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告诉我初儿的下落吧。”
秋海棠转过身,露出淡淡的笑意。
☆、番外四:相爱不若成全
最是变化莫测、难以琢磨的叫做人心。想不通,看不透,莫说是别人,时常连自己想些什么,也是不明不白。
做人不过二十载,又是做了三千多年的狐妖。
狐族本魅,修仙问道最快且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慑人魂魄,吸取精元。我便成了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天性”,山鸡野兔根本满足不了我的胃口,只有活生生的人,才是最好的美味佳肴。有了第一个,再是第二个,这才发现,原来妖也有妖的乐趣,轻易地玩弄着男人、女人,再让他们成为腹中餐,曾为人的我,竟恋上了这种生活。
摆脱了人的身份之后,我见到的妖,都是这般货色,嗜血杀人也不过是闲来找的乐子罢了,十三灵叛出狐族成为妖王之后,妖类更是肆无忌惮,此时我已没了半点人类的怜悯之心,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做妖的道理。
我去过很多地方,杀过人也吃过人,唯独来了万狐山,这分明是狐妖聚居之地,却无半分戾气。妖怪们白日里只懒洋洋地晒太阳,饿了便寻些小动物充饥,即便偶尔有人类勿入,它们也不过调戏调戏,断不会取之性命。
依众妖所言,山里住着一只狐仙,虽说因过被削了仙籍,可妖怪们依旧惧怕她,更何况她还是十三灵的姐姐,她说不可伤人,那妖怪们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敢忤逆。
此时十三灵还未被封印,但却在妖神大战中失了踪迹。我有些好奇那狐仙的模样,这么多妖惧怕她,是个长相丑陋性格暴躁的家伙。不过我曾见远远见过十三灵,虽说她气势的确慎人,却长得极好,她的姐姐也不该坏到哪里去。
有了很多设想,但还是没聊到能威慑整个万狐山的“狐仙”不过是个整天盯着天空发呆的小姑娘。初入万狐山,连没有道行的畜生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正是她突然出现,只道了句“莫再为难了”,便再无谁敢打我的注意。
一身素衣,散发而立,清秀的脸上没有半分颜色。她缩散发的气息平淡无奇,若不说她的身份,我还真会以为她只是个迷路的小女孩,除了那双带着几分媚气的双眼同妖王有些相像,其它哪里有半点妖的气质。
这是我对她的第一映像,而这种淡淡感觉持续了许久。之后无论是什么天气,她都会呆在山顶呆呆地望着,我也傻傻地看着她,以为能看出些什么,却什么也发现不了。最终问了她,她说在等人,我有些木然,又觉得可笑,可是再看她的眼睛,我笑不出来了。她是认真的。
后来我才知道她等的只是一个凡人,还是个有了妻子的男子。我想,她若是喜欢,勾了去便好,谁知她自损修为“变作”那男人的妻子,难不成是为了成全那个她一直等待的人?只是末了,那个男人的妻子死了,他也死了,她大闹魔界,释放万鬼,之后竟惊动了神界,降下雷罚,若非和她一向交好的白渊出手,早怕是魂飞魄散了罢。
之后她沉睡的一千年,我一直守在她身边,想着她之前被削了仙籍,是否也为了相同的原因。
她是认真喜欢那个人的。
她醒来,忘记了所有的事,我想这也好,有些记忆放在心上,只会扎人。
也许是受她的影响,我渐渐厌倦了嗜血的日子,更是被她教上饮酒的习惯。做人的时候滴酒不沾,没想到成了妖却喜欢上这种消愁的东西。消愁?我又有什么愁呢,把一切都忘了的她又有什么愁呢?
做了妖,对时间实在没有太多的概念,最短的也是从百算起。所以也不知如此平平淡淡地过了多久,那日,我也和寻常一样在庭中饮酒,正是无聊之时,也不知从哪闯来的人类,竟毫无顾忌地坐了下来。
他身上有很重的剑气,从打扮上也看得出是修道之人。我暗笑,捉妖是捉到我头上了吗?可是我想错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向我讨酒喝。
我的容貌在妖类中也是出众的,寻常男子见了早该迷了心智,他的眼神却只留心我手中的幽谷醉,偶尔看我,那眼神中也无半点逾越之意。他同我说话,我自己竟也不自觉地说了许多,直到太阳落了山,酒壶见了底,我才意识到我们聊了整整一天。
君莫离,很是特别的一个人。他言语中尽是放浪不羁,对我又是处处以礼相待;分明是捉妖的道士,却一个劲地说着做妖的自在。做妖哪里好了,我问,人类惧我怕我,恨不得要我死上千百回吧。
我笑,这么说的时候,竟也忘了自己也曾为人。
“意由心起,你若做尽善事又有人要取你性命,倒是便叫我去收拾他。”
他笑的很开心,像是喝多了,我也跟着大笑——如我这样的女子,手下的冤魂不计其数,便是天下好事全让我一人做了,妖邪仍是妖邪,什么也不会改变。
我也曾试图认认真真去喜欢一个人,可付出真心又如何,到头来只是多了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但他不一样,若要形容,他就是一个大侠,一个常人难以触及的人物,正因如此,也只有玉儿那样如水的女子才配的上他。
看到玉儿,我才恍惚明白为何君莫离初次见我没有半分动摇——他这样的人,喜欢的便该是这种一尘不染的女子,世上任何美妙的事物到了她跟前,便是不值一提。而我,能做他的一世知己,闲来小酌几口,说上几句,已是千万分的满足。
水清浅,这个名字不只一次地从君莫离的口中说出。他说那是他最愧于面对的人,直到玉儿死了,他便再也未提及这个名字。我以为他恨她,所以我也开始恨她,恨她对他的绝情,恨她逼得他家破人亡,恨她让我再见不到那个开怀大笑的君莫离。
然而,当我见到这个女子时,她并不如我想的那般,她有双和玉儿很像的眸子,里面只住着君莫离。即便她是他所有悲剧的始作俑者,即使我依旧恨她,她愿为他而死,仅仅如此,我便没了杀她的理由。
她拼劲一切救他,而我站在一旁,始终是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知道可以用我的性命换他的性命,脑子里便冒起一个念头:是不是一直以来我的存在,只是为了成全他。
这样想,竟是安心了。
君莫离啊君莫离,来世我不愿做你的挚友,最好不会遇见你,初儿的“成全”,也许我是懂了。
☆、分析,初儿在魔界
“紫竹。”白渊说,那表情像是还想再说什么,却顿了下来,注意初离表情的变化。
舌头有些打结,初离道:“你让紫竹跟着君莫离?”
“她对他有情,他若有事,她必豁出性命。”
直接答了她想问的话,白渊又不出声,似是等她接着问。初离反倒不问了,口中呢喃着“你什么都不知道”,说了几遍之后变得大声,“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表情让白渊一怵,他知道她是对他彻底失望。
失神间,白渊眼前白影一闪,转眼初离已不见了踪影。他眉头微皱,急忙追了上去。
初离的速度极快,可如今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不多想,如今恢复了几分灵力,随着气味很快回到梨花林中。她不管不顾地冲进小时洞中,只想,只想快回到云彻身边。一时没控制住,她就像一只受了惊的鸟儿冲了进去,正在闭目养神的云彻下了一跳,连忙上前拦住她。
嗅到云彻的气息,她安心下来,可哪知对方刚碰到自己,身体中就陡然涌起一股力量,她有些不受控制,一掌将云彻推开。这一推,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用了全部的妖力。
接了初离一掌,云彻整个人向后飞去,硬生生撞在石床上。他捂着胸口,此处已淡似一片薄雾,抬眼看失了魂的初离,他也不顾疼痛,连忙去拉住她,“怎——么了。”
云彻的声音有气无力,看来伤得不轻。他本身便有伤,此番自己又亲手打了他,初离颤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举着双手,显得很是手足无措,云彻见她应是没受什么伤,倒是安心下来,这一安心,眼睛一黑,倒了下去。
初离这更是慌了,急着喊了两声,却没得到回应。
云彻身上的黑雾不断消散,初离边叫着他的名字边试着阻止魔气的溃散。可是妖魔相异,即便她恢复十成的灵力,也是无济于事,且如今没了天元珠,该怎么为他续命。
“魔界——”忽然想起什么,初离脸色一冷,将他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架着他,一手凭空一划,出现了一个半个身子大小的黑色漩涡。
另一方面,红袖和武儿本想在圣武庄修养一阵,但混沌戾气太盛,怕是伤上加伤;且武儿心中是急着寻求杀死混沌的方法,便先将红袖的伤口暂时封住,赶回雪嫁城。
城门旁飞过,一地尸骸,红袖抬手掩了口鼻,别过头去,武儿却好像在地上看到了什么,带着她落了下去。红袖皱着眉头,刚想问武儿怎么忽然停下,正好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荆流孤。
她放下手,又仔细看了眼那个方向,那人也正朝这里投向目光。
红袖一看一愣,这眼神并不是刑戈的,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他”回来了。她自嘲一笑,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定了定胜,向他走去,武儿也跟了上来。
距离还有十多步的时候停了下来,红袖好像看他身边有另一个人,一眨眼却又不见了。看来是伤太重,她想,这时流孤也向她走来,样子有些着急。她嘴角轻扬,伸手一栏,冲流孤喊道:“救命恩人在这里,这么走合适吗”
流孤停下,看了她一眼,“是你改了命格簿。”
“竟然知命格簿?”红袖先是小声,放下手,语气有些强硬,语速也快了起来,“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透出命格簿,可不是看你再去送命!你这么着急,难不成真是给阿姐送命去的!”
说着红袖有些犹豫,她刻意不看他的表情,但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那慌张的模样,完全不像他的性格。她更是迟疑了,声音降了下来,吼道:“怎么了!我就那么一说,干嘛摆出这个模样!”
这时武儿说话了,“是不是小师父出了什么事?”
红袖这才明白过来,唯有阿姐的事才会让他变得与往常不一样。
流孤说道:“白渊欲解开烈火封印,利用初儿得到了天元珠,如今应是去找珠子的寄主。”
“你怎么知道。”
流孤不回答,红袖也不追问,懒懒道:“不合理,以他的本事,自己便能取那珠子。”
“你还记得七年前,钟敏抢了天元珠?”
似乎有些印象,红袖却只依稀记得她的模样,到从来没注意她的姓名,“自然,不过人死了,珠子也丢了。”
流孤又岔到了别处,“落焱花冢与白渊关系匪浅,现任谷主花似月也受过他的恩惠,便一直暗中帮着寻找神器寄主。她安排钟敏接近我和轻尘,一来是监视我们,二来也是顺便探查天元珠的消息。可是月夫人没想到,钟敏不仅仅是她的弟子,也是——也是十三灵安排在她身边的棋子。白渊同十三灵的目的一致,行事作风却大为不同,天元珠本就是他给落焱花冢的东西,他不直接去找寄主,反而故意将天元珠交与莫掌门救师父性命。十三灵看不透他的做法,便令钟敏夺了珠子,而这次她见了天元珠,才明白白渊的意思。”回到红袖的问题,“寄体并非生来能与神器想融,其中还缺少一个契机。”
红袖摆手,“说。”
“所有神器,必须经过初儿的手,才会拥有神力,此外,也只有当神器感觉到危机时,才会与寄体结合。”
“危机?”
“要么是有人要摧毁它,要么就是寄体的主人有生命危险。”
说到这里,流孤却也觉着矛盾,当时解语花分明是一出水便进了尘儿的身体,这其中又有什么蹊跷?还是初儿很久以前就见过解语花?虽说这是个问题,可在刚才描述的过程中,他更奇怪的反而是钟敏。若说她真的是十三灵派来的,可她对自己和尘儿的关怀又不像装的,且几次救尘儿性命,这不显然违背了她主人的命令。更何况,方才城门口女子也说了,当时钟敏将天元珠交给她便走了,可为什么他又发现了她的尸体?
想着脑子有些疼,再看红袖,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脸色也有些奇怪。武儿也发现她的异常,却直接对着流孤问,“所以你说白渊利用小师父得到天元珠?”
“十三灵知道这个契机之后,也只能配合白渊将天元珠还给蜀山,又施计让初儿去寻。只不过那时候我还为完全恢复,他们自然也不急着让初儿找到。”
红袖突然插嘴,脸上的笑看起来很是虚假,“你总不会是闲的无聊和我说这些吧,看你刚刚的样子,是急着去哪。”
流孤沉默片刻,方说:“云彻为无境界所伤,又一直使用受损的躯体,如今没了天元珠,初儿能想到救他的办法只有一个。”
武儿脱口而出,“入魔!”
他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这方面他懂得多,自小喜欢看些神魔志怪的书,知道天地七界万物相生相克,小师父是妖,没有宝物辅助,即便恢复妖力也无法去救身为魔的云彻。如今她无人可依,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入魔道。可是小师父又同寻常妖物不同,她曾住神界数千年,有过仙籍,若是入了魔,便不是混魔,而是……
“她便会成为堕仙。”
流孤淡淡地说了出来,红袖也是一愣神。
仙与人、妖、神不同,后三者入魔,便就是成了混魔,要么四处流离,要么便在魔界争个立足之地——这便是十三魔煞的由来。而一旦入仙道,便拥有管理仙、凡、妖三界的责任(神界掌管天地周始,与仙界是分开的,魔界也是独立存在不受掌控),无论化、变人还是入魔,都以为着背弃了这个身份,即便是被剥除仙籍,也会被认作仙界的背叛者,堕仙。
堕仙与业神,从某个方面来说,拥有着相同的性质——为神、仙所弃。
红袖想,若真是这样,就已经不是她担心的“炼火封印”的问题,一旦阿姐成为堕仙,便会同业神一样遭到诛杀。快去救阿姐的话刚要脱口而出,她又生生咽了下去,脑子一个激灵,如今的形势不是她最希望的吗?阿姐成了堕仙,她就不用惧怕会……
她捂着左肩,还是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想法全部否决,低着头说,“既然是这么紧急的事,你怎么还在这里讲废话!”
说完流孤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一恍惚,以为自己错觉了,可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