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嫣然下意识地抚了抚心脏跳动的部位。
是啊。
前世她有心疾，克制自己的情绪已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初到这里时，就算有了具健康的身体，她却放不开心底那根名叫习惯的弦。
直到……最近，刚才。
原来，不管她想不想，在这个时空呆得久了，她毕竟还是变了。
只要不变得不像自己，变就变吧。
她欣然想着。
顺手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抿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问道：“这茶杯……没人用过吧？”
天宠脸色又变。
小六儿唇边含笑，道：“我用过，算吗？”
方嫣然本已放下杯子，听了他的话，反又拿起来，再抿一口，斜眼看他。
眼中竟有丝若有若无的媚意。
小六儿的脸微微红了。
夜七杀微微咳了一声，手握成拳成，放在唇边，之后道：“不是有事要商谈么？不要浪费时间吧。”
没想到面前的女子这么快就将乐神之力运转自如，若当初知道如此，他又何必枉作小人？以至现在每次再见到她时，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
想作含情状，自己都觉得有点像是笑话，虽然他对她的确有情。
想作无谓状，又觉得当初的表白风般消逝太过不甘，偏偏这女子一直站在岸的另一边，不肯走过来。
她的眼里，只看得见那个叫做玉慎言的男子。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他？
方嫣然敛了笑，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口：“夏军师，你也坐吧。这次青州县调兵来围剿我们，确实很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算不上坏事，寨子防守严密，就算再来三倍四倍的兵力亦不怕他们。我考虑的是，此战过后，我们应该怎么做？被动防守吗？还是……主动出击？”
夏净斜着身子坐下，道：“大当家的，刚刚梅营长送信儿来，说抓住了对方一个伍长。据那伍长说，青州县之所以决定围剿我们，是因为我们攻打黄风寨时，走漏了消息。”
夜七杀一怔，道：“明明当日全歼了他们，怎地可能走漏消息？”
天宠冷哼道：“哪里全歼？明明还有一个活得好好的。”
几人心中都浮起一个名字：铁牛。
夏净道：“不是他。”他虽然看铁牛不顺眼，但这种随意泼脏水的行为，他却不屑做，不然只要他现在闭口装哑巴，管教那个铁牛吃不了兜着走。就算之后梅花开能还这铁牛的清白，他必也先吃了不少苦头。
“据那伍长说，是信鸽。我们的人刚刚包围黄风寨时，鲁方直就放出了几只信鸽。”夏净道。
夜七杀冷冷道：“放了又怎样，还不是死了。”
小六儿道：“看来，青州县与黄风寨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黄风寨在这深山中一家独大，说没有当地势力的背后支撑，实在不太可能。”夏净道。
天宠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口，只看着方嫣然。
提起鲁方直，他就想到自己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
那滴拥有乐神之力的血。
他没看到换血的过程，之后却无数次地听寨里的兄弟们提过，每个人都说得神乎其神。
开始倒还靠谱，后来越传越离谱，甚至把大当家的说成天上下凡的仙女，手一挥，黄风寨立刻灰飞烟灭。
不管离不离谱，有一点却是相同的。
那就是他的身体里有她的血。
据他们说，当时他昏过去后，大当家急得，就差把自己的命换给他了。
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
他只记得，那种神识相拥的感觉。
方嫣然再一次拥抱过他的神识。
第一次是无意，第二次是安慰。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她的安慰里面，也有喜欢他的成份？
若不喜欢他，为何那般紧张她？
“三当家的？三当家的？”夏净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
“什么事？”天宠问。
“那个……。”夏净心虚地将脸转向另一边。
好好地议着事，这三当家的走什么神啊？走神也就罢了，偏偏直勾勾盯着大当家的不放，没看二当家在一边嘴角都绷起来了？
“我们在问，下一步三当家的打算怎么做？”小六儿温温润润地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的火气，偏偏让人觉得浑身上下有些发冷。
“下一步？打回去呗，”天宠收回目光，不在意地道，“谁打我们，我们就打谁，这不是很正常吗？”
“然儿，你怎么看？”小六儿问道。
“打回去，不失为一个办法。”方嫣然道，“青州县急着出兵，附近几个县的兵力都抽得差不多了，现在想来县城内应该很是空虚，打下来不会费什么大力气。值得我们深思的地方在于，打下来之后，应该怎么办。”
夏净道：“以青州县为基础，继续发展，就像我们在这青龙寨一样。”
方嫣然摇头：“不容易。我们在青龙寨的发展，前期完全是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一旦进入青州县，必将朝野震动，到时我们便成众矢之的。更何况，我们之中还有乐者，攻城的时候，乐者必将出手，我们的底牌不再是秘密。这些人不会给我们时间慢慢发展，短时间内必会有多次大规模的围剿，直到我们被消灭。”
“没法守，便不守。”小六儿道，“占了青州城，做好补给之后，我们便退回翔国。就算是追杀乐者，礼国的军队想进入翔国，也必须得到女皇首肯才行。”
“祸水东引吗？”夏净道，“到时各国的注意力全被翔国女皇占去，我们确实可以趁机休整一段时间。”
正文 95旌蔽日兮敌若云（四）
青龙寨防守战结束了。
战斗结果对青龙寨众人来说一点悬念都没有。
寨外倒下的全是青州县来围剿的官兵的尸体；还有每三五十个一组被绳子捆在一起不时发出呻吟声的，那是俘虏。
这一战官兵来了几千，死了七八百人，被俘虏了二百多个，包括几个伍长；剩下的见势不对全逃回去了。
青龙寨中的兄弟们倒是没有太多损伤；他们一直坚持贯彻执行梅营长的命令，猫在寨子中严防死守；绝不做无谓的牺牲；只在对方完全溃退时才冲出去追杀了一阵。
因此虽是与官兵第一场战斗；寨中人竟一个丧命的都没有，只有几十个轻伤的；多是在追杀残兵时被对方伤到。
王小宝最有趣；他左半边脸高高肿起，明显挨过一巴掌，别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看到一个死去的女伍长，见她装备不错，想扒下来带回寨里，结果那伍长是个十七八岁姑娘，本是装死，误以为他要JIAN尸，急怒之下就挥手拍了过去。
弟兄们听得哈哈大笑，纷纷起哄说干脆让他嫁了这姑娘算了，如此也不算白挨一巴掌，说得王小宝满脸通红。
刘莹好奇地看着俘虏们，看了一会儿，叉着小手朝内寨走去。
内寨防守严密，普通人等不可随意出入。但刘莹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再加上方嫣然当初接受歌医的“问心”，也是由她引起，因此对她难免偏爱一些，其他人便不阻拦了。
“姨姨，姨姨。”刘莹看到方嫣然正在折细细的竹枝，跑过来好奇地看着，“姨姨在做什么？”
方嫣然抬头对她笑了一下，温柔地道：“在做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刘莹问。
“能一直飞到天上去的，”她想了想，又道，“莹莹想不想爹爹？不然你把想说的话让娘记下来，姨姨帮你将它带上天，交给爹爹好不好？”
刘莹大眼睛眨巴着：“真的可以吗？”
“姨姨有骗过你吗？”方嫣然笑问。
刘莹信了：“好！我现在就去叫娘，我要告诉爹，我好想爹爹，娘也好想爹爹。我还要告诉爹，莹莹现在识字了，以后会更努力认更多的字，二当家说了，只要我认得多，就嫁给我当相公。”说完摇摇摆摆朝外寨走去。
她最后一句话让方嫣然脸上的笑僵住了。
原来，自己的情敌不少啊。
连五六岁的小姑娘都有。
“然儿怎么了？”小六儿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坐下来，好奇地捏起一根细细的竹篾看着。
这竹篾是刚刚她叫寨中人破出来的，说是有了什么新想法，要做一种会升空的灯。
叫孔明灯？
有小孔，还会照明？
用油灯不行吗？
虽然他心下有疑问，却没多说。
方嫣然作势哼哼了两声，道：“小六儿魅力很大啊。”
“什么？”小六儿不解，他刚刚走过来，没听到之前她和刘莹的对话。
方嫣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是说，我们二当家的果然仙姿玉貌，崇拜者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有，就连刘莹小姑娘都是二当家袍下之臣呐，啧啧。”
她这样一说，小六儿脸上的笑收了下，道：“然儿是指责我不守男道吗？”
方嫣然扑哧一笑：“当然不是。我就是突然意识到，我得把你看紧了，不然说不定哪天你真会被别的女人抢走。”
小六儿笑着摇头：“乱讲什么呢？明明是你自己桃花朵朵开吧？偏偏来取笑我。”
“嗳？我有桃花？”方嫣然作诧异状，“在哪里在哪里？我怎地不知道？小六儿快快告诉我。”
小六儿看了她一会儿，直看得她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这才道：“寨中男子，哪个不把我们大当家当做梦中情人来看？”
“我可不知道。”方嫣然垂下头，继续忙活着手中的事情。
“真的不知道？那么，然儿也不知道天宠和夜七杀的心思咯？”小六儿道。
方嫣然手顿了一下，抬起头：“小六儿不开心了。”用的不是疑问腔调，而是肯定语气。
小六儿脸上迷茫了一下：“我不知道。明明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你也不止一次说过只对我一个人好。但是看到那些男子见到你就脸上飞红，含情脉脉，我虽口中不说，心里却总是不是滋味。尤其……。”他停住了。
“尤其什么？”
“尤其是天宠，今天竟然叫你然儿，还用你的杯子喝水，他的那一举一动，明明都是故意，是在向我示威吧？”小六儿把心里话说出来。
方嫣然边把手中的竹条弯成圈，用棉线绑好，边道：“看你那时那么平静，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意呢？”
小六儿苦笑一下：“不在意？怎么可能？然儿当我是木头人么？可是在意又能怎样？难不成当着别人的面和他吵起来？他或许巴不得这样，我却知道，我要真这样做了，丢的不止是我的脸，还有你的。”
他看到方嫣然架起柴堆，便帮着生起了火。火苗“哔哔剥剥”地跳跃着，一如他摇摆不定的内心。
“那么，你怎么办呢？”方嫣然问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忍下去？或者你希望我能怎么办呢？该说的，该拒绝的，我都说过了，也拒绝过了。他的性子就是那样，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和他翻脸吧？”
其实，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她心里想。只是，想逼出小六儿的真实想法来，想逼出他那句“成亲”的话。
她拿过一个竹圈，在火上慢慢烤着，小六儿也学她的样子，拿起一个开始烤。
“稍微烤一下，让竹子硬了就成，保持一个圆形。”方嫣然对小六儿道，“烤时小心些，注意棉线别烤断了。”
小六儿默不作声地烤着，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然儿哪里都好，甚至怕他不高兴，早早就给了他承诺，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甚至……甚至她还打算要过自己的身子。
可是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个婚姻呢？
两人早已心心相印，只要她开口说娶他，他绝对不会拒绝。
很多时候，他明明感觉到她就要说出那句话了，但不知为什么，最后她还是退缩了。
为什么不肯娶他？是不是因为她还没有完全确定，生怕成亲之后会有别的更中意的男子出现？
当初国师的占卜说“宁与嫣然，一兴俱兴”，还说方氏后人是乐医大兴的关键。可是那占卜却没告诉他，到底然儿的姻缘在何方？是否真的在他身上？
还是，还是他只是一厢情愿……
明明然儿看他的眼神同样有情有意，可为何不肯向他求亲？
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开来。
方嫣然编好主体，用手边事先裁好的棉布片包好，缝成灯罩，小六儿边看边学，不多时竟然也弄出了一个。
“怎么样？”他问她。
她点点头：“不错，至于好不好用，得试试才知道。”说着把一块粗布沾上油，绑在底部的支架中间，站起身，平平托住灯底，道，“你来点火。”
小六儿将沾油的粗布点着，她感觉灯有上升的势头，就轻轻放开了双手。
孔明灯慢慢飞起，向空中飞去。
“啊！飞起来了！”小六儿低叹道。
他还从没看过这种能飞到半空中的灯。
现在是白天，光线太强，若是晚上，点着火的灯很显眼的吧？
然儿就像这盏孔明灯一样，在寨中时，看到的人不多，他还可以贪心。一旦她出了寨子，出现在世间，就如同夜中放飞孔明灯，世所瞩目。
那时，她的身边真的会有他的位子吗？真的会只有他一个吗？
小六儿面色剧变，心头大痛。
“姨姨！姨姨！灯！会飞的灯！”刘莹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姑娘指着飞在半空中的灯叫着，小短腿踢腾着：“我还没给爹爹传信，还没传呢！”说着小嘴一扁，竟似要哭起来般。
方嫣然忙蹲□哄她：“乖，姨姨刚才只是在试一下看能不能送到莹莹的爹爹那里，现在能送到了，等下我们就用二当家的灯送上去，好不好？”她指向小六儿身前的那一个。
刘莹转头看到还有一只，笑了：“好！”将手上的布条交给方嫣然。
小六儿木呆呆地，看着方嫣然将布条放进自己做的孔明灯里，看着她托起，一动不动。
方嫣然见他不来点火，奇怪地看他一眼，这才发现他的异样。
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这种表情？
出什么事了？
“姨！姨姨！”小姑娘催促着。
方嫣然将手中的灯交给小姑娘托着，亲手点燃，第二只孔明灯冉冉飞上半空。
刘莹笑着叫着，拍着巴掌在地下跟着跑。
方嫣然慢慢走到小六儿身边：“怎么了？”
小六儿的目光转到她身上，嘴唇一开一合，偏偏痛得说不出话来。
然儿，然儿，你不肯娶我，你的姻缘线到底系在谁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不虐女主，咱就不虐哈，这章开始虐虐小六儿，嘿嘿。当然，只是小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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