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原将长剑拔出来的瞬间,从白瑶体内崩出的鲜血在阳光下泛起了星光点点。方亦然似是傻了般怔然紧抱着她,双双从半空跌落……
千音挣开重华飞奔而去!
可是没赶上他们下落的速度,只能眼看着他们重重落在地面,一地枯叶惊散。
千音落在两人面前,划伤了手臂,想以自己的血修复白瑶的伤,却听白瑶轻声问方亦然:“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同死啊?”
方亦然紧搂着她,眼中有泪滑落:“我不愿意!”
“哦,那我就自己死了啊……”
千音的滴血的手臂还在半空,白瑶唇畔带笑,紧闭上了那双狡黠漆黑的眸。
看着方亦然瞬间失去光彩的黑眸,她缓缓收回手,一眼扫过伏原等人,望见他们冰冷的眸子。她暗暗想,仙界的人,好无情。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低声对方亦然道:“带着她,走吧。别呆在仙界了。”
正此时,天边魔云涌来,两道人影瞬间到了面前。
白河与诛仙皆是目眦欲裂,抬手间无差别攻击。
杀气如刀,袭上千音的脸,她只听到伏原一声惊叫。
“然儿!”
她被重华护在怀里的时候,看到伏原挡在方亦然面前,挡住白河含怒一击,未让他伤方亦然分毫。
千音问重华:“师父,伏长老既要杀他,又为何要救他?”
头顶传来重华的回答:“因为,他是方亦然的师父。方亦然做错了事,他可以罚可以杀,却不能让别人伤他分毫。”
诛仙与白河,目的只在抢走白瑶。重华没有阻拦,静静的看着他们火速退走。
方亦然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缓缓起身,道:“师父,你赐我化仙水,让我永生都做回凡人吧。这仙,我不做了。”
这一句话过后,太阿从此没有了一个叫方亦然的人。
一年之后,魔界却多了一个护法,名叫,方亦然。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此事,终于还是惊动了风清扬。
或者说,终于到了他不能再坐视不理的地步了。
有关千音是魔族纤细的消息,一人传虚,万人传实。到如今,太阿上至长老下至弟子,都已经认定千音来到太阿图谋不轨。
尤其白瑶一事过后,即便有重华担保,但也禁不住众人讨伐。
千音倍感压力的同时,亦是心灰意冷。
人心,是这个世上最复杂难懂的东西。可是隔着一层薄薄的人皮,其实那颗心脆弱的禁不起任何流言蜚语。
第二日,当风清扬亲自带着人来到九重殿拿人的时候,纵然是重华,也只能默默地看着千音随她们离去。
只要他还是太阿仙尊,还是重华,她还是千音,是太阿弟子。这仙门戒规,就是束缚。
风清扬说:“尊上,千音是您的弟子,也是太阿众弟子之一,当一视同仁,请尊上,不要为难大家。”
千音走时,回头望了重华一眼,神色中带了丝乞求:“师父,这一次,您不要管我了。”
重华没有出声。
千音随着执法殿弟子走出九重殿的那一刻,红妆站在千音常常站立槐树底下,她脸色苍白,柔弱的如同风中细柳。两人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千音听到她极低极低的笑声。
笑的很得意。
千音突然很想回身撕烂她的笑,忍住了。她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思不过是人在受挫之后生出来的愤慨,是她在觉得自己冤枉的情绪中衍生出的愤世嫉俗想毁灭一切的冲动。
她受罚,红妆高兴,完全在情理之中。
可是红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理智全失。
她说:“方亦然就是我放出来的,还有那个白瑶,本来已经逃走了,也是我找人告诉她你和方亦然要被处死,她才赶回来的。至于玄齐,不知道他死在外面没有……”
“红妆!!”
执法殿的弟子没发觉到两人之间那一瞬间的交流,却见千音勃然大怒,突然发难,一箭射穿了红妆的胸口!
没有血液崩出,但红妆的胸口,自箭伤处,一点点如烟般风化。
红妆似是也没有想到她会痛下杀手,唇畔那抹冷笑犹未隐藏,已经僵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风清扬一阵风般冲到红妆面前,用仙气将她护住,直到制止了那股子箭气侵蚀红妆的身体。他长吁一口气,转头望向千音时,冷酷无情:“残杀同门,罪加一等!带下去,剔仙骨,化去仙法,贬回人界!”
至此,千音无话可说也不想说。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可是此时,她却不敢回头,去看殿门口那一袭月色身影。
即使不回头她也知道,重华此时,正凝着眉,用那双冰雪般冷清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
红妆在风清扬怀里眉眼带笑。
她成功的撩拨了千音,完成了最后一步。从此,这个人,这个她从进入太阿那一刻起便放在心尖上嫉恨的人,失去了所有!
千雪从殿内跑出来,跳上千音的肩,舔了舔她的脸,声音响在她心底:“千音姐姐,我随你一起去人界。”
***
流光将重伤的玄齐安顿在流云殿后,听说了千音的事。将流云殿施了一道结界,防止任何人进出。自己便向扫法殿而去。
半途中,与重华不期而遇。
流光问:“我听说,千音被捉去执法殿了。”
“嗯。”重华点头,淡漠的神色,显得冷情。
流光乜斜着他,嘲讽道:“你这师父当的,可真是叫我为你感到丢脸。堂堂仙界至尊,徒弟被人欺凌至此,竟只能袖手旁观。啧啧,重华,我记恨了你两千多年,可别再让我瞧不起。”
重华默了默,道:“让她吃些苦头也好。”
流光听闻此话,脸色蓦的就变了,若不是急着要去执法殿,大有抽剑与他干一架的冲动。瞪了重华半晌,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
一日不见,再见伏原的时候,千音心中是震惊的。
昨日他是中年之貌,此时立在她面前的伏原,却已经白发斑驳,皱纹浮生。
看到被押解而来的千音,伏原望着她,平静的说了一句话:“你终究不属于仙界,不属于太阿。”
千音不明白。
殿门关上了刹那,殿内仍然如昨日一般,只有她与伏原。连位置都站在昨日那地方,时间仿佛回到伏原为她松绑的那一刻,后来的事情不曾发生,方亦然不曾赶来请罪,白瑶不曾死去……
她仍是站在偌大的殿里,等着受罚的时刻。
一切,不过是接着昨日未完成的事情继续。
只是心境非昨。
千音庆幸的是,太阿规定,犯错的弟子全在执法殿受罚,不用像在诛神台上那样,接受万众瞩目,被不相干的人指着心口唾骂。
一切都在殿里进行,自然也不会被人看到此时的狼狈。
伏原问:“可觉得冤枉?”
“不觉得。”千音如实道。
“心中可憎恨太阿?”
“不恨。”千音似是闪现一丝轻风般的笑:“只怪我适应不了这仙界的规矩,这规矩也不会因我而改变。我在改变不了它的时候触犯它,是我自作孽。”
伏原叹道:“我们都以为,你会是太阿的将来。”
他口中的‘我们’,包括流瑾,包括玄蓝,也许还有很多千音不知道的人。
“……”千音难堪的扭过头,涩声道:“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这就开始吧。”伏原手中又出现了那柄薄如蝉翼的刀:“回了人界,别在任性枉为了。这个世界,你改变不了。”
纵然做好了准备,千音望着那奇异的刀刃,还是忍不住心底一颤:“伏长老,你轻点,我怕疼。”
“……”伏原果真收了刀刃,但自他手掌间流泄出一道水波般的气流,将千音包裹。刺痛感一寸一寸浸入皮肤,体内似有什么东西,自每一寸骨骼里被分解出来。
突然殿门大开,晨光围绕着重华,令他整个人模糊的仿佛一抹遥远的记忆,在漫天白芒中,一步一步踏着千音的心跳声走近。他一伸手,凌空将千音带到身边,伏原掌心的那道气流顿时消散。
伏原平静的望着重华,不见恼怒,只是陈述事实:“干预执法者行刑,与受罚之人同罪。”
第一百六十章
重华将千音护在身后,淡淡道:“千音是本尊的弟子,弟子犯错,是本尊教导不周。此罪当由我这做师父的承担。”
“师父……”千音静静地望着他的侧脸,依然显得是那样冷漠,那样遥不可及。掩在一丛漆黑的睫毛下的墨色眸子,深的望不见底端。
眼睛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不是心灵的窗户,而是心灵上紧闭的大门。你永远也无法从中知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就好像一个缠绕的紧密的茧,无一丝罅隙可让人侵入。
千音抿了抿唇,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师父,不要再为我受伤了。”
重华睫毛微颤,眼神扫来一眼,说不清的情绪自那眼底一闪而逝,待千音仔细看去,他又似是纹丝未动,静默而立。
伏原沉默片刻,问:“尊上执意要护她到底?”
重华避而不答,只道:“如若掌门问起,本尊自会解释。”
“尊上,你还要护这个不肖弟子到何时?!”
半空中,风清扬急急而落,神色冷厉,狠瞪了千音一眼,脸色颇为难看:“千音与魔族勾结一事,尚可从轻处置。但她无故残害同门师姐,却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他字字狠厉,咬牙切齿的模样,全然没了平日的风度。
千音与他极少见面,即使见面,他也从未正眼瞧过自己。他喜欢红妆,她是知道的,那是玄齐万事通告诉她的。
被红妆惹怒甚至失去理智射杀了红妆,当风清扬抱着红妆离去时那眸中带恨的模样,与她心里红妆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她又多了一个敌人。
重华反问:“红妆如何了?”
似是未想到重华有此一问,风清扬怔了怔,回道:“已脱离生命之危。”
重华似是笑了笑,那笑意太快,如指尖清风,待人想要抓住,却徒留一片空虚。他道:“既然如此,千音罪不致贬回人界。”
风清扬抑了抑心头怒火:“尊上竟欲如何?”
“罚千音幻海思过,百年不许踏出一步。”重华稍顿:“掌门且请记住,千音乃本尊弟子,做错了事,你可惩可罚,但无本尊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将她逐出师门!”
所有在场的人,一干弟子,包括伏原,都沉默了。
风清扬薄唇紧抿,眸中似隐忍似愤怒似杀意,混成了一体,难以辩明那究竟饱含的是何种情绪。
所谓仙尊,乃是仙界至尊,仙门至尊。不仅维持仙界平衡,也要维持仙门平衡。他可以用仙门戒规束缚他,迫重华屈服。但他若当真一意孤行,谁人可阻?
即便此时重华要废了他的掌门之位,他也无半分反抗的余地。
可他仍是不甘!
“幼时犯错,可说是年纪小不懂事。但如今,千音仍是不知轻重,今日她伤红妆之性命,那么将来呢?将来她是否会伤天下人之性命?请尊上三思!”
千音无语凝噎…
未来之事谁能预料?影响事物变化的因素那么多,谁能说得清未来如何?
况且他将一个小弟子与天下人别到一处,何其可笑!
风清扬明显有些耸人听闻胡扰蛮缠在其中。
重华平静的望着千音,语调轻缓而平静:“将来若当真有那样一天,她的存在威胁到了天下人,本尊会亲自动手处决。”
千音浑身莫名的一颤。
风清扬拂袖,整张脸已呈扭曲状。
正此时,一群人从天而降。
以三长老东吴与五长老华秦为首,身后其余殿中长老,一干弟子。他们落了地,齐齐站在阶下,目光如炬的凝视着重华。
重华蹙眉,明显看出他的不悦。
可是一众人恭敬垂首,却是面面相同异口同声道:“请尊上三思!”
风声,自众人脚底戏耍而过,撩起衣摆,也撩动了人心。
所有人,便在重华寂静的目光下伫立,那不很凌厉的视线一寸寸自头顶掠过,饶是风清扬,也感受到了几分压抑。
风过树林,哗哗作响。众人凝神屏息良久,蓦地听重华道:“本尊方才说过,千音之过错,全在本尊教导不周,若要行刑,便由本尊一人承担。”
东吴犹为激动愤慨,他一直瞧不上千音,自太阿遭受大难以后,他更是对千音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思,寸寸滋长,到了此刻,再也压抑不住:“尊上护徒心切,我等可以理解。但今日若不惩治千音,仙门将如何服众?”
“即是尊上弟子,一言一行受瞩目,应当更要处处谨慎小心,可她倚仗尊上护佑,不将仙规放入眼里便也罢了。与魔族私下来往,掇窜同门师兄方亦然与魔女苟合,致其背叛师门。不仅如此,知错不改,射杀同门师姐,更是犯我仙门大忌!”
“敢问尊上,此等行为,仙门岂可轻易罢休?!再问尊上,您护着如此弟子,就不怕仙门上下心寒吗?”
天吴声声逼问,众人视线如火般望着师徒二人。重华凝着眉,神情如冰。千音见自己师父被一个长老逼问至斯,心中大怒,一步上前,站在重华身侧怒指东吴开口训斥:“三长老!我千音尚有一命,任你们处置!但我也想问你一句,你不过一介长老,有何资格在我师父面前指手划脚怒声逼问?你有何立场来指责我师父的不是?!”
重华低喝:“千音,不得无礼!”
“你……”东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碍于重华在面前,生生压下了那股子怒火与杀意,声音仿佛挤出来般,涩哑难听:“尊上若执意如此,我只好一死,捍卫我的立场!”
良久,重华问:“诸位想如何?”
华秦当先一步跨出来,声声狠厉无情:“自然是诛杀叛逆,以正门风!”
重华的脸色,蓦地就变了。
不待他开口,有一道笑声蓦的响起,在静谧压抑的空气里,格外突兀。流光缓缓显身,步步行来,全身环佩铃铛锒铛作响。
他本与重华一同而来,却见他救下了千音,便欲离去,不料见着了风清扬后,他又留了下来。正巧旁观了一场对他来说无聊且无理的戏码。
他来到千音身旁,随意的搭上她的肩,笑望着众人,语气轻佻:“一群老头子,死掐着人家女孩子不放,要脸不要脸?”
他随手在两步之外划了一道线,轻笑中又融了些冷意:“谁若还想纠缠着千音不放,那便越过这线。本座不介意上演一场同门相残的好戏。”
众人的脸色犹带愤色,他轻飘飘的对五长老道:“华秦,方亦然受罚去了幻海,你宅心仁厚将他放了出来……”
重华身旁的伏原倏的盯住华秦,双眸如狼,盯的华秦牙齿直打颤。
流光接着道:“由此可见,你对门内弟子相当仁慈宽容,可本座就不明白了,为何你对千音却是不遗余力想要杀害……”顿了顿,嘴角牵出狞笑,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