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时辰后,宁江道:“到了。”
她停了下来。
周围再无一丝声音。
“宁统领,我能将布取下来吗?”方嫣然问道。
没有回音。
她心中一沉,猛地想到一个结果,一把将眼睛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四周花红柳绿,亭台楼阁,如斯丽景,美不胜收。
只是,哪有一个人在?
带她来的宁统领以及安平王的那些手下,全都消失了。
正文 30山穷水尽疑无路(十四)
方嫣然站了一会儿,腿有点儿麻,那条被打断又重新长好的腿仍不能站得太久。眼见园中空无一人,不知道安平王着人带她来这里是何用意?为什么她的人又不见踪影?
她弯下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膝盖,忽听身后一个男子声音道:“怎么了?”声音矜贵悦耳,却又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味道,熨贴得直指人心。
方嫣然猛然回头。
一个男子站在她身后,金环束发,衣袂飘飘,眉目俊美如远山。
方嫣然一直知道小六儿长得好看,可是她没想到,换了衣服后,小六儿能好看到这个地步。她生平第一次看男人看呆了。
眼看着小六儿一步步走近,一直走到她面前,她不由喃喃道:“小六儿?”
这是在梦里吗?
小六儿的嘴角微微翘起,低声道:“是我。”
方嫣然忍不住上前两步,伸手去触摸他的脸。
他被卖,她买下。她孤独,他相陪。
最后,他远走,她放手。
现在,又见面了。
再见面的瞬间,她才醒悟她有多想念他,想念以前和他相处的那些日子。
那段时间,是她来到这个时空后最温馨最舒心的时候。
是她在这个时空中的最珍贵的回忆。
她鼻子微有些酸,眼眶也红了。
小六儿的目光却直接落到她的左腿上,眼中涌现出惊怒,蹲下身子抚摸:“你的腿怎么了?”
陈廷只告诉他找到了方嫣然,在安平王府中,却没多说一句别的。
方嫣然鼻子一抽,喃喃道:“没事儿,就是瘸了而已。”
能见到他,就算瘸,也值了。
他们初见时,她是书舍,胸骨尚未完全长好;他是下人,口不能言。
再见面,她是下人,他却一身贵气。
方嫣然突然回过神来,震惊道:“小六儿,你,你能说话了?”
当时,他明明是个哑巴。
小六儿却没回答她的话,只怒道:“是谁干的?”他离开时,她明明好好的。现在不过几个月,她比那时更清瘦,还成了瘸子。
这事儿到底发生在陈廷找到她之前,还是之后?
如果是之后,安平王明知道她是他的人,居然还敢下此毒手,真真是目中无人!
远处,一道明黄身影站在凉亭中,她身后站着的赫然就是安平王。
“齐爱卿,这次的事情,你功劳不小。”明黄身影道。
安平王低声道:“臣不敢居功。”
宁江通风报信后,没多久她就接到了女皇的暗旨,着她将方嫣然秘密带进宫中。
所以她才会将这个女子带回京城。
爱子卓儿对这个女子动了别样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但若硬插进去阻止,就算她能成功,也会伤了母子情份。毕竟那是卓儿第一个喜欢上的女人。
她装聋作哑,却令人严密监视两人之间的情况。
还好,一切只是卓儿自作多情,那女子对他向来惧而远之,能躲则躲。
没想到卓儿竟然莽莽撞撞地跑去表白。
这样她就没法再置之度外了。
正碰上女皇令她带方嫣然从秘密入宫,她便避开爱子,直接将两人拆开。
看着宁王和方嫣然渐渐走在一起,喁喁低语,她犹豫了一下,道:“陛下,这样……好吗?”
两人间的情意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可方嫣然毕竟是布衣之身。
就算她与宁王有旧,赏些金银就是。
女皇目光黯了一下,良久才道:“皇弟那样的身份……。”
安平王倒吸了口冷气。
她怎么忘记了这件事。
若宁王只有皇家贵胄这一重身份,陛下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用金银将方嫣然打发掉。
可是……
她看向场中的两人。
“齐爱卿,国师殁时情景,你知道多少?”女皇突然开口问道。
安平王想起那个惊才绝艳的男子,心中一阵怅然。
历代国师,在朝中都有不少倾慕者。
“臣只知是病逝。”安平王道。
女皇唇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难道你不知道,所有的国师从没有病逝先例?”
安平王垂下头,嘴唇紧紧闭上。
她如何不知?
天下最好的娘中,都聚集在各国的皇宫之中。
再说,国师是神护之子。
以命为卜,佑天下苍生。
历来只有以命祭天而逝的国师,从没听过病死的。
“你不是很喜欢他么?”女皇又道。
安平王身体一颤:“臣虽对国师有仰慕之心,却绝无玷污之意,更不敢以凡人之情纠缠国师。请陛下明鉴。”
她对国师从来发乎情,止乎理,心中牵念,却仅限于远观。
女皇低叹一声:“我知道。……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安平王沉默片刻,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她哑着嗓子道:“陛下……,他,他,难道是,是……。”
“这世间万物,看在国师眼中,就没有任何秘密,当然会遭人嫉恨。”女皇道,“尤其是……皇室秘辛。”
安平王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跪了下去:“陛下!是谁?”
女皇背着手,半天才慢慢道:“皇弟的事情,除你之外的所有王都有参与。若非有你在,我真不知如何是好。眼下的形势,看着平静,私底下早已经一团乱麻。”
安平王支在地上的两只手青筋毕露,指尖发白:“臣……明白了。”
“你说,事到如今,我到底该怎么做?”女皇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手心手背,都是肉呐。”
安平王一字字道:“难道她们心中还有陛下,还有手足之情?”
“我打算,放皇弟和方嫣然离开,你说怎么样?”女皇道。
“陛下!”
“情势于皇弟不利,朕只能效仿先皇,将他再藏起来一次了。这次有方姓女子陪他,皇弟应不致太寂寞。……齐爱卿,你起身罢。”
安平王站起来,神色复杂地看向远处二人。
对方嫣然来说,这次她与宁王的会面,到底是好是坏?
“陛下……就这么相信方嫣然?”安平王道。
“国师的卜……不会错。”女皇道。
安平王一怔:“国师?”
那人连这个事都算过吗?
他到底……因何被杀?
她的指甲抠进了掌心。
“国师已知自己有此劫难,死前托梦于朕,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宁与嫣然,一兴俱兴。”
安平王不解。
“皇弟回京向朕提起方嫣然之前,朕也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女皇道。
安平王大惊,再次看向场中二人。
“皇弟的命劫,只有那个女人才能破解。”女皇又道。
怎么可能?
那方嫣然,不过是个瘸腿的布衣。
若真有那么大能量,又怎么会轻易被人打断腿?
“朕听说,爱卿的儿子对方姓女子很有兴趣?”女皇随口道。
安平王心中警铃大作。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是知道卓儿喜欢上方嫣然,还是借方嫣然断腿一事敲打她?
“犬子从小娇养,与外人接触不多,难免好奇心强了些。陛下放心,臣回去后定会对他严加管束。”安平王道。
不管陛下意欲何为,先保下儿子是正经。
女皇点点头。
安平王虽是武夫,却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最难得的是她对皇室忠心耿耿。
有她的保证,自己就能放心了。
两人站了小半个时辰,眼看场中二人聊得差不多,女皇打算出场了。
“陛下……。”安平王忙出声道。
女皇瞥她一眼。
“陛下,不知国师……可……留下什么物事?”安平王涩声道。
人死如灯灭,现在她连远观也成了奢望。
“怕是让齐爱卿失望了。”女皇道,举步向前走去。
她身后一片寂静,安平王再无一声。
正文 31山穷水尽疑无路(十五)
方嫣然没想到她那天经密道进入的竟是皇宫。
更没想到与小六儿——宁王爷重逢之后,两人互相说了近况,女皇就现了身。
在她想来,身为皇帝,必然天威难测,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位皇帝待她却很平易近人,不仅没有细问她的来历,甚至直接在宫中给她指了住处。
那地方相当偏僻,她从没想到一向美轮美奂的皇宫也有这般冷清荒凉的地方。
小六儿就住在她的隔壁。
小六儿当然不可能真的叫小六儿。宁翔王朝,玉是国姓,小六儿本名玉慎言,被封为王之后,赐“宁”字,始称宁王。
一晃儿,半个月的时间忽忽过去。
这半个月中,除玉慎言和影三外,再无一个人出现。
两人的吃食全是影三送来的。
他们的生活竟与世隔绝。
方嫣然坐在院中的大石头上,拿根小棍在地上戳戳戳。
“嫣然?”身后传来了玉慎言的声音。
她扔下草棍,垂手低头,恭恭敬敬地道:“王爷。”
玉慎言眼波流转,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却猛地笑出声来:“嫣然,你既然称我王爷,为何不行跪拜大礼?”
方嫣然翻了个白眼。
她其实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女皇是什么用意。按理说,玉慎言贵为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一介布衣,就算于他有援手之恩,又怎么可能让她与他有进一步的接触?
可这看似精明的皇帝偏偏把他们藏在这里,还安在一处,好像生怕两人接触太少似的。
玉慎言的地位虽然变了,对她的态度却仍是当初那个小六儿,亲热中带了两分暧昧。她努力想把两人的距离拉开,平时见面都彬彬有礼。
没想到,她那点小心思一下子就被戳穿了。
玉慎言不是齐卓,她实在不想再委屈自己的那条瘸腿动不动就跪下去。
“见面那天你说了不要我跪的……。”她反驳了一句,声音不高,听起来反而有点像撒娇,她急忙闭上了嘴。
玉慎言眼带笑意,目光落到她的左腿上,笑意变成了冷意。
他已经知道她这条腿受伤的原因了。
方嫣然不是多嘴的人,但影三和陈廷都对他忠心耿耿,在她进宫的第二天,就把两人别后的所有事情都打探得清清楚楚回禀了他。
方嫣然垂下眼睛。
如果放在现代,故意伤人肯定要判刑。但齐卓是世子,他的母亲是安平王,她在宫中这半个月,玉慎言将朝中的大半形势都讲给她听。安平王对女皇一向忠心不贰,若是因为她而处置了齐卓,未免寒了老臣的心。
毕竟,她只是一介布衣。
虽然玉慎言没有说这些,但方嫣然心里明白。
她明白,宁王自然更明白。
玉慎言咬紧了牙。
他以为只要他回来成为真正的宁王,就能够保护她,可是现在,他连惩罚伤她的人都做不到。
方嫣然拉拉他的手:“坐下吧。”
虽然让堂堂王爷坐在石头上说不太过去,谁让这里太荒凉呢?若是有现代的那种小木凳就好了。
玉慎言依言坐在她身边,眼睛仍盯着她的左腿不放。
方嫣然笑笑:“别这样,又不是治不好。”
再打断一次就是了。
玉慎言皱起眉头。
她只得岔开话题:“小六儿,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她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宁王爷更喜欢她叫他“小六儿”。按理说这个他在落难中的称呼,应该是他避之不及的,可每当方嫣然无意中这样叫他时,他都会表现得相当高兴。
玉慎言的注意力果然被她吸引过去:“什么事?”
“陛下为什么不让你回王府?”
玉慎言苦笑一声:“王府里另有一位宁王。”
方嫣然脑筋转得极快:“替身?”
王府里放替身,真正的宁王爷反而藏在深宫之中,还让她这个无功名在身、来历不名的女子陪着。女皇这是打算做什么?
“皇姐是为保护我。从小到大,母皇父后和皇姐把我保护得好好的,生怕我出什么意外。”玉慎言道。
方嫣然直觉没那么简单。
若只是保护,多派兵士护卫就是,何必像藏珠宝一样小心翼翼地藏起来,还要弄个假的在外面掩人耳目?
“母皇的女儿,除了皇姐之外,还有一位临王,一位文王。”玉慎言又道,“前段时间,国师死了。”
他的话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方嫣然听得稀里糊涂。
“国师是男的女的?”她问道。
“历朝历代国师都是男的。以命祭天,换取国泰民安。”
怎么听起来有点像部落里的巫师?
“我出生时,国师说我命中带劫,需在清静之地静养方有望化解劫难。所以我从小在宫外长大,直到……被掳走卖掉碰到了你。”
方嫣然咳嗽一声,道:“那是你福气大,就算没我,也会有其他人这样做的。”
“临王和文王虽然是母皇亲封的王,除了血脉之外,我们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手足之情。”玉慎言道,“所以她们对付起我来,才会毫不犹豫。”
方嫣然张大了嘴巴。
这事儿,是那两位王下的手?
当今圣上知不知道?
她把他藏在这儿,是不是代表她也忌讳那两位王的势力?
方嫣然胡思乱想着。
“不对啊,”她突然道,“就算是你说的这样,可文王临王哪有对付你的必要?”他自小长在宫外,除了身边的护卫外,根本无一丝一毫的势力;加上他身为男子,再受宠爱,也碍不着那两位女王爷的事吧?
她们何必对他下黑手?
玉慎言嘴角现出一丝悲哀。
“你听过‘乐杀’吗?”
“乐杀?……音杀?“
方嫣然一怔,乐杀她没听过。但她立刻想起了“音杀”,这是赵府管家告诉她的。就是赵忠心的这番话,让她知道了这里女子为尊的根本原因,那就是音乐。
据赵忠心说,那是神赐予女子的天赋。
“音乐分为音医和音杀,音医救人,音杀杀人。但是现在只剩音医了。”方嫣然把赵忠心的话复述了一遍。
“……就算是音杀罢。”玉慎言顿了一下才道,“几百年前,音乐是女子的天赋,每个女子若非音医,便是音杀。但后来这种情况开始改变,最后很多女子失去了这种天赋,音杀更是凋零。……但要说消失,倒并非如此。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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