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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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之晨-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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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觉有一只手轻轻在她背上平和地轻抚了几下,痛楚立减不少。五年暗囚,使得她于黑暗之中视如白昼,抬起头,恍然间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顿时百感交集,觉得自己如坠梦中,什么黑暗疼痛,一时俱忘。

那张脸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静静望着她时,目光寂寞如雪,忽尔唇角勾起极淡的一笑,却阴鹜深沉,明明是那么熟悉的脸,却让她一时又不敢确认了。

望着她呆滞的表情,他“噗”地一声笑了,只是声音虽透着欢愉,可双眼却半点笑意也没有:“怎么,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认识……”一张嘴,声音几欲哽咽,急忙咬住了下唇。

他歪着脑袋端详着她的脸,缓缓说道:“你瘦了。”

鼻子一酸,差就要落下泪来。上官若愚攒紧了拳头,指甲直掐入肉里,抿住了唇不答。

他淡淡地笑了笑,像轻风拂过莲瓣,忽然垂下头,轻轻地说道:“庄主,芳儿死了。”

如同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头顶,上官若愚心口一紧,顿时窒得呼吸不顺。

他笑得云淡风轻,只是眼里的寂寞浓厚得化不开去:“不难猜到吧……她的病若没有每月那十两黄金的药拖着,根本活不过一年。”

“我……我不是留了书信,让你们去找福建贺家?”

“贺家?贺家十代从商,连血都是渗着铜臭味。你一失势,他们立刻变脸,又哪还有情谊可说?”

“肇州杜要,泸州神威武馆……”

她说一个他便摇一记头,道:“他们终究不是富甲一方,芳儿的病所需的药如此昂贵,他们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上官若愚呆呆地望着他,口中梦呓般地喃喃着:“我一直记挂着你们,一出来便去翻阅院中卷宗。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若是芳儿有所不测,那你必不会放过贺家……可是我却查到贺家这几年不仅生意做得风声水起,两年前更是接了一笔大生意。我只道芳儿……”

“我何尝不想灭了贺家满门?只怕自己孤身一人,杀不完全。我布下大局,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贺家一门由天下第一的富豪之家,沦作街头乞儿,受尽磨难,死得凄苦万状……”他说着,目光渐渐收紧,脸上的表情不复清雅温润。

“原来如此……”她不是不知道贺家生情凉薄,会翻脸不认人,可当时实是别无他法。芳儿赖以吊命的药材,每月价值十两黄金,除了帝王之下,天下实在找不出什么人来,如此安排,已是在仓猝之中,尽了全力了。

他垂着头,忽然说道:“你知道么,我恨你。”

“恨”这个字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将她心窝剜开,再用力转了一圈,顿时周身上下除了痛,再没有别的感觉了。

“我恨你火烧山庄那天,为什么不让我和她一起葬身火海,我们一起相拥而死,总好过看着她受尽病痛折磨。为什么要把我们救出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你可知道……”他的声调越拔越高,到了最后,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她病入膏肓之时,每日犹如万蚁噬骨,她……她是被活活疼死的……”一语说毕,他终于忍受不了,将头埋进双手中,低声悲泣起来。

她陪他一起流着眼泪,心里却感到一阵冰凉的恐惧。芳儿之于他,是尤胜性命的存在。他因她而喜,因她而悲,如今佳人已逝,他却没有追随而去,可见那恨意已超越一切。

她只觉得手足僵冷,勉强伸出手去,咫尺的距离,却始终递不到他肩头。

初见的时候是他在水亭与人斗墨,她惊艳于他的温雅怡人,那自信从容的笑,和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才华,无一不让她惊喜,感叹着世间竟有和师父如此相像的人。那是一见如故的相知和倾心,寥寥搭讪数语,更觉品性契合,这个清雅都丽的男子,简直就是师父再世。这个人从第一眼起,于她而言便是珍贵的。后来知道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感情甚笃,她便将这小小的秘密藏进了心里。芳儿患上怪病,投医无门的时候,是她带着医仙前去相助。得知他们所需沿命的药材稀有珍贵,她不惜倾其所有。那每月十两的黄金其实已是她所能拿出的全部。每当他望着芳儿痛楚略减,舒心微笑的时候,他可会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另一个女孩子,也在呆呆地望着他的笑脸?

他不会在意的!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芳儿一个人。她付出再多,也不过换来一句感谢。即便是她在自己危急之际竭尽全力为他们安排下的保命之策,他亦不领情。事到如今,没有感谢,竟是换来了一句“恨”!

一阵气苦顿时涌上心头,鼻子跟着便是一酸。深深地吸了口气,竭力稳住了情绪,上官若愚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说道:“既然恨我,那你便杀了我吧。”

“我不杀你。”他说

忽然就有些忍不住的气恼,上官若愚直起身子,扬声说道:“难道也要我像贺家一样,受尽苦楚而死?芳儿的病不是我让她得的,你们若真心寻死,纵使被救出闲云山庄,也大可相拥自尽,到时没有人再会像我一样在意你们是死是活!谢书庭,你别想把芳儿的死算到我头上,纵使前恩不计,我上官若愚也是不欠你的!”

或许是被这一顿抢白得有些意外,他愣愣地望着她,良久,忽尔唇角上扬,勾出一个极浅的微笑:“相识这么久,倒还是头一回见你发火。”

“我脾气向来不好,你没见过我发火,不过是我对你特别容忍罢了!早知你会如此,我后悔骂少了你!”

笑意更浓了一些,谢书庭垂下头来,以手捂嘴,说道:“这才是你,一恼起来便是一副不管不顾的劲头。人人都说你聪明,于我看来,你不过是个寻常的丫头罢了。爱哭爱笑,有时又要耍耍小性……”

“我知道自己在你眼中不过是最最寻常的一个……”

“我是说,女孩子不要这么懂事乖巧,会活得很累。”

一张席软语温言,又正说中了心事。上官若愚不争气地落下泪来,哭着叫道:“你到底要怎样!”

他微沉着脸,只是重复道:“我不杀你。”

一个念头猛地划过脑海,上官若愚顿有所悟,双唇微启,用力便向自己舌头咬去。

谢书庭见她嘴唇一动,以为有厉害暗器藏在口中,立即一把钳住她的下颚,却不想她竟是要咬舌自尽,不由得一惊,道:“你做什么?”

上官若愚瞪着他,冷冷说道:“你不要我的命,难道我要我自己的命也不成么?”

谢书庭不解:“为什么?”转念间,却已明白了她的想法,脸上顿时泛起一抹冷笑,“你想用自己的命,来换白晨的?”

上官若愚冷笑道:“你当白晨是什么人?他的命,你要得起么?”

“你若不怕,又为何要自尽?”

“我的性子向来便是如此,你越不要我做的事,我却偏偏要做!你不想我死,我就偏要死,有什么怕不怕的?”

谢书庭微微一笑:“强词夺理。”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弹,道,“这般诡辩,为何人人都会觉得你聪明?于我看来,不过是个爱耍性子的小姑娘罢了。”顿一顿,他轻喃道,“你原不该,活得这般辛苦。”

上官若愚心中激动,紧抿着唇不语。

谢书庭道:“你猜得不错。我留你性命,确是想诱白晨前来。若非有他,你也不会火烧山庄……只是你不却不如我懂白晨。我若是他,纵使你死了也必要拼命前来,心爱之人的尸体,又岂容落在旁人手中?”

上官若愚心中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书庭起身离去前说道:“若你真的不想他有难,便该好好活着,用你那聪明的脑袋想一想脱身之策。”

他离去之时,燃起了室中四处的蜡烛,烛火通明,趋走了黑暗和她心中的恐惧。不知是否是他有意为之,上官若愚望着这满室烛光,终于忍受不住,伏在床上哇哇大哭起来。

这哭声透过墙壁,传入谢书庭耳中,换来他一句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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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十八 。。。 
 
 
哭完闹罢,脑子反而清醒了不少。上官若愚微微直起身子,只觉得后背一阵疼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试着耸了耸背,觉得虽然痛得厉害,倒不似伤了筋骨,这才略略放下心来。想从紫金葫芦里找些止痛的药膏,伸手一摸之下,却发现腰畔已是空空如也,忙又去寻蛊毒锦囊和七巧剑,果然均已不见。

此事倒也不在意料之外,上官若愚长叹一声。只是失了这三宝,要从此地脱身便要冒一些险了。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背上隐隐作痛的伤,她站起身来,坐到桌边望着红烛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眼神一定,横袖一扫,红烛落在地上,顿时化作火蛇沿着床幔向上攀爬,燃出呛人的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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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晨走在前面,不见怎样大步跨前,身子却如风一般疾疾飞掠。方碧桃从未见过这样的轻功,从他迈开脚步的第一刻起,她便已跟随不上。

白晨几次停下等她,最后终于不耐,伸手拽过她的衣袖用力一扯,拖着她一道前行。他似是不喜被人触碰,只用两根手指轻轻捻住衣袖一角,但就是这两指之力,已是方碧桃无法抵抗。

“过了那片林子,再向右拐。”话才出口,便被风吹散。方碧桃被拖拽着向前,心中倒也没有许多厌恶。

伤口的血已被止住,白晨的点穴手法煞是奇异,是她从所未见。不仅如此,他的武功、轻功、说话方式、为人处事,甚至是那张脸,都是她在尘世不曾见过的。她望着这个独一无二的男人,脸上的表情虽然平静,可越来越快的步子却还是出卖了他心中的焦急。

于是,情不自禁地开口问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白晨一怔,似是没有听清,脱口道:“什么?”

“你如今要去救的那个姑娘,是个怎样的人?”

原以为他会恼怒的,哪知素来冷淡的脸上却现出一丝清浅的笑意,很是仔细地斟酌了一番后,他答道:“一个笨丫头。”

“你喜欢这个笨丫头?”

神色间闪过一丝的迟疑,似是在犹豫是否该对她说实话,但最终却还是轻微地点了下头,浅淡地说道:“深喜入髓。”

意外于他的坦诚,方碧桃顿时觉得自己的呼吸滞了一滞,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她可知道?”

“我不知道。”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过,我又何需理会这些!只需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便好。”

方碧桃不禁微微叹息:“可若她不领情,你再清楚明白又有何用?”

略一迟疑,白晨足下步子猛地一顿。方碧桃一时刹不住,只觉得身子重重向前一倾,直直地跌在地上。白晨冷眼旁边,一双剑眉微微蹙起,脸上的表情寒得灼人。

“不许再说一个字!”

方碧桃顿时身子一颤,心中虽有不愿,却也不敢再说。

两人一路向前,忽见前方林木尽处,燃起袅袅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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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下衣襟,上官若愚倒出花瓶中的水浸湿了,掩住口鼻,一手执起烛台上的蜡烛来到门边,将房中的书卷衣布塞入门缝,将火头对准其中,木门立时化作一片烈红。她双手搬起门旁几凳,奋力向门砸去。

木门被火烧脆,猛砸了几下之后,便轰然裂去。她抛下几凳,自火上一跃而出,那火燃着了衣摆、头发,她便一把拍熄,也顾不上疼痛,便向外飞奔而去。

逃出之时,她一手带了一只蜡烛,见物便烧。后来嫌蜡烛太小,便拾起一根燃着的木棍,四处挥舞。不多时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惊声呼叫之声。她心中暗自得意,伸手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摇着火棍而出。

初时方醒,她尚不及仔细观察自己所在何处,如今一出长廊,只见眼前是一座庭院,飞檐雕栏,廊亭相接,颇为雅致,一见便是谢书庭的布置。

想起这个人,不禁心头微微泛苦。上官若愚自嘲地冷笑了一下,火棍向身旁的花圃中一递,火舌飞蹿,她心中感到一阵快意。望着身后的屋宇在烈火之中渐渐破败,仿如自己对他的那些纯真爱慕,一去不返。

大火惊动了院中众人,呼喝声此起彼伏地连成一片。上官若愚听着脚步声从四周渐渐围拢,脚下更不停歇,火棍专寻那花草连荫的地方扫去。横竖找不到出路,她仗着有湿布傍身,便索性将院中小火变为大火。

那院里不少仆从,来来往往脚步匆忙,她着意避人耳目,众人慌张之间,对她倒也大意了。

只见谢书庭在两人护拥之下走出来,脸上倒并不见慌张。一边组织仆从救火,一边下令十几名身负武功之人跃上房顶,自高处寻找上官若愚的身影。

上官若愚早知他沉稳内敛,一点小火未必便能吓住了;左右无法,便只盼这一招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细看四周的地势,只见墙头、屋顶各处都站了好手,于此情势,纵使大火连天,想要脱逃也是极难,如今却也唯有一拼。

当下大咧咧地跨步而出,站在火舌冲天的院子中央,笑嘻嘻地望着谢书庭。

谢书庭身旁二人手按腰间所缠的长链,蓄势欲发。谢书庭素知她鬼主意多,见她这样有恃无恐,不禁心生疑窦,伸手止住了护从,道:“你放的火?”

上官若愚咧嘴一笑,猛地转身,便向墙边蹿去。

她嘴巴微张,众人都道她有话要说,哪知却是夺路奔逃。她这一下去得突然,惹得众人均是一愣。

谢书庭回过神时,她已奔至墙边,手脚并用攀上假山,一跃跃上了墙头。她现身之前已选好了去路,这墙边不仅有假山,墙头的守卫也最是稀少。她只顾奔逃,毫不恋战,两个守卫一左一右地扑身而上,她双掌迎面一挥,引得守卫身子后仰,却是虚晃一招,并不追击,拔腿便跑。

这几下手法极快,不过瞬息,若非背上新伤牵得生疼,只怕早已翻墙而去。谢书庭看出她身法有滞,低低一声:“截住了!”身旁二人一手一条铁链,便如四条黑蛇飞蹿而出。

上官若愚吃过这铁链的大苦头,如今见到仍是心有余悸,伸手一搭一牵,以四量拨千斤之力拉过墙旁一名守卫,挡在身前,四条铁链顿时受阻,便是趁着这时,纵身一跃。

忽觉腰间一紧,只见一条白绸如灵蛇出洞般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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