浚夷不悦,怎么今天一个个都逆着他说话,“你太慢了。”转入正题,“还有三个月,人选定了吗。”
“咦?邪灵战场之事你从不过问,如今?”叶知秋想了想,明悟过来,“看来是有新的主意了。安心,魔界的人选已经定,信物也在多年前就送了出去,无论伯伯之后如何行使,战场上绝不用操心。”
“同你说话倒不费劲。”
叶知秋笑,“你是同我爹爹那块榆木疙瘩比吧。”
“哼,他是将才,却非人才,不过错有错着,又你如此聪慧的女儿。”
叶知秋撇嘴,“还有别的事吗?”
“小秋。”
“伯伯是许久没这么叫过我,不过还是免了,我可不习惯冷面大伯忽然变得温润。”
浚夷伸手拍她的头,知秋没有躲开,静静地接受了。在旁人看来,浚夷不过二十五六少年的外貌,如此亲昵地抚着一个如花女子,任谁看了都会想入非非。
知秋将他弹开,嗔道:“最近魔界乱的紧,算一算重阳也该到了作乱的时候。”
听“重阳”的名字,浚夷思绪一顿,说:“你什么都算得准,为何就不肯和我透露一二。”
知秋狡黠一笑,“说出来,怎么还见天帝为难的模样。”
“你七年前就知帝曦之劫,将聚魂石挖下一角赠予他巩固魂魄,之后又送君莫离剩下的整块救他;重塑曦皇剑,也是你给出的主意,还有那……”
知秋打断,“洞悉天机并非乐事,我做的这些,也是早早注定的。”
浚夷讥笑,“神之外,还有其它存在吗,天注定,究竟是谁注定!”
“不知,总归不是你我。”
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浚夷气恼着溢出神力,脚下存活下来的木槿花接连连根拔起,离开土壤的瞬间,分分散为粉末。
“何必……”
知秋想劝,可转眼浚夷不见了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距初离三人分开已有一个多月,海底龙宫,初离倚着墙角发着呆。
海面上已是黑夜,龙宫殿里却是一路通亮,一砖一瓦,一桌一椅,皆自成光源,散着荧荧的光,这亮度不刺眼,却也能将视线里的一切照的通透。
“最奇妙的是,一到夜里,这里每一处能照着影子的地方……”抚着墙壁,渐渐有了云彻的影子,他依旧那般没有表情,淡淡地看着她,她也淡淡地看着他,“都能看到最想见到的人。以前我能看到很多人,娘亲、父亲、妹妹、帝曦还有白渊,现在却只有你孤零零地在那头。”
“初儿。”
流孤在一边站了许久,没有打扰,抑或不敢打扰。
初离没有反应,他连叹了两声,自己这才发现,最近叹息地多了些,凝望初离,她与那个人也更像了些——披着黑衣,不说话,呆呆地缩在角落。
“初儿!”这次流孤声音更大了些,初离才意识到有人来了,嘴角弯了弯,“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
流孤止住她,认真说,“来见你一眼,那边都布置了妥当,只是想……看看你。”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理由?
“荆流孤!”
她又这么喊他,流孤打了个激灵,迟钝半天才应。
初离抿了抿嘴,踌躇了许久才说:“活下去。”刹那间,笑靥如花。
流孤忽然醉了,心中一动,不由自嘲笑了起来——过了这么久,差点忘了动心的感觉。
初离不知他为何笑,但也随着他笑,笑着笑着两人同时举起右手,隔着数步的距离,凭空做了勾手的动作,两只大拇指轻轻一按,便是许了诺。她记得还是狐狸的时候,他教她勾手指,教她说话不算话是要剁尾巴的,她害怕被剁尾巴,便从来没有和他勾过手,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诺言。
“都要活下去。”
☆、重阳,柔软的内心
轩辕二二八一年,西玥战事不利,轩辕国重臣为安民心,联名逼退轩辕执,拥其胞弟轩辕韧继位。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出使西玥议和,多年征战西玥胜多败少,妖兽一战后更是气势如虹,连北桫、南岿两地都忧心其有吞并天下之势。
于是轩辕韧议和,天下人皆认为徒劳一番,甚至有西玥将领建议西玥王尤图然斩杀新帝以慑四方。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图然立刻答应了轩辕韧的请求,接受轩辕国所偿四城,结为友国。
尤图王此举自然受到国民强烈反对,轩辕氏对欺辱西玥千年,如此良机怎可措施?无论贵族、大臣纷纷上奏,请求收回成命。尤图然将所收到的奏章挂于雪嫁城墙,只批复一句“欲为战者,每户征成年男子一名入伍”,之后,在无人提及战事。
自此天下一分为二,轩辕国依旧享占中原,西玥偏安一隅,与轩辕鼎足而立。
两国结盟,北桫南岿自然不敢有动作,只得年年岁岁进贡轩辕,以图安稳。
凡界渐渐恢复平静,但其他六界却开始躁动不安。约莫三个月前,凶兽饕餮将邪灵结界撕开,吞杀圣灵,邪灵逃散,与结界相连的魔、冥两界首当其冲。冥界倒是幸运,鬼王靖亲守结界,阻止了邪灵的进攻;魔界却是不妙,圣魔之尊红袖一年前失踪后,一直由魔煞欲殿新主重阳掌控大权,邪灵溃散之时,重阳也开始大肆破坏魔界,与他一同的,还有一个面貌丑陋的少年。
动乱持续了一个月,连鬼王都快支持不住时,一男一女乘风而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两大凶兽暂时制伏,并放出话,“两个月后邪灵结界一较生死。”
没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像是刻意说给专门人听的话。有人见着这对男女一个蓝衣,一个素衣,女子虽以轻纱掩了面目,却看得出是个出尘的佳人。有趣的是,这二人身边还跟着一只像狗又像猪的小怪物,一身毛发长得要命,乱糟糟的和几十年没有理过一般。
重阳听说二人之事后勃然大怒,不顾魔界如何,带着身边那个丑陋的少年往邪灵结界赶。
“重阳!”
女子一声轻唤,重阳的身子僵住,脚下一悬,顿时眼前一片黑暗。他本以为自己会往下落,但却只是没了可以踩踏的实物,待视线清晰,他才发现自己浮在半空,丑陋的少年不知去处,身下已不是尸身血海的魔界——这个地方他认识,纳兰府,他身体的下方,正是大小姐喜欢荡秋千的地方。
大小姐怕高,却还是要下人把自己推得高高地,然后吓得大喊,总以为她下一次定不敢这么玩了,但每次惊吓过后,都会笑得比原子里开的花儿都美。对了,还有流孤,他的好兄弟,他们就在这里结拜,大小姐给他们作证。“同生共死,祸福相依”是流孤许的诺,重阳不认字,没学过书,当时说的话还把大小姐给逗笑了。
“从今以后,我重阳有吃的穿的,就不会让兄弟饿着冻着!要是有人欺负你,兄弟我第一个去揍他!要是说话不算数,就……就……”
“就什么呀?”大小姐笑嘻嘻地问他。
“就一年没有肉吃!”
重阳比流孤长几岁,但大多时候都是流孤护着他,为兄弟出头承诺自己没完成,什么祸福相依、生死与共流孤也是违背了,这么一想,两个人是不是扯平?
重阳心中刺刺地痛,不由捂上心口,用力抓着,好像这样就能减轻疼痛一般。
其实自己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对流孤的喜欢渐渐变成了嫉妒,甚至是恨。品性相貌处处胜过自己,有个好师父,又有大小姐的垂爱……自己只是捡来的叫花子,是垃圾,是……是寻寻常常的下人罢了。
当初万念俱灰时遇到娘娘,问他:“你想强大吗,不再被人欺负吗。”想,当然想!于是他自愿成了那个人的傀儡,他不管,反正他从来都不被人重视,至少这个人,能给他力量,给他报复所以人的能力。
他恨荆流孤,那个和他称兄道弟的人不辞而别,害他受苦,更重要的是,他害了大小姐!
可是……
可是想起他,除了恨,还有疼。
荆流孤……兄弟……
“啊!”
重阳捂住头,痛苦地喊了起来,随着他的叫喊,周围的场景像玻璃一般裂成碎片,继而消散。他真实存在的,还是那个凄冷的魔界,血隼依旧低空飞过,啄食遍地的美味,天空依旧红得滴血,切切实实地告诉重阳,方才见到的阳光明媚,不过幻影罢了。
少年站在他什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远远地走来一个橙衣少女,漫步悠悠,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身形一上一下,发出悦耳的声音;女子的色彩与这空间似乎是格格不入,偏着夕阳的色彩,让人心中一暖又是一寒。
叶知秋走到重阳跟前,“可怜人。”
重阳听出她言语中的怜悯,立马红了眼,忍痛站直身子骂道:“你这妖女是什么人?施了什么咒法!”
“该先回答哪个呢?”知秋歪过头一想,慢慢道,“我也是个可怜人,至于咒法,没有,不过让你看了看内心最黑暗的东西罢了。”
重阳甩手,“我不是可怜人!”头更痛起来,蹲了下去。
知秋直摇头,看了他一会儿,眼珠一动,换了温和的语气,沉声道:“你究竟要如何折磨这个孩子。”
这话分明不是对重阳说,知秋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回应,就又说:“他的恨意并不如他想的那么深,放过他吧。敷白。”
一个声音传入知秋耳中,轻浮又带着妖娆,宛如在她耳边细语的烟花女子,“不嘛,我就喜欢这样的。”听得知秋一阵发麻,她知道这种感觉不仅由于话语中的酥意,更是产生于一股直触灵魂的压迫感。
言毕,知秋陡地移步,一把拎起重阳,同时运转体内灵力,只见一股气从重阳手臂窜入,他痛得一瞪眼,没来得及叫喊就昏了过去。
就呼吸的功夫,知秋已经满头冷汗,她将重阳放倒在地,低头对那个一直不动的少年道:“想回家吗?和我走吧。”
少年看一眼重阳,看一眼他,眼神的漠然掩饰不了闪过的一丝欣喜,伸出手,拉住知秋的裙摆,双目变作金黄,俨然成了猫的的眼睛。
“叶知秋!你怎么知道我寄身在他身上?!”
敷白声音中充斥着愤怒,明显听得出其中的疲惫。知秋淡淡道:“我自然想不到圣后娘娘竟愿屈居一个半魔的身体中。娘娘兴许忘了,世上有种东西叫做五灵息。”
“……五灵息。”
“你令业神绊住双凛便以为没了威胁,巧的是那个拥有五灵息的人与她相识,并告诉她重阳的身上有两种相同的气息。将灵魂寄与他人灵魂相融,真是巧妙又狠毒的想法,难怪我们始终找不到你。这孩子心中的恨意那么深,尽是拜你所赐……不过我已经震碎了他的魔体,不会再是你的容器了。”
“哼哈哈哈,后辈小儿,你不怕我杀你?”
知秋笑答,“杀我一人自是不屑,如今你最想做的便是去赴约吧,还是……其实不敢去。”
敷白不理会她语气中的挑衅,冷笑着,“帝曦和浚夷老儿找的小狐确实有些本事,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如今邪灵结界的缝隙足够我破关而出,至于那几个畜生和业神如何,我是管不了!”又是几声笑,听着令人心寒,“炼火封印我是真的怕,可惜它永远不可能再度练成咯。”
“你——什么意思。”知秋敛起笑意。
敷白说:“既然知道你们的算计,我为何始终都没有动那些寄体呢?只要杀死一个,那时间都够拖到我出关了呢!”
等了半天没听到知秋的声音,敷白也觉得无趣,“说白了,利用地上这个垃圾杀人,扰乱魔界,不过是我太无聊了,找些乐子罢了。既然浚夷老儿找着对付我的方式,我便帮帮他好了,亏我还费心思引帮那小狐恢复记忆,只可惜了魔界那个丫头竟未把我给的东西交出去。”话题陡转,“你想想,那个小狐集齐了大部分神器,浚夷老儿正开心地以为要大功告成的时候,突然发现最后一个寄体死不了……哈哈哈,好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叶知秋重重舒了口气,露出难以察觉的喜色,“你说的是轻尘吧。”
“嗯?”敷白应是没料到叶知秋听了这话还如此淡然。
“娘娘只知道氏巫族女子破了处子之身不老不死,难道不知道世上还有个最简单的解法么?”
“……”
“只要饮下氏巫族男子之血,便可破了不死之身。早在你设计让轻尘失身时白渊就查清楚了,他一直暗中保护的君莫离就是轻尘的父亲,氏巫族人。自然,娘娘日理万机,怎会注意到这么一个小人物。”音音眨着眼看她,“许久前白渊就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君莫离,你那凶兽傀儡,以为筹谋这一切,其实也不过成了双方棋子。”
“白渊……”敷白低下了声音,“数万年前,他还是只小蛇,竟如此聪明了。”
知秋道:“如此娘娘还觉得不可能吗?”
安静了许久,传来敷白的笑声,似是耻笑知秋的天真,“噢,更有意思了,我倒要看看,那炼火阵究竟会厉害到何等地步。”语气中没有一丝畏惧,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
知秋又等了许久,直到确定了敷白离开,方将注意力投向身边的少年,自说自话,“可怜的孩子,被夺了灵智,可这样也好,能省了不少烦恼。”
金色的瞳孔对着她的眼睛,好像在问她在说什么,她摇摇头,“走吧,剩下的事,我也管不了了。”
☆、身死,他已是凡人
“阿灵,我对你隐瞒利用,可那颗心心,却从无半分虚情假意。”
十三灵玉口含血,唇畔带笑,三千青丝披散在白色裙衫,随着她灵力的溃散肆意舞动着。眼前是一团游离状的人形半透明物,二“人”手指相扣,灵力互相冲击,不消片刻,十三灵的身体化为齑粉,维持了一瞬的人形,被对方震散开去。
就最后的一瞬,她想起三个月前,浚夷找到她,劝她放弃逃离妖界的心思。
可笑啊,你若让那人来当说客,我或许还能考虑。她这样对浚夷道。
浚夷真的带来了他——冥夜——她朝思暮想的人儿,自从他将她抛弃,就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留下一丝踪迹,如今他来见她,已是过了数千年。
“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若你不爱我,为何那般对我细心体贴,直到我把整个世界给了你,你却说不要了。”
“阿灵,我对你隐瞒利用,可那颗心心,却从无半分虚情假意。”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你还记得忽见山吗,那里有我们的家。我尽了臣子的责任,却逃了丈夫的担当,你在妖界受苦,我也日日守在那等你回来。你一个人不快活,我也让自己孤单。我不想做天界的神将,你也不是妖界的王,只是寻常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