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只剩骸骨,估计很难查出什么。”
“以前没验过,也许会有发现呢。”
长河道:“希望如此了。”
“宗人府约了骆子茵下午谈话,你陪她走一趟。”
“行。”
“就你们俩,问话的人数有限定的。”
长河不疑有他:“知道了,我去准备画像。”
长河陪同骆子茵问话出来,在宗人府的走廊上与两个人迎面遇上。其中一个是统掌宗人府事项的礼部尚书吴明举,另一个是名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
“吴大人。”只有涉及皇亲国戚的案子才由宗人府负责审理,在涉案的比例中是极小部分,所以长河与这位礼部尚书并不熟识。
吴明举略点了下头,算作应和。他身边那位陌生的少年看上去友善得多,自我介绍道:“在下宗越,见过两位姑娘。”
长河听到他的姓略怔一下,能与吴明举一同进出,姓宗,这少年难道是……年纪倒是吻合。
吴明举道:“小世子,这边请。”宗越向长河她们微笑颔首,以示告别,与吴明举拐去右边一条道。
人走得很远了,长河还站在原处,看着离去的背影,直到骆子茵也察觉不对:“怎么了?”
长河收回视线,从宗人府出来,她问道:“小郡主去不去慈幼院?”
骆子茵一时没反应过来,神色困惑。
“慈幼院,朝廷收留孤儿的地方。骆子旭说过,每次回京城都会去。”
“是么?他倒是好心。”嘲讽的口吻。骆子茵家教良好,难得有刻薄的时候,长河几次有幸得见,都是在提到她这位名义上的哥哥时。
长河自顾自道:“他是挺有人缘的,我看慈幼院的孩子都很喜欢他,想必是盼着他再去。”她忽然回头,看向骆子茵,口气平淡道,“依今日调查的于侍郎所说,这案子翻案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下次骆子旭回京,恐怕没有机会再去慈幼院了。那些孩子注定要失望了。”
骆子茵半晌未语,神色早褪去先前尖锐,良久道:“我从未去过,孩子们都喜欢什么?”
院中的布置一如那日,高高的棕木树下,梳着发髻的孩童三三两两在玩闹,有人跑着跑着跌倒了,落叶铺着,摔倒了也不疼,大一点的孩子拉他起来,继续追逐嬉笑。
这一批孩子长大了,离开了,会有新的一批孩子进来,时间在这里日复一日的欢笑声中,好似是停止的。
只是从今往后不管是京师还是蕲州,也许都再见不到那抱着胖妞,眉目清浅含笑的温柔男子。属于骆小胖与凶丫头的约定,要这天朝再无幼无所依孤儿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每个人都该对自己的作为负责,二十年前种下的因,结出现如今的果。就算从头到尾有人是无辜的,她也无权作出赦免或者原谅,作为捕快,所能做的只是还原真相。
骆子茵拉了一马车的吃穿用度过来,将东西交给济病坊的坊主后,寻到慈幼院来找长河,就见长河一个人在树下站着,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远看有种难言的孤寂感。
孤寂?这看起来能干强悍的姑娘?她心中有疑惑,更多的是被感染的触动。有些一直在心中深深压抑的东西,此时似乎正一点一点涌动出来,令人措手不及。
骆子茵走过来,听见长河道:“我小时候也在慈幼院住过。”
“你是孤儿?”
“是。从小就是孤儿,连爹娘都没有,更没幻想过会有兄弟姐妹。——有兄弟姐妹的感觉是怎样的?”
骆子茵微别开眼:“这话你似乎不该问我。”
长河笑了笑:“是不用问,现下我也知道了。”
骆子茵不由望向她,她虽然没再说什么,面上那样温暖的笑容让人很舒心。
可见她所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一定是很美好的。
骆子茵道:“我从小体弱多病,八岁那年食物中毒,口吐白沫差点没挺过来,昏迷了三天三夜,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后来听奶娘说了骆子旭的身份有可疑,我心中警惕,从那之后他们母子送来的食物再也不碰,说也奇怪,身子就一天天好了起来,只是对外还要一直装病。”
长河没开口,这样的怀疑很难说,有些人就是少时体弱多病,等到年岁渐长会好起来,但不管是不是现下这位骆王妃下的毒手,害怕、怨恨,骆子茵心中所受的煎熬一定不少。
“后来我也想过,如果那女人要害我,为何除了幼时下毒,之后再无动静了。可能是我多虑,毕竟我对她并无威胁,她无道理害我,也可能,她是想害我的,只是被其他人阻止了。你知道吗,八岁那年死里逃生,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当时他双眼通红,听说整整三天没有合过眼。”她轻声笑了一下,不知是在讽刺谁,“外人都道他是个大善人,对自己的妹妹更是无微不至,可我跟自己说,这都是假的,都是装出来的。”
“真假与否,小郡主心中想必最清楚。”
风吹过,落叶层层迭起,一阵沉寂。
“他并非我哥哥,长相却肖似我父王。你说,这是巧合吗?”
辽国之行
“按照大理寺目前掌握的线索,开馆验尸的结果还是至关重要。毕竟年代久远,只凭奶娘的一面之词很难定案。”
大漠听长河汇报完今天宗人府的情况,骆王妃一案的进展,道:“尽力而为吧,结果如何并非我们能够左右。”
“画像怎么说?”
大漠取过一旁的画卷,摊开,画上的人年逾半百,双目幽邃,额头鬓角刻着累累风霜。
“他样子苍老不少,但认识的人还能辨认出,的确是莫唯生。”
“看来得跟莫王爷好好谈谈了,他武功太高,硬拼非上策。”
大漠会意:“我已经让墨轩去办了,尽快找到莫家后人的下落。”
有了人质在手,交谈自然顺利些,长河也正是这意思:“那我暂在京师等几天。”一来看骆王妃的验尸结果,二来等莫家后人到了,再一道出发去巫族。
“不,你今天就要走。莫唯生这边既然找到了源头,后面的事情不难办,我会交给墨轩跟进。麻烦的是原先宗王妃手上那份图,你务必尽快跑趟辽国,将图取回来。”
长河尚未应声,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寒天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你跟娘娘腔谈得怎——”冷不丁看见意料之外的人,剩下的话被他硬生生噎住。
长河的视线从寒天憋红的脸上转回来,不悦地落到大漠身上:“你故意支开我?”说什么下午的访谈限定人数,原来是不想让她带着云曼,“你还要找他谈什么?”她就不信大漠会没找人查过云曼。
寒天听她这样明显抵触的口吻:“你这什么态度?我跟大漠也是关心——”
长河冷冷打断:“不必,我信他。”
大漠淡道:“你信不信他,不必跟我们说。我们信不信他,也不会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他是风邪的探子,专职以色事人,当过凤起女皇和圣女宫主的男宠,一开始接近我是别有目的,看起来柔弱,其实心思缜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够了吗?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不必拿我的人当犯人审。”长河踢开凳子站起来,无视寒天完全呆住的脸,径自绕过他出门,“我去准备下,即刻出发。”
寒天半晌才从惊愕的情绪中回神,手指哆嗦指着长河离开的方向,一脸难以置信地转向大漠:“你,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我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以色事人!男宠??
一定是他疯了,要不就是长河疯了……
他喃喃自语,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都说出来了,大漠应道:“疯了总比死了好。”
寒天错愕:“什么?”
“辽人与我们积怨颇深,余连山此人又狡诈阴险,长河这趟辽国之行凶险难测,云曼会是一大助力。”
“连你也信他?你没听说他是风邪的人!”
“我不是信他。他有何目的还难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会害长河的。”
“不会害也不能选这么个……”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男宠
“不必担心,等到长河安全从辽国回来,我自有安排。”
他并非不信她能力,但是,“这丫头的个性你也不是不知道,犟得像头牛……”她认准的事情,什么人能拉得回头啊,“你有几分把握?”
大漠笑了笑:“原先没有,今天见到云曼的第一眼,有了三分,等我确认一件事,就会变成十分。”
“蛊族多出美人,师兄大概没听说过,二十年前的蛊族王后,倾国倾城艳绝天下。现下的蛊王确实俊美,比起其母的风姿,却又差了一大截。”
寒天有听没懂:“这关风邪什么事?”
“原先我未朝这方面想过,现下有了方向,要查查当年蛊族有几位小王子,以及现下的归处,应当不难。师兄就敬候佳音吧。”
大漠在灯下伏案,有敲门声,她开口:“进来。”
神色一丝不苟的贴身侍卫迈步走进,例行汇报完公事,补充最新动况:“长河大人一炷香之前离开。”
大漠点头,示意知道了,半晌,宽大的阴影还投注在书页上,她抬头:“还有事?”
“长河大人拿走了大人的易容膏。”
拿就拿呗,之前长河也提过的,到了辽国得易容行事。
“全部。”
大漠闻言停滞了一下:“全部?”
墨轩尽职描述:“冰库的三大罐全拿走了。”
大漠缓缓倒抽了一口凉气,三大罐……光收集制作的材料就要花费一整年时间!
长河哪儿来那么大脸啊,三大罐够她易一辈子容了!
以往也不是没给她取用过,用多少量肯定清楚。
大漠真无语了,不就是把人支开跟云曼聊了会儿么,至于吗?
良久,某人磨牙的声:“墨轩啊,说老实话,你办案多年阅人无数,有没有见过比这死丫头更小心眼的人?!”
长河负重前行也不方便,出了城十里就找了一处茶水铺子停下来,她与云曼坐着休息,桌上摆着大漠的宝贝们,三个矮矮胖胖,一手臂刚好能环下来的银白色坛子。
“大漠这些易容膏,必须冰窟保存,现如今这气候,撑不过三十天。”
云曼不认为她能用得了这么多,更不明白她带出来的动机:“坏了不是浪费。”
小二端着茶壶过来倒水,长河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打开其中一个坛子挖了药膏装好,掏出锭碎银:“小二哥,这三个坛子寄存在你这里。十天之后替我送到六扇门。”她也就气气大漠。
“大漠下午都跟你说了什么?”
云曼笑道:“没什么,问了些我从前的情况。”
长河冷哼道:“多事!”
“她也是关心你,看得出来,你的师兄师姐都很疼你。”
长河面色舒缓一些:“他们习惯了审犯人。”
“哦?我看大漠姑娘挺和气的。”
“和气什么,笑面虎一个。”她的感情自己做主,不需要旁人指手画脚,好姐妹也不行。
云曼看她将那个小瓷瓶收起来,问道:“你有计划了吗?”
长河道:“要引余连山将藏宝图拿出来,必须有合适的饵。拿到了一份,自然就想拿到其他几份。”
“所以你会找人装成持有一份藏宝图,再将消息散布出去。”
长河点头,云曼道:“余连山这人相当小心谨慎,要让他上当并不容易。单单一层布置,我看并不保险。
这个她也考虑过,“不保险也只能试一试,时间紧迫,没有更妥善的法子了。”
“这法子可以试,但不需要你亲自出手,我可以帮你做。”
他似乎话中有话,长河眉头不由蹙起,云曼道:“你身份特殊,若能混入余连山府中,届时我在明你在暗,里应外合,成功几率定能大增。”
什么叫她身份特殊?!长河几乎压抑不住心头火,差点当众掀桌子:“你是疯了还是失忆!没看到那天余连山对我下手?”以为她能凭着跟余连山的关系混进去?简直痴人说梦!
螳螂捕蝉
长河一身戾气,来倒茶的小二都赶紧离远了些,云曼早预料到她反应:“你既然根本不认余连山,为何听我提到这计策这样激动?你会激动,因为有的东西是天生注定的,是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也真实存在的。你与余连山的这份亲情羁绊,即使薄弱却依然存在。没有人是铁石心肠的,只要有感情,就会有破绽——”
她懒得听这些废话,“我没你天真,去赌那种人渣的善心!”
“我说了,这是连环局,在你自己开的赌局上再加筹码罢了,只有赢多,不可能输大。你是觉得没必要赌,还是根本没胆子赌?”
她有什么不敢赌的?怕余连山吃了她不成,只是没那么蠢中他的计,“别跟我来激将法,本大人不吃这套!”
“原来长河心中的怨恨还需要我来激么?看来是我预估错,你为师父报仇的心思并没有那么强烈啊。”
怎么可能不强烈?她做梦都想将耶律释千刀万剐!
云曼笑了下,因为看见长河眼中陡然聚拢的杀气。仇恨是最好的说客,胜过旁人的千言万语。
“大漠给你的资料显示,耶律释与辽人的探子有直接接触。换句话说,接近了余连山,很可能就有机会接近耶律释。”
她的样子在犹豫,犹豫代表动摇,如果说服一个人需要一百步,让她犹豫便已完成了九十九步。
云曼不急着再开口,耐心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等着长河的眼神从抵触到犹豫再到坚定,最终如他所料下定决心:“你真觉得我能接近余连山?”如此有限的感情,就算她想利用,也看不出机会。
“余连山疑心甚重,你不可能接近他。”刻意的示好只会令狡猾的猎物生疑,“只有引他来接近你。”人有天生的征服欲,对自己主动得来的,能够掌控的,才最觉得安全可靠。
辽国上京。
金碧辉煌的大厅,丫鬟将茶水放下,掩门退出去。厅中坐了四个人,最上首一个轮廓深邃,五官分明,蔚蓝的眼锐如鹰隼。
此人正是辽国六皇子,耶律释,余连山坐在他右手下方。
一名黑衣的男子在做汇报:“近日京中有异况,有人私下在找很重要的东西,属下几番打探,好像是与一份藏宝图有关。”
深邃的蓝眼转向左方:“沐仑将军怎么看?”
耶律释所问的人正是余连山,京师动向事无巨细都瞒不过他,余连山开口道:“这个末将亦有耳闻,对方的身份尚未摸清,依我所见,暂且按兵不动为上。”
“那有劳几位将军继续关注了。”
耶律释端起桌上茶杯,修长的指绕过金色的把柄勾过来,他把玩金杯一阵,说道:“本王近日正好得了一批金饰,回头给将军送过来。”辽国权贵几乎人人皆知,沐仑将军喜好金子到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