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如梦- 第22部分

毕竟是安平王世子，暗卫们功夫再高，在他面前也只能束手束脚，免得伤了这位金枝玉叶。他若是死心要冲进来，他们根本不敢出手。

小六儿还想说什么，方嫣然拦住了他，她问道：“世子是冲我来的吧？”

齐卓前段时间就口口声声要见她，这次八成也一样。

小六儿点头：“恐怕是这样。”

“实在不行，我去见他一面吧。”她道。

“不行！”小六儿道，“临王和文王见过你的画像，不管你还是我，都不能冒险出去。”

“但让他这样在宫里横冲直撞也不是个事儿。”方嫣然道，“二王耳目众多，若让她们察觉，无事也成有事。”

小六儿看向影三：“陛下在何处？”

“陛下和几位王爷和使者们在一起，世子本也在宴上，中途出来就直奔这里。暗卫们阻拦不得，属下只能来禀主子！”

现在再去计较谁走漏了消息已经来不及，只能先解决了眼前难题再说。

“现在他到了哪里？”小六儿问道。

“属下得到消息时他已进了御花园，估计现在应该过了‘容华殿’。”影三道。

若是快步急跑，抄最近的路，从容华殿到这里最短是一刻钟。

方嫣然和小六儿互相看了一眼。

小六儿正要再说什么，门外忽地传来几声低低的鸟鸣。

这里人迹罕至，哪有什么鸟？

影三侧耳细听了会儿，面上神色忽地放松下来：“世子过了容华殿后就停住了。”

“停住？回去了？”

“没有，只是停下来。”影三回答。

“停下来做什么？”

影三边听鸟鸣边断断续续地道：“世子……坐在石凳上……，拿了支箫……，世子在吹箫！”最后一句话掩不住惊讶。

小六儿皱起眉头：“吹箫？”

“是的。”

方嫣然嘴角抽了抽。

这齐卓果然脑子被驴踢了吧？

巴巴跑到这附近来吹箫？

……

沉默半晌后，小六儿打破了屋中的寂静：“什么曲子？”

“冠盖吟。”影三别别扭扭地道。

方嫣然看着暗卫的不自然，不由看向小六儿，这曲子有什么不妥吗？

这曲子还真没什么不妥，整个翔国上下，无论皇室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几乎没人不识得。

只因为，它是对心上人表白的。

谁也没想到，齐卓脑抽抽地跑到这里，只为了吹曲子？

他打算给谁听？

他打算向谁表白？

他打算追求谁？

方嫣然愣愣地坐下，突地喷笑出来。

从前世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这般失态。

小六儿挥挥手，影三便悄然消失。

方嫣然先是喷笑，然后低笑，哼笑，大笑，笑到最后，已是边笑边咳，脸憋得通红，却仍止不住笑声，整个人都滑到了地上。

小六儿发觉不对，欺过来抱住她，急急地道：“然儿，然儿，你怎么了？怎么了？然儿？你哪不舒服？哪里不高兴？”

她笑声不歇，眼里都笑出了眼泪，惺忪地望着他，断断续续地道：“呵呵，呵呵，小六儿，宁王爷，你一向高高在上，但现在这种情况，难道你心里不苦？你不是伤心之人？我方嫣然一介布衣，还是个瘸子，只是无意中一个自私的决定，想给自己找个说话的伴儿，没想到就对你有了援手之恩，更没想到就此平步青云，让当今圣上把她的亲弟弟给了我。

“哈哈，你，你，哈哈哈，你心里很不高兴吧？明明是皇族，偏偏成了‘亡族’，最尊贵，哈哈，呵呵，最卑贱。你如何还能有这样的心思，来管我，哈哈，管我，管我高不高兴，舒不舒服？呵呵哈哈，你，你回屋吧，回去吧，回去哭吧，哈哈哈，想哭就哭哭，哪怕你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呵呵，我都，都当做，听不到。

“你，你回去吧，哈哈哈。呵呵，哈哈，对，对，对不，不起，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救不了我，救不了你，我，”笑到后来，她的声音都已经嘶哑，喉咙漏风一样呼呼直喘，“我，我受不了你哭，你，你回去哭吧，别，别让我听着。我救不了我的腿，救不了，你的命，呼呼，哈哈，我，我能做的，也就是，让你回去，回去，去，去哭哭。”

多可笑，打断她腿、左右她命运的人，把她折磨了够，反手再把她卖给皇家，之后还施施然到这里拿着支箫吹追求人的曲子。

多讽刺？

她的灵魂来自现代，可是她这般渺小，小到只能成为蝼蚁，成为玩物，成为别人玩腻之后翻手覆手之下的那点齑粉。

他是不是想说，就算你攀了高枝，就算你找到新的靠山，新的主子，你过去的那点儿老底仍在我手里握着，我想折磨你就折磨你，想折腾你就折腾你。哪怕你藏在宫里，只要我想，我仍旧能让你不痛快。

为了活下去，她学着恭维，学着讨好，学着抛弃自己前世的平和心境，但到最后，她的所有退步和牺牲都不过是徒劳。

笑到最后，她的嗓子里发不出来任何声音，脸上的表情更像在痛哭。

痛哭失声。

小六儿怔怔地望着她，突然伸臂抱住了她。

方嫣然喉咙里仍旧发着含混不清的声音，用手推他，似乎还想叫他回屋里去哭。

小六儿听到自己清晰地道：“方嫣然，你听清了。我从来不是什么伤心之人，也不在意什么高高在上。我在意的，从来就只有你一个。只有你——方嫣然。”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世子，以前折磨嫣然太厉害，让她对他极度不信任，所以他现在所有的表白无论是在言语上还是在行动上，在方嫣然看来都是别有用心。这就是传说中的自作自受吧？

正文　36孤帆远影碧空尽（五）

后来，方嫣然每每再想起那天的情景，都觉得模模糊糊记不清。

就连小六儿那句表白，她都有点疑似梦中的感觉。

不能怪她，原本前世她因心疾的缘故，情绪少有大喜大悲。初到这个世界，她一直隐忍，却始终逃脱不了命运的玩笑。那些伤痛虽没有形于外，却早就一下下刻在她的心里。而严峻形势下齐卓的追求就好像上天一个拙劣的玩笑，成了压垮她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再坚强淡泊，她前世毕竟只是一个少经人世的女孩儿。

小六儿见她情绪无法平复，便着影三带了几坛酒来。

酒味清香甘冽，并不辣，但后劲很足。她在现代从不喝刺激性的饮料，这还是第一次沾酒，很快就醉了。

再之后，天黑了，她疲累不堪，睡着了。似乎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又像是梦到些不吉利的事情，总之半夜的时候，她醒了。

醉后醒来的感觉相当不好，头疼，口干，心跳外加耳鸣，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她挣扎着爬起来，想倒水喝。

小六儿不在屋里，应该是回自己房里睡了。

踩着鞋，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

外面似乎有低低的说话声。

方嫣然喝了几口水，揉着太阳穴往门外走。

一不小心，踢翻了桌边的凳子。

说话声停了，接着小六儿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儿？”

她推开门，不满地道：“大半夜的，你们不睡觉在……。”她没说完。

小六儿的对面，站着一个男的。

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眼中满是惊喜，竟是齐卓！

齐卓看到她，抬脚就要过来，小六儿斜跨一步，挡到了她前面：“世子，有话站在这里说，然儿能听到。”

齐卓眉头一跳：“然儿？”

小六儿低笑道：“世子，安平王已经把她送了过来，难道你要和你的母王分开站着？”

齐卓的拳头紧握起来。

他在王府中的种种举动，母王不可能不知道。他以为母王不表态是默许，等方嫣然消失后他才明白，母王不阻止只是因为她知道就算他做得再多，也没用。

他争不过皇家的人。

而女皇为了安抚他，甚至还给他授了一个闲职。

可他怎么甘心？从小到大，方嫣然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就算母王不同意，就算女皇要插手，就算这些人私下有多少算计交易……

“世子，您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方嫣然深吸口气，问道。

齐卓看看小六儿。

如果不是白书冒险探听来那么多消息，他还真不知道，方嫣然被藏在宫里，而这位宁王爷一直陪着她。

他虽然听过玉慎言的大名，但很少回京，和宁王更没什么交集。他不清楚宁王为什么躲在这里，也不在乎，想不到白书那小子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竟然能帮他绕过暗卫来到这里。

小六儿眉头紧皱。齐卓到底怎么找到这里的？他能来，别人就能来，难道宫里这么快就不安全了？

皇姐知不知道这件事？

那各国使团……那临王文王……

齐卓摸到这里，竟然连影三都没及时示警。若不是他一直守在方嫣然门外，几乎就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子登堂入室进她的房里。

以影三的能力，怎么会出这种差错？

“世子？”方嫣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齐卓看了她半天，忽然道：“方嫣然，你和我回府，我，我，我答应你，你做我的面首，我日后绝不负你，就算我成亲了，我……。”

小六儿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结结巴巴的话。

“面首？”

“宁王爷！”半空中突然掉下一个黑影，踉跄着跪在地上，一身黑衣，正是影三，“有刺客来袭，来势凶猛，暗卫们抵挡不住，还望王爷尽快离开！”

月光下，他右手捂胸，身上的黑衣横竖全是口子，形状狼狈，看不出到底流了多少血。

方嫣然心中一紧。

齐卓抢上前两步，又停了住，脸上满是意外和震惊。

小六儿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影三抬头看了齐卓一眼：“刺客们是尾随安平王世子而来！”语音愤恨。

齐卓大惊，下意识地反驳道：“胡说！我怎么可能带刺客来？”

影三冷冷道：“如果不是暗卫们被刺客拖住，世子如何能顺利到这里？”

隐约地，传来一阵兵刃相交的声音。

小六儿眼睛一眯，反手扣住方嫣然的手腕：“我们离开这儿！”

一阵夜风吹来，有点儿冷，冷得身上有些发颤，但她的心里却像是有一团火碳，灼得她脑子格外清醒，牙齿似乎在抖。

“去哪？”她问道。

临王和文王的眼线遍布宫中，现在又逢几国使团都在，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甚至给其他国家向翔国发动战争的理由。

两人一走，齐卓抬脚就要跟上。影三身形一晃，拦下了他，长剑出鞘，直指他的咽喉。

“方嫣然！”齐卓急急地道，“你去哪里？”

小六儿回头冷冷看他一眼：“和你有关吗？”

齐卓道：“那些刺客不是我带来的！”

小六儿冷笑一声：“是不是你带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确实是跟着你来的！”

齐卓一哽，转头看向方嫣然。

她脚下不停，一径跟着小六儿急走，脑子却飞快地转着，在想目前的处境以及脱身之策。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除了小六儿，她对谁都不会有全盘信任。

或许刺客是齐卓带来的，或许是影三作内应，或许和他们都没关系。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若就此乱了阵脚，贸贸然冲出去，会不会正中了对方的下怀？

“小六儿。”她唤了一声。

小六儿扫她一眼，竟然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

“影三，有没有通知陛下？”他沉声问道。

“已经有兄弟去了！另外听说……，”他恨恨看了齐卓一眼，“安平王也带侍卫们往这边来，但半路被刺客拖住，一时怕是难以脱身。”

看来，刺客和齐卓确实没有直接关系。

估计这小世子就倒霉在成了那些刺客的向导。

小六儿立刻扯上齐卓，边急走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齐卓顿了一下才道：“我身边有个男侍，叫白书，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

小六儿冷笑一声：“方嫣然入宫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这是掉脑袋的干系，他有什么能耐，能打听得出来？”

方嫣然眯了下眼睛。

齐卓不服气地道：“你当人人都是锯嘴葫芦吗？只要有人做，自然就……。”

两人边问边吵，一路前行。

刀兵之声越来越大了。

几人将将赶到一处殿前时，方嫣然终于第一次看到了这个时空比较大规模的冷兵器械斗。

估计能有几百个人，但也差不多有上千人，有的穿着侍卫服装，有的着禁军服色，还有黑衣人，混战在一起，满地都是尸体，无数刀刃映着冰冷的月光，惨呼与喝骂不时响起，一时间让方嫣然有些怔忡，甚至怀疑她是在做梦。

黑衣的刺客们看到他们的出现，竟然开始向这边移动。

一个侍卫在她眼前被拦腰斩断，温热的血从两截的断口喷了出来，溅了她一头一脸，血腥味扑鼻。

齐卓在后面猛地推了她一把，刺客的剑劈了个空，接着影三和这个刺客缠斗在一起。

“快跑！”小六儿扯着她往殿里跑。

方嫣然错开眼光，迈步从倒在地上的侍卫身上跑过去，就算踩上了他的血，就算心脏“砰砰”狂跳着，可她一直没停。

殿里，躺着几个侍卫的尸体。齐卓跟进来，猛地将殿门一关，如影随形而来的冰冷刀刃砍在殿门上，几个人急忙将门闩上。

“怎么办？”齐卓急问。

小六儿看他一眼，沉默地拉着方嫣然通过前殿，直奔后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这两天没有留言了，是哪里写得有问题了咩？

正文　37孤帆远影碧空尽（六）

殿里很黑，三人没点灯火，径直跟着小六儿跑着。

彼此间听得到呼呼的喘气声。

穿过几道门，三人进了后面的屋子。

外面全是敌人，闩上的门挡不了刺客多久，若侍卫们不敌，或者无法将刺客们全部拖住，他们躲在殿里，早晚是瓮中之鳖。

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她脚下顿了一下，小六儿立刻感觉到了她的迟疑，拉她的手紧了几分。

方嫣然深吸口气。

罢了，总归小六儿不会害自己。

大不了，同死。

这么一想，沉重的心情竟有几分放松。

这间屋子是个卧室，隐约能看到床，小六儿拉着她就往床下钻。

齐卓一声不吭，跟着挤进来。

能多躲一会儿是一会儿，方嫣然暗暗想着。

小六儿的手却不老实，撑在地上到处摸索着，突然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