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纯然是故意吃得这么香的,因为据她了解,一般的小孩子都是禁不起引诱的,看着大人吃,他们自然也就会乖乖地吃了。所以,她愈发卖力地将自己的表情夸张化,闭着眼睛,带着微笑,细细咀嚼着那些饭菜。
但是,但可是,眼下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啊!她怎么觉得有人正对着她的脸喷洒着温热的呼吸呢?
水纯然蓦然睁开水眸,然后她便见到一张放大的可爱圆脸正在欺近她。她下意识地张开犹存着食物的小口,打算出声询问那孩子到底是发什么神经了,干吗挨这么近看她?然而,她的问题并未问出口,当然,事实上是,那孩子压根儿就没给她这个开口的机会……
“唔……”水纯然的问话在黄晓轩的吻中消音了,而她的那只端着饭碗的手亦僵得彻底。
“嗯,好吃,难怪君姐姐吃得这么香!”黄晓轩将水纯然口中的食物一股脑地席卷进自己的口中,并像偷腥成功的猫儿一般,快乐地冲着水纯然眨着大眼睛。
“当”地一声,水纯然手中的饭碗掉在了地上,“砰”地一声,那饭碗碎了,晶莹饱满的白色饭粒迸溅了一地……
疯了,这孩子疯了!!!
水纯然骇然地望着黄晓轩的那张笑得分外开心的小脸,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处于僵化状态,只需轻轻这么一敲,势必会碎了一地粉末。
一旁的侍从更是骇然得彻底,只见他们皆目瞪口呆地盯着黄晓轩与水纯然看,完全忘记了去收拾那一地的狼藉。
“君姐姐,晓轩重给你添一碗饭吧!”黄晓轩起身,乖巧地替水纯然添饭。
“呃……好,谢谢!”水纯然愣愣地接过黄晓轩递过来的饭碗,见他大眼炯炯地盯着她的唇,心里面突然就萌生出惧意,尴尬地偏过脸不去看他。
水纯然忐忑不安地吃着饭,一来是因为害怕黄晓轩会搞个突然袭击,二来是心里面没来由地发闷,就好像她有什么事情没办妥而焦虑不安一样,但她一时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事情被她给疏忽了。
水纯然心不在焉,有一下没一下地扒着饭,看得黄晓轩是担忧不已,心道,难道是他刚刚的举动惹她生气了吗?可是,可是他不是故意要那么做的,他当时真的只是情不自禁啊……
“君……”
“圣上!”黄晓轩欲出口的话被突然奔进厅内的侍卫沈杰姝给打断了。
“什么事?”水纯然望向面色凝重的沈杰姝,心中突然就有不好的预感。
侍卫沈杰姝走近水纯然,然后对其耳语了几句,而水纯然的脸也在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饭碗再度华丽落地,“砰”地一声响后,地上的狼藉更乱了几分,而那蹦起的瓷质碎片,居然轻划过她的指尖,锋利的刃口刺入她的指尖,生生漾出一滴鲜红来……
“君姐姐!”黄晓轩惊恐。
“圣上!”众侍从、侍卫齐喊。
“……”水纯然低着头,沉默了数秒之后方才抬首看向黄晓轩,脸上带着苍白的笑,“晓轩,君姐姐有事要出去一趟,下回再陪你用膳!”
说完,水纯然便快速离位奔出厅外。而黄晓轩则愣愣地瞅着水纯然离去的背影,心中涌上一丝莫名的悲哀……
出事了吗?她那么焦急的模样,肯定是出事了!
“小泰,走,我们也跟去!”黄晓轩冲着侍从小泰说道。
…………
玄北宫·秋梦居
院内站着众多侍卫,雪太后正坐于软椅上,神色肃穆地望着凉席上躺着的男子。
侍从安飞跪伏在男子身侧,一边哭泣,一边小声地唤着“公子,公子”。
冷艳的阳光投射在已无气息的男子身上,他那温润安详的神态似睡熟了一般,让见者忍不住悲伤感怀。
“来人,将秋公子抬进卧房,好生更衣,择日厚葬!”雪太后沉重地说道。
四名侍卫正欲抬起凉席,忽听有人通报女皇驾到了,于是侍卫们便暂且搁下凉席,皆跪地行礼。
水纯然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当她见到躺于地上的秋梦时,她的心霎时停止了跳动……
静,很静,死一般得静!
她听不到侍从、侍卫的行礼呼声,她听不到雪太后关切的唤声,她听不到众人悲戚的哭声……
一步一步,水纯然慢慢向秋梦走去,只听她那纯美的声音飘渺而来:“怎么都站着,御医呢?”
“圣上,微臣在,只是秋公子已……”一矮胖御医惶恐地说道。
“已什么?什么时候打捞起来的?有没有做过急救?”水纯然伸手探上秋梦的鼻息,水眸紧瞅着他那青紫的脸孔。
“圣上……”那御医还要说什么,却被雪太后给打断。
“君儿,节哀顺变吧!秋公子已经去了……”雪太后悲戚地轻声说道,起身走至水纯然的身边,欲拉她入怀安慰。
“去个鬼!一帮酒囊饭袋!”水纯然猛地甩开雪太后伸过来的大手,双手则扯开秋梦的衣衫,露出他那被水浸泡过的青白胸膛。
“君儿!……”雪太后以为水纯然因一时悲伤过度而变得疯癫,眼中惊恐万分。
“让开!”水纯然沉声命令道,而后便双手叠放在秋梦的心脏位置处用力挤压。
不会的,不会的……秋梦不会死的,她晨间还见他好好地替黄晓轩诊脉呢!
都是她不好,她没有照顾好他,她没有给他应有的安全感,她没有及时地给他一抹关切的眼神,所以,他才会心情失落,所以他才会在皇宫内乱走,所以他才会掉进水里,所以他才会……
不,他没有死,她不会让他死的!
水纯然捏住秋梦的鼻子,然后俯身做人工呼吸,接着又是用力地挤压他的心脏,如此反反复复地做着这样的举动……
周围的人惊呆了,他们一致的看法就是:女皇太痴情了,但她却疯了!
挤压,吹气,再挤压,再吹气……
院内的众人僵化了,看着水纯然那拼命的奇怪举动,他们木然,由心而生出一股悲凉与凄然,但更多的却是敬重水纯然的那种执着的劲头。
快睁开眼睛,快醒来,快……
她不是个好女人,她不但做不到全心爱着他,而且连保他人身安全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她恨自己!
一旁的御医傻了,她知道女皇曾经就是以此种法子救活了轩妃,但秋公子似乎已经咽气多时了,难道说女皇还能从鬼门关再度把秋公子给抢回来?
阙凌烟、白羽、黄晓轩也来到了院中,他们的表情不一,但心情却是一样得沉闷悲伤,而他们最担忧的还是已经明显处于疯狂状态的水纯然。
水纯然一刻不停地做着急救,她的手僵了、麻了,她的喉咙干了、哑了,她的泪水无声地滴落,但眼神却依然坚定。
不知何时出现的千帆神色复杂地望着水纯然,内心充斥着异样的情绪。他对人的死亡本就看得泰然,想当初,为他和修缘做饭的老人死去时,他只是看了他一眼,甚至连一丝心痛的感觉都没有,尽管那老人生前对他很好。
于他,人的生老病死很正常,他不觉得一个人的死就是坏事,相反,他觉得那是一种解脱,是一种修炼的至高境界。
现下,他的心思动摇了,虽然他依然对秋梦的死没有多大情绪波动,但是,水纯然的举动却让他疑惑了。
她很拼命地在救他,虽然她用的法子很怪,而且貌似成效也不大,但却深深撼动了他,让他鬼使神差地也来到了水纯然的身边,并托起秋梦的手为他输送真气。
他晓得他这么做纯粹是在白白耗费他的真气,但,他却义无反顾地如此做了,只因她想让秋梦活着!
急救了良久,直到水纯然累瘫在秋梦的身上,秋梦亦未能睁开眼睛看她一下,他,死了……
千帆收手,打算将水纯然抱走,然,她却死活不肯离开秋梦。
尽管她的泪水一串接一串地掉,但众人却听不到她的悲泣声,她的声音依然清晰,依然纯美:“你们都回去吧,我想陪秋梦待一会儿。”
雪太后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水纯然和秋梦。
“小秋,你在怪我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水纯然将秋梦抱在怀里,抚着秋梦的脸颊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歉。
“小秋,你生气了对不对?因为你生气了,所以你才不理我的,对吗?我知道自己很蠢,很滥情,招惹了你们,却又无法全心全意对你们!我一直都不晓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是值得你们欣赏的,容貌吗?可是像我这样的‘男男腔’不是为你们所不屑的吗?”
“我真的很蠢,明明没有能力顾及很多人,却又自不量力地去招惹很多人。也许你们一开始只是对我这个人有些好感而已,而我却没有及时地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你们愈陷愈深,到最后我却以‘不忍伤害你们’这个烂借口而将你们娶了回来。”
“虽然表面上我一直都是被迫接受的那一方,可是小秋你知道吗?我从未后悔过遇到你们!或许我骨子里本就是多情博爱之人,或许我天生就是可怜又愚钝的爱情白痴,但我心里明白,如果不是我对你们动了情,我是不可能娶你们的!”
“你们的好,已深深在我心里扎了根,发了芽,现下正处于茁壮成长之时,而我对你们的爱亦是与日俱增着,我发誓,我不会再被动了,我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让你们明白,你们是我的生命之重,你们是我今生的缘,你们是我这一辈子的爱人!所以,小秋,我不许你死,你还没有享受到我对你的好,最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没有生下可爱的宝宝,还没有看着他长大,还没有看着他成亲生子,还没有……”
“小秋,醒来好不好?你可是大夫,大夫怎么可以让自己长睡不醒呢?我的小秋可是神医的嫡传弟子哦,神医的弟子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死去?小秋……”
水纯然幽幽地在秋梦耳边喃喃低语着,泪流不止,而她的唇边却挂着讽刺的笑。
是啊,为何她在快要失去时,才懂得痛,才懂得要去珍惜?很混蛋,很白痴,很愚蠢,不是?
如果心痛可以让秋梦醒过来,那么她宁愿自己心痛到死掉;如果泪水可以让秋梦醒过来,那么她宁愿哭干自己所有的泪水直到哭瞎双目;如果忏悔可以让秋梦醒过来,那么她宁愿跪地忏悔永生永世,直到自己枯竭而亡;如果,如果,如果……
如果秋梦真的死了,那么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啊……她要怎么办???……
水纯然一遍又一遍地吻着秋梦的唇,害怕那唇失却它曾经的温热与甜美……
…………
冷宫,一如它的名字一样,景够冷,物够冷,而最冷的莫过于其中居住的人。
雪太后环视着冷宫的一切,漂亮的丹凤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那是悲,那是怨,那是哀,那是痛,全然化作的却是一抹绝然的无奈……
是啊,他无奈,对她,对他,对自己,对所有人,他都是无奈的。
如果说他这三十三年来所拥有过的富贵荣华很让外人眼红嫉妒的话,那么他宁愿脱去这身华丽的外皮,去换得常人眼里的粗茶淡饭的平凡生活。
然,他的宿命已然如此,所以他选择不得。如果他过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涂、混沌外加侥幸混世的话,那么现下他有必要做些什么了,因为他不愿见到此类事情再度发生,尤其是让他的君儿伤心的事情。
“太后,人已带来!”一名侍卫通报。
“嗯,下去吧!”雪太后猛然转过身,丹凤眸中射出一抹厉光,直视着眼前的伤疤男子……
、第091章 记忆混淆
“你可知罪?”雪太后沉声问那伤疤男子,平日里和祥的俊颜一转变为冷若冰霜。
“罪?本宫何罪之有?有罪的是你这个贱人!”伤疤男子咬牙切齿道,被捆绑住的双手双脚奋力挣扎着。
“哼!要本宫替你一一提点出来吗?”雪太后冷笑道,“来人,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如再让他逃出来,唯你们是问!”雪太后一挥衣袖说道。
而那伤疤男子则在侍卫们的拉扯中骂骂咧咧,直至消声。
这些年来,他已经够包庇他的了,可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捅篓子。以前他可以不在意,然,现下,他居然误害了女皇的男妃,所以,这次,他不会饶他,即便有先皇的口谕,他也不会手软!
谁让他伤的是他的君儿?!……
…………
空灵飘渺的歌声响在秋日的午间,那歌声美妙动听,但却透着浓浓的悲伤,听得人忍不住要心酸泪流。
秋梦,难道遇见你真的只是秋梦一场吗?你亦非你,我亦非我,一朝入梦,缘尽梦醒。如果真是那样,为何我的心会那么痛?……
一阵秋风吹来,水纯然下意识地将秋梦搂得更紧些,口中喃喃道:“小秋,外面好冷了,我抱你进屋去,好不好?”
水纯然颤巍巍地欲打横抱起秋梦,只可惜她太高估自己的体力了,人没抱起来不说,还害得自己狠狠地压在了秋梦的身上。
“对不起,小秋,我再试一次!”水纯然迅速爬起身,提了提力气,然后再度抱起秋梦。
然,她这次虽然比之前次要好上那么一点儿,但亦是不容乐观的,因为她恰巧绊到了某样东西,然后她整个身体便向前方趴了下去。
水纯然这一趴倒没感觉有什么痛处,因为有秋梦的身体为她做了软垫,而秋梦的脑袋此刻正好死不死地撞到了台阶的边缘,于是,立马的,一个绝世大包便肿将起来。
水纯然的心里那叫个惊慌啊,只见她迅速抱起秋梦的头,然后用小手揉了起来,边揉边心虚地小声念叨着:“秋儿乖乖,不疼不疼哦!”
如果秋梦此刻是清醒的话,那么他肯定会翻个绝世大白眼,然后恨恨地说道:“不疼?不疼你自己试试!”
水纯然想象着秋梦翻白眼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不过转而一想,如果他能醒过来的话,她宁愿他不停地朝她翻白眼,耍脾气……如果他能醒过来……
揉了片刻之后,水纯然再度起身抱着秋梦走进卧房,而这次,她终于成功了。
就在她因此而心生一股自豪之情时,却因未注意到卧房的门槛,所以,她再度跌趴在了秋梦的身上,而可怜的秋梦则再度好死不死地撞在了桌腿上,于是他的脑袋上再度肿起了一个大包。
水纯然急忙连抱带拖地将秋梦给折腾到床上,而后便动手解开他的衣衫,打算帮他换上干净的衣衫。
水纯然所有的举动都被侍从安飞看在了眼里,他现下正窝在某个阴暗的小角落里瑟瑟发抖着,究其原因,与其说他是害怕死人,倒不如说他是害怕跟死人说话,替死人换衣衫的活人水纯然了。
正当水纯然打算扒掉秋梦的裤子时,奇迹出现了,早已没了呼吸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