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路相随，他因着看小六儿不顺眼，连带对她常冷嘲热讽。
但这个女人从不放在心上。
天宠不是生性刻薄的人，和她相处时间长了，毒舌渐渐收敛了很多。
直到攻下青龙寨，她“乐神”身份显露，成为“大当家”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夜七杀内心多少有些抵触，他却只是平静接受。
而现在，已经被他接受的女人疯了。
到底，她的心中藏了什么，能导致她发疯？
他还以为，能毫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在逃亡路上表现得异样坚强的女人在身心都无坚不摧呢。
若是撑不过，除了失望，他心里似乎还有一丝名叫“难过”的情绪。
除了这个女人，世上是否还有第二个能这般宽容对他的异性？
“应该……能吧？”天宠不确定地道。
与其说这是他的回答，不如说是他的期望。
小六儿走过两人身边，向方嫣然房中走去，手中拎着食盒，里面放着她的晚饭。
“玉……公子！”夜七杀别扭地叫了一声。
小六儿转头看看他，礼貌地道：“夜公子。”
自方嫣然发疯以来，三位乐医之间的关系骤然生疏起来，达到了互称“公子”的地步，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她……。”夜七杀说了一个字，没了下文。
小六儿温润如玉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她很好。”
天宠皱了下眉头。
在这个歌医眼中，看到的不是乐神，而是他深爱的女人。
能吃能睡，当然很好。
问题是，他们关心的是“乐神”。
身为“乐神”的方嫣然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小六儿的回答显然不合夜七杀的意，他冷冷地站起来：“若她再这样下去，我会考虑离开这里。”
他肯跟着这些人，是因为歌医之首和舞医之首竟然走在一起，再加上夜风的鼓动。
那时他没想一直和这些人在一起，这种心思起源于方嫣然“乐神”身份的确立。
若“乐神”不再是“乐神”，他没必要陪这些人趟混水。
就算没人相陪，他一个人也活这么大了。
小六儿看向天宠：“你也是这个意思？”
天宠没说话。
他心里有些矛盾。
理智上来说，夜七杀的做法没错。乐医大兴时期，确实会有“乐神”的出现。但现在明明是乐医被打压得七零八落的时候，承认方嫣然的乐神身份，一是亲眼看到了她发出乐神之力时身上发出的微光，二则是他需要有这么一件事来坚定自己的决心，让自己知道，乐医还是有希望的。
若这人轻易就疯了，一切就只是个笑话。
任何人都没有给一个疯子陪葬的兴趣。
可一想到从相见到现在为止的相处，天宠生平第一次发现肯定的回答难以说出口。
他只能沉默。
小六儿淡淡一笑，道：“你们若是走了，我不会阻拦。不过，你们会后悔的。”
除了他以外，没人知道，他的然儿在这段时间里写出了多么了不得的东西。
那些东西，让他只草草看一眼后心里就惊起了狂风巨浪。
他从不知道，他的然儿在“问心”之后，竟然惊才绝艳至此！
疯？
谁说然儿疯了？
她只是有些沉浸于内心的情绪中罢了。
他不再说话，提着食盒走进了方嫣然房中。
方嫣然此时正呆呆地坐着，脸色苍白憔悴，双目浮肿，头发散乱。
小六儿将食盒放在桌上，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将她冰冷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中：“然儿，吃些东西好不好？”
方嫣然呆呆地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乐者们传说自己疯了，知道三医严禁乐者们将这事传播给青龙寨中的山贼们知道，以免横生枝节，知道人心分崩离析，已到了人走茶凉的边缘。
可是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从不知道，“问心”有这么大的力量。
那天，在小六儿的歌与天宠的舞中，恍惚间她的灵魂似乎重新飘了起来，回到现在。
她看到她成了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看到她渐渐长大，父慈母爱，看到她心疾初犯，全家人都将她捧在手心里，似乎她是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对别人来说，问心不过是将脑海中最浅淡的记忆都强化到栩栩如生的地步；对她来说，问心无形中让她重又带着思想在现代活过一回。
前世全家人葬身车底的时候，她是安心的。而这一次带着自己的思想再经历一回，压在心底的对父母的思念之情全部被翻了出来，满到从她的心里溢出，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此刻，她才真切地体会到，在这个时空中，她这缕游魂，一直是孤身一个人，再也见不到真心爱着她的父母亲人。从此，冷暖自知。
“爸，妈……。”她抖着嗓子□了一声，声音痛楚破碎，一如她此刻的灵魂。
都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小六儿看她身子颤抖如狂风中哆嗦的树叶，犹豫了一下，伸臂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喃喃道：“然儿，然儿，然儿……。”反反复复，只是念着她的名字。
“爸妈死了，在这里，我永远都是一个人了，”方嫣然喃喃道，“我到底是为什么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
小六儿抱着她的双臂渐渐用力：“为我，为这世间所有被迫害的乐者们。神不忍见到他的子女受苦，所以才会把你送来。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有我陪着你，天下间所有的乐者都陪着你，以后，你的名字会写在乐者史书之中，你的存在，会照亮所有乐者要走的路。然儿，若这些还不足以回答你的问题，那么，就为我一个人，我永远和你在一起，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也不分开，好不好？”
方嫣然这些天的迷乱和泪水让他心疼，他不知道她的“问心”过程遭遇了什么，若乐者这条路让她难以为继，他宁愿抛下这些，和她隐居山里，再不问世事。
就算已殁的国师有什么乐医大兴的卜测，就算皇姐对他寄以厚望，就算房外的那些乐者们都紧盯着他，可是若她承担不了这副重担，他宁愿舍弃这些责任！
自私也罢，懦弱也罢，他的命可以毫不犹豫地交给皇姐以及所谓的预言，但凭什么要他的然儿付出这些？
“然儿……。”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方嫣然，右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
这个让他的生命都感到温暖的女人，他只想看到她高高兴兴地活着。
“你说，我干嘛要问心呢？”方嫣然低声道，“用自己的眼睛重新看一遍活着的轨迹，才知道原来成长的痛苦并不是我能承受的。”
“你若承受不了，就让我陪着你一起承受吧。”小六儿缓缓地道，“我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哪里我都会陪着你。有两个人一起分担，你的痛苦会轻一些吗？”
方嫣然失去了焦距的茫然眼神慢慢落到他脸上：“你？陪着我？”声音轻得一出口就散了。
“我永远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小六儿慢慢低下头，右脸贴着她的左边脸颊，“然儿，爱着你的人里面，还有我一个，你怎么会忘记呢？”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马上就要完成华丽大变身了，^^
正文 66山村儿女各当家（五）
天宠面前的篝火要熄了。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算回房里去。
今天夜里；又是一个不眠夜吧？
或许，真的该像夜七杀那样；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了。
他看了看对面同样站起身的夜七杀。
两人相对苦笑。
打下青龙寨的喜悦早就散去；这几个月里面，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乐医现状早就如此，他们不是不知道；却只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就开始抱着不该有的渺茫希望。
谁更傻些？
两人各自转身，向房中走去。
忽地；一声门响传来；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
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先出来的是小六儿。
他是打算回房休息了吧？
两人正这样想着，却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从他身后闪了出来。
是方嫣然！
半个月来，第一次走出房门的方嫣然。
两人俱各一震，停下了回房的脚步。
夜色里，方嫣然的面容看不清楚，但她的身姿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
以前的方嫣然话不多，外柔内刚，同其她女人相比，却总是少了些东西。
后来天宠仔细想了想，缺少的那个东西应该叫做“自信”。
现在的方嫣然，昂首挺胸，虽只能看清个剪影，举手投足间，一股沉稳大气的架势扑面而来。
发生了什么？
这两人虽不知道，方嫣然心里清楚，她所找回的，是真正的自己，是她对这个时空的归属感。
从落到这具身体上以来，她对这个时空一直没有认同感，因此别人对她的好，对她的坏，于她，虽然有所感觉，却总似隔了一层膜，触及不到她的心。
直到刚刚，在她终于肯直面自己的现状、痛得无以复加时，玉慎言抱着她所说的那番话。
小六儿喜欢她，爱她，她知道。对他的感情，她被动地接受着，却总少了几分相恋小儿女间的激动。
她以为是她前世不谙情爱的关系。
两人间有了那番交流后她才发现，是她的内心从不曾向任何人敞开，甚至对她自己都紧紧关闭着大门。
依小六儿的聪慧，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但他压抑着自己的痛楚，一直默默地守在她身边。
有些爱情，不是你接受了，就对得住。
从另一个角度审视，她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另一种辜负？
她看清了自己，看清了现在的处境，今后要走的路，也终于看清了玉慎言对她的爱。
夜风很凉，方嫣然的心里却热得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一只温暖修长的手伸过来，轻轻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小六儿的这个动作很平常，以前经常这样，这次，方嫣然抬起头，看着他，眼睛明亮，唇边绽着一抹动人笑意。
小六儿微怔，既而淡淡的喜悦在他的眼中透出。
以前他这样做时，她会脸红，却从不曾与他对视过。
这天夜里之后，有什么和以前不同了。
他终于真正走进了她的心里。
“两位可有时间？有些事情想和两位商议一下，请随我来。”方嫣然对天宠和夜七杀扬声道。她的声音虽然恭敬，却完全不给对方留下反对的余地。
天宠与夜七杀对看一眼。
她果然变了。
这种变化，他们乐于见到。
四人回到方嫣然房中，围坐在灯边。晕黄的烛光跳跃着，给每个人的脸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这段时间，我大致考虑了一下我们今后的出路，”方嫣然道，“在各个方面。不得不说，我们的现状很严峻，急需发展，急需壮大，由于我们的身份特殊，万一消息走漏，随时会有国家联合起来对我们进行围剿。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想慢慢地一步一步来，根本不可能。”
天宠坐直了身子，夜七杀抬眼看向她。
只有小六儿依旧一脸宠溺，似乎不论她说出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拥护服从。
“以前，是我的想法有问题，总觉得乐医的事情离我太远，虽然你们都在我们身边，平心而论，我却没真的把你们当做自己人，是我不对，对不起。”她突然站起来，一脸诚恳地向在座的三人弯下腰。
夜七杀惊跳起来。
天宠差点儿从椅子上掉到地上。
就连一向温文的小六儿也面现惊骇之色。
他们没想到，这个有着乐神身份的女人竟然会向他们道歉！
方嫣然重新坐下，道：“我在此保证，以后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再发生。我会对你们抱以全部信任，也希望你们能慢慢对我有些信任之心。你们曾说过，我是‘乐神’，能振兴乐医一脉。坦率地说，我现在的实力，太弱了，根本当不起‘乐神’这个称号。我不是替自己找借口推托，我想说，希望以后三位能多多指导我，在‘乐’之一途上能帮助我，让我早日称得起‘乐神’，以后，我绝不会再逃避自己的责任！”她斩钉截铁地道。
三人的脸上都现出震动之色。
自从进屋之后，方嫣然的每一句话都让他们震惊。
相应地，从心中油然而生地，还有一丝丝狂喜。
面前的女人，从内到外都与以前大不相同，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终将会成为一位真正的乐神？
“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们这些人，同样需要进步，”她抬头看向三人，“我指的并不完全是梅花开手下的乐者后裔们，还包括青龙寨投降的那些山贼。既然已经投降，就应该当成自己人对待……”
夜七杀站了起来：“这不妥当，山贼就是山贼，再怎么当成自己人，他也成不了乐者。我们的身份，万一被这些山贼知道，传了出去，到时大祸临头，悔之晚矣！”
他的话确实有道理。
方嫣然点头：“七杀说得对。”
她没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叫了夜七杀的名字，他一向冰冷的脸上竟然透出几丝红晕，幸好烛光昏暗，掩盖了下去。
“但是，成不了乐者，成为乐盾如何？”方嫣然问道。
夜七杀一愣：“乐盾？”
“没错。天生乐盾毕竟万中也难看到一个，绝大部分乐盾都是后天培养出来的。这些山贼里面，或许有适合成为乐盾的人也说不定。梅花开手下乐者众多，却没一个人有乐盾保护，除了梅花开和齐宝等少数几个人身怀武功外，其他的乐者大多和普通人无异，乐盾是必须的。”方嫣然道，“成为乐盾的山贼，当然不可能还是山贼，已经成了自己人。剩下的那些人，纵成不了乐盾，也可以训练成军队，从另一个方面来保护乐者，保护我们所有人。”
“军队？”夜七杀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军队，是朝廷的军队。
她想凭一己之力就拥有一支军队，先不说人数上的不足，单就那份阵容、气势，山贼与军队就是两个极端的体现。
方嫣然微微一笑，将自己这半个多月中写下的那些东西拿过来，从上面抽了几张纸，放到夜七杀面前：“不知道七杀觉得如何？”
一只漂亮的手伸到夜七杀面前，拿走了一张，是天宠。
他同夜七杀一样，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凭什么只用几张纸就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能把山贼变成军队那样训练有素的存在。
方嫣然靠到身后的垫子上，不以为意。
这个时空的军队，与她印象中的现代军队并不相同。这种差异不仅表现在武器装备上，更表现在军人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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