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在穷奇的身体里一倒腾,正是刺中了它的几出要害,它长大了嘴想说什么,却再没了声音,随着眼神的涣散,它巨大的身体也软了下来,不久变作一句冰冷的尸体。
穷奇的妖灵从身体飞出,十三灵一把抓住,侧目便对着另外三头凶兽,“怎么,也要我收了你们?”
饕餮恨恨地看着她,正要再冲过来,梼杌却拍了拍它,看十三灵的眼神似乎是有些恐惧。饕餮喉咙发出细长的声音,之后也慢慢向后退去,带着梼杌逃开。反观混沌,却是一个劲地贴到十三灵腿边,发出细细的声响,一边还用脑袋蹭她,表现出很喜欢的模样。
☆、背负,杀你的理由
“哦?早就听过混沌对恶人百依百顺,可惜了我不喜欢养这么恶心的东西。”十三灵一脚将混沌踢开,混沌却又厚着脸皮贴过来,几次的的驱赶都不奏效,十三灵便不理它,跳下穷奇的尸身,将九蛇化骨递扔还荆流孤,“别让姐姐和那种怪物为伍。”
混沌跟过来,冲着流孤就发出“呜呜”的吼声,好像恨不得立马咬过去,不过被十三灵又踹了几脚后似乎安分下来,自己坐在一边整理毛发。
荆流孤忽然笑了起来,十三灵问,“笑什么。”
她的面目掩在黑暗之中,流孤看了一眼,手上也将伤口包扎完了,“被昔日的敌人救了性命,不可笑?”
十三灵沉吟半晌,方道:“我曾伤你一命,算是抵了。我的目的依旧没有变,我的好姐姐若真的和神对立,我这些年的经营就算真的白费,你自不会为我做什么,但终究会为她做些事。”
流孤苦笑,“她已选了自己的路,我不会劝她,若她与天下人为敌,我只能阻她,到时候,你依然白费心机。”
十三灵笑,没有半分的不悦,“不愧是帝曦,这么多年,在你心中最重的依旧是天下人!不过,我赌的就是你与她的羁绊。姐姐看似单纯的性子,却是我最看不透的一个姐妹,她有太多的事沉在心底不说,从某些方面而言,她与白渊还真是很像。”
流孤收起长枪,有些犹豫,问十三灵,“有件事我很好奇,你说钟敏是你的人,而我师父与重塑曦皇剑毫无联系,你为何又让她寻我们救他性命。”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白渊千叮万嘱要留着君莫离的性命,其中道理我是不知的。”
十三灵带着混沌离去,荆流孤稍稍条理后赶到锁妖塔,被锁的弟子们已尽数放出,其中最面熟的,还数一嘴骂骂咧咧的常让和侧坐在木鸟之上的棕衣辛澶。
“师叔,蜀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流孤询问,常让只不停骂着,弟子们也都有些浑浑噩噩,只有辛澶镇静些,回答他,“前日我回到蜀山时已经开始了,关在锁妖塔中的饕餮和梼杌妖灵不知被谁放了出来,大肆破坏蜀山却不伤人性命,大家之前都中了妖毒,抵抗不了多久就被关到了这里。”
“不伤性命?那外面那些血迹?”
常让嘟囔着,“是一个满脸是刺的妖物,承邑那小子原来一直装中毒,半路就和它打了起来,那妖物似乎没用全力,但还受了些小伤。”
穷奇竟然真是没伤蜀山弟子性命,莫非是真的对这里有了感情?可再看他对玄门和西玥做的事,怎么也不会认为他是个心存善意之人。流孤只是私心在想,眼神扫过被救出的蜀山弟子,总觉得少了谁,“承邑师兄呢?”
辛澶说:“他并未和我们关在一处,不知被那些妖物带到了什么地方,我刚才已放出木灵去查探,暂时还没有消息。”
常让一屁股坐下来,嘀咕着,“掌门师叔也真是,蜀山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跑到哪里逍遥。”
“剑台已毁,师叔的魂牌也是找不到了,不过他那么大的本事,总会比我们好些。”辛澶忙着说道,目光闪烁,流孤猜她也该知道了个大概,他本想把原委道出,可见辛澶似乎是要隐瞒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话。
常让还是一脸的不甘,辛澶不动声色地将流孤带到一旁,确定了常让没有注意到,方说:“我已通过木灵知晓了一切,常师兄嘴里总说掌门的不是,心里却敬他为父,有些事,还是不说破的好。”
说的时候,她也是一脸没落,流孤明白她心里也苦,便转了话题,“对了师叔,放你们出来的那头白狼呢?”
“白狼?”
“不是他给你们送的解药?”
“解药?”辛澶想了想,摇头,“我们被放出时,解药就放在地上,而且救出我们的是……”
朝着辛澶指的方向,荆流孤一路向西飞,完全不顾身上的伤势,可是再怎么快,他身后那轮红日总能追随他的踪迹,半天下来,日头已赶到了前头。
时间越久,流孤越是觉得乏力。梼杌的毒甚是猛烈,人类的身体能撑下来已算难得,他一路疾行,无节制地使用那几近衰竭的灵力,最终赶到苍穹之海时,红日已将半个身子埋在远处的地平线下,微弱的泛黄的光照着湛蓝的海面,西风吹起一层层细波,一眼望去,浟湙潋滟,浮天无岸。
“救我们的是初离姑娘,不过她身上戾气很重,身上又有很浓的血腥味,实在有些担心。”
辛澶的话犹言在耳,最后一次见初儿,她虽已魔气侵体,但并无半分暴戾杀气,二十四年前,她究竟又去做了些什么,何来的血腥味?
被眼前壮阔的景象震撼,流孤的阴郁犹如全被细浪卷去,心中一片安然。他仔细寻着,起初只抱半分的希望,不料一眼就看见他寻的女子。女子一袭黑衣,正背对着站在海边,似乎感觉到他的到来,稍侧过脸,一缕青丝遮了连,她拂手拨开,唇畔升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她不是初儿。
心里兀然扶浮气这样的想法,流孤的呼吸沉重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笑出声来。
初儿便是初儿,怎会不是?
“帝曦……你先来了。”
流孤恢复往常的冷静,缓缓说:“你让辛澶师叔看见面目,不就是引我来找你。”
他语气平平,带着质疑,初离显然没想到他会用如此近乎陌生的语调,沉默之后反而笑得更显妖异,“莫急。”面向大海,“还有个人没来,他可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黑衣蓝衫,一前一后,本该最亲密的两个人,直到“他”来了,也不再有半句话的交流。
流孤惊讶来人是浚夷,正要开口询问,初离先抢了话,指着远处渐渐暗下的海面,“原来的龙宫殿就在那里,海的西端,日出而现,日落而隐,昼夜交替的时候,整座宫殿就会变作透明的样子,从空中往下看,会有……”
“够了。”浚夷打断她,眉宇中似有担忧却不失威严,“这些你已经让人传达过了。”
初离不理他,接着说:“血饮道,帝曦,知道吧。”
流孤点头,但没明白她的意思,反观浚夷神色凝重,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近乎是喊出来的声音,流孤惊讶极了,他从没见过如此慌张的天帝,血饮道不过是龙族所创穿梭空间的道具,怎让他如此失了分寸。
“我欠你太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浚夷声音低了些,“世上他人并不欠你。”
流孤皱眉,“嗯?”
初离冷笑,对流孤说:“你不知龙族即便再有什么作为,也不至于一族皆入神籍。刚刚我指着的地方,便有连接凡界和邪灵界的缺口,藏在血饮道中。浚夷发现此事才令龙族齐家迁往神界,明里是好听的封神,暗里不愿离开故土的皆被斩杀。白渊在天上,是众人口里的龙神,但丧家之痛在心,何曾真正开心过!”眼中显出杀意,“若是那里的通道被打开……”
初离越说,脸上的黑纹越是清晰,流孤甚至错觉的以为那深深的黑色就像快要溢了出来。
浚夷克制怒火,双手负后,微微扬头,闭了眼,“说罢,你是要什么,若是我的命,我给,哪怕是天帝的位子。”沉沉地叹息,紧握的双拳松开,声音软了下来,“但我求你,救救这世上无辜的人,邪后一旦破关,便再无人能敌她了。”
向来孤高的天帝浚夷对着一个堕仙低头,他的那声“求”,流孤和初离都明白,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抛弃他的尊严。
“天—帝……性—命—哈哈哈。”有什么湿了脸,初离盯住浚夷,由笑转怒,魔力大作,将脸颊的液体蒸干,别过头面对已是深蓝的海面,“你怎么说的出口。”
“彻儿,你看啊,这就是所谓神,害我一无所有后,求我救救天下人,无辜之人。凡人生死,与我何干,我的生死,又有谁管过?不不,有的,那些顾忌我生死的人皆是没了好下场!”像是自言自语,可初离的每一句话,都戳着浚夷和流孤的心口,“你们待我如何,我会加倍奉还,业神如何,邪灵又如何,自始至终伤我的从不是他们!你们都是自以为是地对我好,白渊是、荆流孤是、你们每个人都是,只有彻儿不一样,他做什么……他做任何事,都是想我所想……我要杀谁,他就帮我去杀;我要救谁,他就豁出性命相救;我要他活着,再痛苦他也努力撑着……他不懂什么大仁大义,不懂什么大局为重,更不懂什么天下苍生……他只有我了,你们却让我丢了他……”
初离哽咽地再说不出话,该死,即便有了再多的魔力,也无法将眼泪这种东西完全抹去啊,还是因为哭过一次,流泪就成了习惯。
流孤下意识地伸出手,初离巧妙地躲开,回首淡笑,脸上哪有哭过的痕迹,“浚夷啊,你不知我有多恨你,我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们心里天下苍生,去陪我心里人。”
七初离,你真残忍。流孤的长枪不知何时已经举起,鲜红的枪刃抵着她的心脏,只要他一动,或许……
“初儿。”你让我来听这一番话,便是给我一个杀你的理由吗?十三灵说的是,无论多少次,我都放不下天下的抱负。流孤灵力肆起,倾身一刺,待他回过神,枪身已穿透了初离的身体。
☆、做戏,都要活下去
浚夷没有阻止,冷漠地看着,初离也是淡淡地看着他,纤细的手指捂上伤口,轻身道:“偏了。”
方才施力之时,不自觉地走了力道,他没想到她不会躲,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要杀了她。如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松了手,连如今眼里初儿温和的笑,他都以为只是错觉。
“你……?!”
浚夷出声,流孤定了定神,确定再三才知道,初儿是真的在笑,并非冷漠的笑,也不是让他心寒的诡异的笑,而是一如许久许久以前,他见过最温暖的笑意。
初离用力一握,长枪瞬间化作齑粉,逃窜似的涌入流孤身体。
初离的伤口迅速愈合,脸上的黑纹也渐渐多出一条,她苦笑着,“原来你是真的会杀我。”
“我……”
“别说了,哈,幸好你技艺衰退了,险些真要了我的命。”
两个男子一脸茫然,浚夷有些目瞪口呆,不过一会的功夫,为何她会换了个态度?
浚夷犹疑地打量他,初离嗤鼻,笑而不语,继而转身走了几步,沉默良久,淡淡出声,“想要杀你的七初离刚刚已经死了,我不如你般残忍,真的会去伤害无辜的人。”扬起头,月亮竟已在半空,黄灿灿的微光照在眼睛里,有些酸,“我一个人想了很久,你是罪不可恕,但若天帝的位子换了别人做,怕是会多了更多像我这样的人。所以……”
“所以……我便想吓吓你们,若七初离真的站在业神那边,你们会是什么反应。不过要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还真是不容易啊。”
流孤没有说话,他知道她如今语气中的勉强,也知道方才她的泪和眼中对浚夷的杀意,确确实实是真的。她逼自己杀她,或许只想找个让她放下仇恨的理由……可是如此的初儿,却让他比之前更难受。是啊,初儿就是初儿,那颗善良的心怎么会改变,但她又要忍下多大的痛苦才能依旧像以前一般笑靥对他。
越是这么想,越是自责,有那么一瞬流孤甚至觉得,那个说要天下人陪葬的初离是不是更好些。
“你是个英雄,若你不为天下人杀我,反而不是我认识的帝曦了。”初离忽然道,“不过还是多谢你的手下留情。”
流孤瞪眼:她方才,是真的想死!
初离接着道:“方才那一枪,你我情义已断。”忙补充,“我说了,你是英雄,可已经离我太远了。”
听着是玩笑话,流孤却字字认真地听着,见着她的双手将衣角攒了又松开,他郑重道:“情义已断,你我从此……”
“是最好的朋友。”
“嗯,最好的。”
“嘭”的一声传来,二人扭头,竟是浚夷在脚下震出了一个沙坑,他一脸严肃地站着,看向初离的表情甚是复杂。
初离猜他心中所想,“血饮道之事,并非妄言。”
“!?”
“因我并不以为重塑曦皇便可彻底封印业神和敷白,对你,我不信,我便有自己的办法。”
“何法。”
“你可记得万年前被封印魔界的蛟龙。”
浚夷与流孤沉吟,心中都有了眉目。
半响无语。
浚夷依旧在沉思,一抬头,正好撞见初离冷冷眼神。
初离避过头,他却放在了心上,虽被真真耍了一次怒气难消,但比起来,他对初离果真还是愧疚更多。
“一万年前的事,我已经淡忘了,比起那些,我欠你的实在难以还清。”
“你欠的并非是我。”
“恨我,等一切平息,便任你处置。”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活下去吧,为了你们的大义,我很高兴你能生生世世痛苦下去。”
一个时辰后,三人各自离去,如他们所商议好的,分头准备起来。
浚夷与二人分别并未立即回神界,而是再度打开了魔界大门。
混沌塔殿之外,他停下脚步,四周的红木槿艳得眨眼,他是最讨厌如此妖冶的颜色,一挥手,焚起一片田地,刹那间火光漫天,竟比那花儿更显得刺眼。浚夷怒了,青袖舞风,又将火灭了去,剩下一簇簇红得发黑的木槿花。
守门的一熊一虎伏在地上看他,它们认识,这人便是一万年前放火烧塔的那个男子,如今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却依旧有股难以接近的威压。
“伯伯的脾气该改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妙。”
女子的声音传来,浚夷侧身,是叶知秋。
女子慢悠悠向他走来,视线却在地上,惋惜着,“烧了便烧了,为何还要灭掉,弄得这不生不死。都说天帝行事果决,雷霆手段,却是个犹豫不决的人呐。”
浚夷不悦,怎么今天一个个都逆着他说话,“你太慢了。”转入正题,“还有三个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