中焦躁,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终于等到长河推门进来,她动作已经算快,换了衣服才半刻钟的时间,寒天却感觉像过了一个季度那样漫长。
她头发湿着,披散在肩头,水洗过的眸子清亮骇人,睫毛根部还沾着湿气,唇色有点发白。
“师父的死讯为何迟了三个月才通知我。”从天水庄寄到六扇门,加急的信件最迟半个月也该到了。她问着这话,就算极力隐忍语气也很难平和,尸体无法长久保存,这一耽误,让她连见师父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天水庄出了意外,不仅是师父,老庄主也过世了,秦九歌疯了。”
怎么会这样!“那落日……”
“她没事,不过你也知道……”寒天说到这处不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有多难受,可是落日一定比你更难受,”除了师父,她还同时失去了外公和舅舅,“她都能熬得过去,你没道理比不过她。”
“师父是什么人杀的?”
“秦九歌。”
做梦也想不到的人,她这一日所受的惊吓已经够多,恐怕再听到更多难以置信的事也不会存疑。
“为什么?”太多情绪拥在心头,难以宣泄,只问得出这三个字。跟着师父办案多年,见识了各样的案情反转。看上去亲密无间的人,也许心中恨你最深,看上去懦弱老实的人,也许最是心狠手辣。可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验证到师父身上。老庄主秦朗与师父是多年挚友,就连落日也是当年老庄主托付,才拜入师父门下学习,秦九歌在江湖上更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为何他要下手杀师父?
寒天道:“这事说来话长,不过,幕后操控之人是耶律释。”
“又是辽国人!”她紧捏着椅把的手背青筋爆出,昭示出心头滔天怒火。
“师父已在天水庄下葬,他曾交代过我与大漠,只要是在天朝,不管死在何处,就地下葬即可。”按照师父所言,这天朝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倾力守护的,葬在何处都是一样,“落日还留在天水庄,尚有余下的事情要处理,孤烟已经赶去边塞与征远将军会合。”
大漠让她留在京师数天,一来看看骆王妃的案子能否重申,二来等调查二十年前的逃犯结果出来。天水庄位于江南,快马加鞭来去也得一个月,且与她西行的路线完全不同方向,看来就算想早点去师父坟前拜祭,也是奢望。
长河握着椅背的手一直绷着,眸色幽暗难辨。
藏宝图兹事体大,若如大漠所说,改朝换代在所难免,务必要抓紧找到,绝不能让辽人或者风邪占了先机。
“大漠拜祭过师父了吗?”
“是,当时与孤烟一起去的天水庄。”寒天道,“除了我们俩,其他人都拜祭过。师父在天有灵,一定也希望我们以大事为重。”
“这笔血债,总有一天我要从耶律释身上讨回来!”
长河顿了一下:“大漠呢?”逃难去了?
“说是有事要查,今晚不回来了。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寒天摸摸她发,劝慰道,“生死有命,不用太伤心。师父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活着的人该将他精神传承下去。”
“行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分得清轻重的。
寒天见她这样说,提了好几天的心才算放心,他这边刚放下心,那头又有了新的担忧。
警戒的眼神扫向云曼:“这位是?”他久居京师也算见惯世面,哪样的美人没见过,可竟然都比不上眼前这男人。一个男的比女人还美,浑身一股子妖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难道是上次听人提过的长河带回的妖男?
“这是云曼,云曼,我师兄寒天。”
云曼?连名字都好恶心,软腻腻粘哒哒的,哪有男的叫什么曼。
“这位云曼公子,用的化名吗?”这名字这长相,寒天忽然想到什么,一阵寒气猛打脚心窜起,京师有种特殊的暗娼馆,里头挂牌的全是男人,专门为达官贵人提供特殊服务,他不会是……
云曼回答他先前的提问:“是本名,我娘取的。”
他声音一贯温温软软的,虽然一听就是男人,但此刻停在寒天耳朵里,只感觉说不出的违和,跟个娘们儿似的有气无力,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寒天生性随和,很少对人对事有什么偏见,只有这个云曼,从头到脚,从长相到名字到声音,怎么看怎么讨人厌。
难道是因为长河自小在六扇门长大,看多了孔武威猛的汉子,产生了审美疲劳,反而在择偶时走了极端,喜欢这种……寒天不由打了个颤,眼见长河迈步要出门,云曼跟着她——不行!绝对不行!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硬生生挤入两人当中。
长河被他推得踉跄一步,莫名其妙:“寒师兄你干吗?”大半夜的赶什么。
“你别管,你先回去睡觉。”寒天转过身,勉强对云曼挤出一点笑,“这位云曼公子是吧,客房在这边,请随我来。”言罢毫不给对方机会,不由分说地拽人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Back!前几周忙死,终于闲点了,争取恢复日更哈。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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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云曼公子是哪处人?”
“我非天朝人,出生凤起。”
寒天脚步滞了一下:“你是凤起人?”难怪了,他就奇怪天朝哪儿来这么不像样的男人,“长河是我师门最小的师妹,打小大家都是疼着宠着,不要说师父,就算我与大漠,也绝对不会同意她背井离乡。”言下之意,你趁早死了心吧。
云曼柔声道:“为天朝效力是长河的心愿,就算她要放弃,我也不舍得。我不会要求她跟我回凤起,我既然选择了她,从今往后,她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她。”
从来只听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见倒过来的……寒天听他这般说,一时没回过神,半晌心道,不行不行,这越发背离自己的初衷了!
寒天正郁闷,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人影,不声不响立在前方。
这丫头……什么时候追上来的?刚才他们的对话,她全听见了?
长河神色没什么异样,不知是否听见先前对话,良久她慢慢走过来,越过寒天,手臂环上云曼腰间。
蜷首偎在宽厚胸膛,青丝映着白衫。
寒天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尤其在听到长河开口说话后。
她说道:“我心中难受。”
他没听错吧?他家打落牙和血咽的倔丫头,这是在坦白示弱?
长指轻柔抚着她脊背,安抚的吻落在发间,云曼眼中是与她相差无几的哀痛,似能感受到怀中之人所有的情绪。
她立誓一般道:“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取耶律释的狗命。”
“好。”她要死谁,那人一定非死不可,死还不够,“一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感受比你师父强烈千百倍的痛苦。”
他说话的声音一如寒天所鄙视的轻昵温软,其间隐含的阴狠怨毒却让旁听者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翌日回到六扇门,大漠听寒天交代完前一晚的事,表情由听戏的漫不经心渐转为凝重:“她真这么说?”
“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差!”
“这事儿不好办了。”以长河的个性,很难信人,一旦信任也就很难有回转的余地。关键是这个云曼的底细她还没摸清,但她总有不好的预感,风邪的人不可能简单。大漠沉吟了下,既然人还在六扇门,她要会会再说。一直以来,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长河被寒天叫到书房,大漠示意她坐,递过来一份案卷。
长河接过案卷打开,简略扫过,是关于一个人的资料。
祁阳王莫唯生,祖上为天朝四大开国将军之一,先帝建国之后封王赐地,世代居住淮南祁陵。十六年前,整个祁阳王府牵涉进一桩私矿案,大理寺尚在调查,在从祁凌押送回京的途中,莫唯生杀狱卒脱逃。事情发生之后,圣上震怒,莫家老王爷被杖杀,男丁全部流放,女眷贬为官奴。
“我查过,近三十年天牢都没有越狱的个例。其他各地府衙统计的资料尚未送到,但目前来看,影响较大的也就这一桩了。”
“这不可能。如资料所说,这案子当时尚在受理,我在巫族树林中遇到的那人,是受了黥面之刑的。”哪有未断案,先受刑的道理,何况对方还是世袭的王爷。
“这事儿本身就很蹊跷,你想想看,整个王府的人都在押解之中,莫唯生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一逃狱,莫家上上下下都会受牵连吗?不管他是否无辜,逃狱只会坐实罪名。”
“那当年那件私矿案,最后审讯的结果如何?”
“莫唯生既然逃狱,圣上褫夺了他封号,严惩了祁阳王府的一干人等。人犯都不在,案子也没有再审下去的必要了。最蹊跷的是,现如今想要再查当年那案子的资料,大理寺已经没有任何相关记载。”
如此讳莫如深,“看来是有人存心埋没真相了。这样看来,莫家很可能是遭人陷害的,既然是遭人陷害,莫唯生还要选择逃狱,说明他一早已经预见到上京审查的结果。这个陷害他的人背景大到连他都无力抗衡。”
大漠道:“倘若你在林中见到的人真是莫唯生,那他一定在来京之前已经受过私刑。动私刑的目的,无非就是要逼他认罪。”
“那莫唯生这一逃狱,岂不是正衬了那人的心。当年负责押解犯人的是谁?”
“还未查出来。”事隔多年,又有人存心遮掩,要想搜集情报并非易事。
“我见过林中那人正脸,若有当年认识莫唯生的人,应当能确认他身份。”
“你将他画像画出来,我找人辨认。”十六年面容不至于有太大改变,这个应当不难。
“骆王妃的案子怎么说?”
“宗人府排了期,很快开棺验尸。”
“现下只剩骸骨,估计很难查出什么。”
“以前没验过,也许会有发现呢。”
长河道:“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