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来?”初离捂着肩膀爬起来,“怎么不等我被吃了再来。”
音音将晕厥的池雪交给关老,走近初离,看了眼她肩上的伤,“本尊这不感觉到凶兽的气息才过来瞧瞧,谁知道又是你惹的祸。”抚上初离的右肩,“只不过路上遇见一个有趣的丫头,耽误了时辰。”
“为什么不让兰池雪觉醒?”初离拿开音音的手,“听方才的动静,你是封了她的龙脉吧。”
脸上的愁容一闪而过,音音笑道:“正说你看不见,耳朵却灵了不少。”舒了口气,“不老不死还不如安稳一生,觉醒对她不是什么好事。”
“是吗。”
“不知,看她的造化吧。”音音向左看了看,笑,“那个小道士确是有趣,方才一直看我,这一回头他又不看了,难不成对本尊动了心思。”忍着笑意,“长得倒不碍眼。”
“……”
初离走到云彻身边,看不到他什么表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却难得地先开了口,“我想。”看着自己的双手,“更厉害。”
“嗯?”这下大概猜到云彻的意思,初离笑着安慰道,“那条臭龙是上古神兽,都活了几十万年了,方才不过是未完全成型的凶灵,若你十成功力,对付它也不在话下。”
云彻摇头,“不用那般厉害。”
“啊?”
“走吧。”
“……”
蜀山正门,女子玩着指甲低着头,慢悠悠地走着,应该在想着什么事,身边蜀山弟子唤了几声“灼禾师姐”她都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脚尖碰了白枢宫的门槛,才停了下来,口中念着:“以水克火,以木生火,魉魅之法。”否定似的摇头,“相克之物,怎么可能,定是胡说。”
“难得见你认真的样子。”
女子一惊,抬眼露出笑颜,“师父!”
青墨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上前一步,低头看着灼禾,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一缕飞絮从眼前飘过,他忽地一笑,连灼禾也有些惊诧——她从没见师父笑得如此温柔,只是那对明眸越过自己看向另一侧。
她亦回首,满目飞絮。
青墨拍了拍她的肩:“为师下山一趟,回来再罚你擅离蜀山之过。”他收了手,灼禾指尖点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渐去的背影,又看白枢宫前的那一排排杨柳和一层层飞起的轻烟,抿了抿嘴,“好师父,你得早些回来。”
“他奶奶的你不早点回来!”
常让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灼禾立马冷了脸,口咬朱唇,舒了口气,只当没有听见,跳过栏杆向杨柳树下走去。常让见了,也忙跟了过去,一边还嚷着,“你这臭丫头究竟跑哪去疯了,可晓得蜀山差点就没了!”
“常胖子你别过来!”灼禾生气地回头,看着絮烟中的常让,更是跺跺脚,嚷道,“你活得好好的还真是煞风景!你再过来我就烧了你的破算盘。”
常让顿足,愣了半天,一回神竟哈哈大笑,“哎我个姑奶奶小祖宗,我怕了你,当我刚刚的话没说。可好歹在别的弟子面前叫我声师伯,老子是镇不住你,发什么脾气倒是回你的荧惑窟去。”
灼禾哼了一声,眼神扫过这一圈的杨柳树,“这些是你种的?白枢宫里又是山又是柳树,常胖子你倒是风雅,真破坏你脸上的意境。”
常让又一声大笑,“这些都是你明堂师兄喜欢的,老子最不喜欢这种呛人的东西。”挥手挡去眼前的柳絮,止了笑,“那孩子天赋不浅,就是心太软,斩妖除魔总留个手,不过也难怪,尽喜欢些酸溜溜的东西,这点倒挺像你师父。这么说,还难怪二妖怪总想把我这宝贝徒弟要过去。”
“再叫师父二妖怪,我……”灼禾顿了顿,两只脚蹭着,看着常让脸上难得的落寞,一时语塞,也再说不下去,尴尬地立在原地。许久,实在有些受不了,她便问:“师父下山做什么去了?”
“咦?”常让侧目,“二妖怪没告诉你?”
“忘了问。”
刚才哪想的起来问这些。
“去找个人。”
“找谁?”
“君莫离。”
雾韶山入口,初离二人被关老叫住。
“二位,且慢。”关老小步跑来,怀里抱着要有半个手臂长的红色树枝,“将这个收下吧。”
初离摸了摸,手又缩了回来,眉头微锁,“这是?”
“雪儿方才醒过来,让我将琉璃枝交给姑娘,并让老头子带话,‘当年蜀山上……’”
“当年蜀山上欲取云师兄性命,都是师父的命令,月枭破坏锁妖塔,也是事先谋划好的。我幼时和许多蜀山弟子一样,被送到各门派历练,与云师兄都受过月下公子与魂姬九幽指导,因此玄门同青潭还算有些交情,却极少往来。多年前,兰金带着月枭和另一男子拜访玄门,不知和师父说了些什么,竟同意将沉睡的凶兽梼杌藏于花容沼中,以天机锁封印,即便当日武师伯藏下解语花,也很难发现。”
“梼杌之乱后,我问了师父,她始终不愿透露原委,我却看得出来,她后悔了,她并不知道藏下凶兽会惹来这么大的祸端。也许正因如此,她才会在七年前饕餮逃到雾韶山时出手相助。”
“和月枭一同前来的男人用法术隐藏了气息,连容貌也作了变化,我隐隐觉得,他是蜀山之人,还是我极为熟悉之人。对于此事,不敢断言,只得给初离姑娘作个提醒。至于将琉璃枝赠与姑娘,一来作为赔罪,二来池雪心结已解,这是……是娘最后的心结。”
“到如今池雪也不知她隐瞒的是什么,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能让她违背道义的人,世上只有一个,师父心中恨他,我却知她根本无法放下。池雪冒昧,若二位日后遇见那个人,请将此物交还给他,玄门受不起。”
初离取过琉璃枝,轻轻抚摸,关老又道:“抱云公子对老朽有救命之恩,他曾留下一言,让老朽再遇初离姑娘,必将传达。”
“无过……”低声,“什么话。”
“无过曾遗失过一段记忆,但勾雪的笛声偏有回魂之效,若哪日七姑娘不知何去何从,雪嫁或许有你要的线索。”
答案?雪嫁?初离又摸了摸琉璃枝,“也好,反正现在也失了天元珠的消息,依云彻所说,当日另一颗珠子去了西边,倒也不绕路。”
关老作揖,倒了声珍重,折回山门。初离将琉璃枝递给云彻,道:“有没有觉得形状很熟悉。”
云彻看都不看,“轩辕瑢。”
初离笑,“月神的玉枝乃以冰山翡翠铸,而这雪海琉璃玉应更是珍贵。小小的地仙,竟得了这么个宝贝,了不得。我总觉着是见过这两样东西,却不怎么记得了。”指尖碰到了什么,问道,“这上面是不是刻了东西。”
云彻这才低下头,仔细一看,确实刻了一行小字。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十二个字,诉了兰染枝的一生。
“不过一些划痕。”
“哦?”初离似信非信,手执玉枝背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淡淡笑意,“还不走,这下又丢了线索,只能一路寻过去了。”故作委屈的模样,她皱了皱鼻子,“不过听说雪嫁人酿的‘陵水暗罗’乃凡间极品,不知能否比过长相……比过幽谷醉。”
她捂着右肩,稍露愁容,转瞬即逝。
云彻看在眼里,漠然移过目光,向西方看着。
“去尝尝好了。”
二人方踏上前往雪嫁的道路,却不知那处已遭了四年战火。
民间流传轩辕至宝羲和剑遗失,帝执毫无理由地归罪雪嫁,派兵封城一年也没有什么收获,只闹得雪嫁人心难安。曾被称为“云端之城”的凛崖,地势凶险,易守难攻,正处西玥与东唐边境,雪嫁受难,唇亡齿寒,凛崖率先起义,断了轩辕军的退路,并借自身地势阻挡援军。有了先行者,雪嫁也开始了对轩辕的反抗,昭告天下恢复雪嫁国都之名,西玥大大小小几百城亦纷纷倒戈,开始了与轩辕国的对峙。
西玥地域狭小,同轩辕相比,兵力远远不足,但也利于此等凶险地势,再加上北桫、南岿各城都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两军交战,雪嫁胜多败少。
四年烽火,雪嫁气焰高涨,更到了与轩辕军势均力敌的地步,离不得三人的功劳——
刑戈,雪嫁军主帅,原为一介平民,得雪嫁国主赏识,遂得提拔。刑戈善使长枪,一杆九蛇化骨枪横扫疆场,自得帅印,逢战必胜。传闻只要刑戈出征,敌军必先灭七分士气,战意全无。
栖泽,雪嫁军师。曾有敌军潜入军营刺杀栖泽,见一眼便惊为天人,顿时忘了自己的任务,轻易成了俘虏。又说栖泽运筹于帷幄之中,才智更胜容貌,随口说出一计便可覆百万之师,虽为女子,军中威望不下于刑天。
最后一人极为神秘,雪嫁复国之初便被奉为“大尊长”,授予国主治国行兵之道。此人善用法术,杀人于无形却极难见其面目。她的身份,来历,无人知晓,只知雪嫁昌盛不可离她,只知其名——秋海棠。
☆、失踪,奇妙的灵魂
西玥雪嫁城。
这日正值将军刑戈凯旋,一时万人空巷,街上早早撤了生意,无论商人农户都涌在街道,等待着英雄归来。维持秩序的士兵面对这么多百姓显得有些吃力,但也只能尽量清理出一条通道,将人群推向两旁。
士兵的叱喝声,百姓的窃窃私语,小孩的哭声和妇人的抱怨声混在一起,几个人喊着“将军回来了”,本就吵闹的人群更是沸腾起来。混乱中,许多士兵的帽子被撞掉,可见军队从远处而来,哪有心思去捡,只有撕破了嗓子继续嚷道“往后退”,一边有气无力地同百姓们推推搡搡。
人群之后,一男一女前后走着,正是同军队相反的方向。女子笑道:“看来今天这酒是吃不成了。”
“这一路都没有线索,再向西便是苍穹之海,若真不在雪嫁,就更难找了。不如先呆几天,再打听打听。”
云彻不回答,军队已行至眼前,虽说身前许多人挡着,他还是看到了那骑在马上的刑戈将军。巧的是,刑戈也将目光投向二人方向,云彻身子一抖,定睛一看,刑戈的军队已远去,哪里是在向这里看?
初离拉了他次还是没有反应,她便道:“发什么呆,难不成那什么将军是一俏姑娘不成。”边开着玩笑,她松开手,“这里好吵,去找地方歇歇吧。”
云彻看着她松开的手,不禁捏紧双拳,“你先住下,我去城外探探。”
“我和你一起……”
“留下。”他的话有些强硬,甚至不容置喙,初离有些茫然,稍稍一想,摸了摸自己的右肩——的确,这具身体,只勉强用的了魔力,如今不过是负担。
“小心些。”
“好。”
通道的另一侧,红衣女子漠然看着行过的军队,视线留在刑戈身上,不再移开。
是夜。
“姑娘,外面凉,先回房休息吧。”
“没事,我再等会儿。”
小二无奈的摇摇头,又提醒了一句,“雪嫁城夜里闹鬼,您还是早些进去的好。”见初离还是没有反应,小二怏怏而去,紧接着是一个清朗的声音:“平生无愧于天,又有何惧鬼怪!”
初离倚着门主,微微转过头,笑道:“你这就错了,游魂孤鬼可不归天管,若是真碰上,老天也管不了。”
男子身着锦衣,一脸富贵之相,虽带着温和笑意,却让人感觉难以接近。他之前不过随意插了句嘴,如今却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沉吟了好一会儿,轻哼了声,“姑娘许也是信那英灵害人的缪谈?”
英灵?反正等得无聊,初离一时来了兴趣,“你倒是说说。”
“你!”男子咬牙,双手负背,低哼了声,笑意却未退去。心中边想:竟用如此语气……还是叹了声“罢了”,答道:“雪嫁城外有一处菡萏池,干涸数年,半月前忽然清流涌注,未到季节便芙蕖遍野。巧合的是,自那时起,一入深夜,城中便会听见铁链拖地之声。”停了停,“传闻千年之前,西玥与东唐最后一战便是在菡萏池,凛崖城破,雪嫁军士虽拼死抵抗,依是不敌。轩辕帝下令将所有不降之人的脚上带上铁链,处以凌迟之刑。因有这样的传说,城中百姓先纷纷议论是先烈英灵保佑西玥,本是开心的事,可城中接二连三有人失踪,最后都在菡萏池附近找到尸体。遇害者皆夜晚出行,便又有了英灵害人之说。哼,鬼怪之论本就无稽之谈,即便果有其事,先烈英灵又怎会加害西玥子民!定是妖魔作乱!”
男子说着激动了起来,初离摇头,“信妖魔害人,却不信世上有鬼怪,真是奇怪。”
“哼,妖魔非我族类,何来善心。至于鬼魂,又有谁真见过?这不过是为人死后归处扯出的域域之谈罢了!说有捉鬼除妖之士,到头来还不都是妖魔作祟。”
初离一怔,转而“噗嗤”笑了起来,这一笑看得男子也愣了神,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初离捂了嘴,转向男子,“你这人真有意思,哪来的歪理。”她这么一转,男子才发觉她的双目看不见,原本准备的斥责也只变作三个字,“是道理。”
他这么说,初离更不知怎么接话了,于是又往别处一想,说道:“你既不信鬼魂,那我们就去看看?”
“——!”
“正巧我一个朋友去了城外至今未归,你这么一说我也是担心。不如你带我去菡萏池,无论鬼怪妖灵,你若是怕,远远看着便好,怎样?”
“我堂堂……堂堂七尺男儿,怎怕那些异类!我本就是去菡萏池查明真相,只你一姑娘,就不用同去了。告诉我你朋友姓名,我自帮着寻找。”
初离笑,“你带我去就好,哪里那么多废话。你要是不帮我就自己去,若是半路被妖怪捉了也是你的责任。”
“你!”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说话。男子想着,无奈道,“姑娘怎么称呼。”
“姑娘。”
“……姑娘说笑了。”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脸色已然有些难看,初离却很无辜道:“你也没说自己的名字,自然,我也并不好奇。不过是同走一段路,多说了几句话,你知我是位姑娘,我知你是个有趣的少爷便好。”
“……”
半柱香前,城外菡萏池旁。
云彻抱着虎翼刀,看着那一池开得正艳的荷花,若有所思。头顶一轮圆月未满,月光倾洒,只有池中显得一片波光粼粼,荷花浮在水面,随着清风微微晃动,皱起几层细纹,渐而消去。
白天听人说起菡萏池之事便觉有蹊跷,他在此处已有几个时辰,总有隐隐的不安,但始终看不出个端倪。他能感觉地下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可即便是菡萏池底他也去探了一番,根本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