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可能,简直想把这段时光抹去。
然而我唯一抵不过的,就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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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早朝,我吩咐人把折子抱到镂月开云馆,我到那里去批,这是上午的功课。下午我需要回到正大光明殿来会见大臣。除去这些日常性工作外,我还需要准备各种祭祀、典礼、打猎、出巡,应对各种突发事宜。
我稍微明白了一点,为什么父皇追不上阿莼。
《水浒传》里婆子说,男人要追女人,需要“潘、驴、邓、小、闲”。潘就是潘安的貌,驴字不多赘述,邓是邓通的富,小有两种解释,有的说是小意儿殷勤,有的说是年小青春,闲自然是清闲。
父皇他忙得要死,哪有功夫谈恋爱。
我下了早朝回去,阿莼还在沉眠,实在是把她累着了。我踱来踱去,有点不安,有有点窃喜,忍不住地自顾自微笑着。
我身边的宫女过来向我请示:“陛下,什么时候摆早饭?摆在何处?”。
我说:“等贵妃醒来再说。”。
她施了一礼下去,但过会子,勤嬷嬷来了,她是皇额娘身边的老人,小的时候照顾过我的,因此很有面子:“陛下龙体关乎万民,请先摆膳罢。”。
我点头说:“嬷嬷有什么话,和朕出去说吧。”免得扰了阿莼睡觉,她身体不是很好,有点低血压,睡得不好就会头晕目眩。
勤嬷嬷听得发怔,瞧我神色肃穆,不敢发声,跟着我走了出去,我说:“嬷嬷有什么要教训我的吗?”。
勤嬷嬷跪下惶恐道:“老奴怎敢!”。
我说:“嬷嬷不要如此,当日我出生,您还是在旁边陪着接生的人之一,如今也没有回家做个老封君享享清福,反而依旧在宫中帮衬我,这情分非比寻常。”。
勤嬷嬷双目潮湿,向我温言说道:“老奴仗着一张老脸,今日向陛下胡言乱语几句,陛下请恕老奴不敬之罪。”。
“嬷嬷请讲。”。
长廊中晨风拂过,我看到青青草上未散去的露珠。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陛下和娘娘是少年夫妻,自然恩爱情浓,陛下顾惜娘娘是有的,但您也需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这后宫中的女子,为□子的,本就该多帮衬着夫君,体贴夫君,照顾他的身体。恕老奴直言,娘娘自幼没有母亲教导,并不懂为妻为母之责,若是陛下不嫌弃,老奴愿意拖着这老朽的身躯来给娘娘说道说道。”。
我笑了下:“嬷嬷。,您不要过于担心了,我身体好得很,至于照顾的事情,就不用了,我照顾她就好,哪还用得着她照顾我。”。
勤嬷嬷肃着脸说:“陛下这话不对,夫妻之道,本就在相扶相持。只索取不回报,或者只付出无所求,都不能长久。娘娘也不是那等娇气的人,别的不说,先帝还在的时候,胃口不佳时,娘娘亲自下厨、亲尝羹汤,多是有的。”。
我脸色一下子阴下来,说:“嬷嬷说多了。”。
勤嬷嬷叩头不敢做声,我说:“嬷嬷下去罢。”。
她就只差直接说,娘娘不是不能对你好,是不肯对你好。但不能不说她直击软肋,毕竟我最忌惮的,依旧是父皇,即使他已死去。
阿莼醒来时,我把一大捧新鲜带着露水的白玫瑰抱在怀里给她看。她接过来抱着,嗅一口,高兴说:“好香,谢谢你,宝贝。”。
我手滞了一下,木着脸说:“你抢了我的台词。”。
她很宽容地说:“好吧好吧,谢谢你,亲爱的。”。
我说:“不用谢,宝贝。”。
阿莼打个哆嗦,忧愁地说:“咱能别这样吗?”。
我说:“不这样也可以,给我亲一下。”。
她说:“你怎么啦?”。
我不吭声,扑过去把她压在被子上,先亲一阵,她还穿着晨衣,荷叶边的衣摆,衣襟上绣着一对双飞的燕子。她喘息着叫:“等等。”摁住晨衣里我的手,她无语地说,“你到底怎么了,我还没吃早饭呢,饿死了。”。
我拍拍额头,一阵愧疚,赶紧把她扶起来。
阿莼一边梳妆一边使劲扑粉盖着脖子上的吻痕,用眼睛瞥我,我柔声小气,在旁边帮她带耳饰簪步摇,中途问她:“对了,为什么要选昨天……?”。
阿莼说:“说了让你守三个月孝,你忘了吗。”。
我一算,到昨天,果然是正好三个月。一时之间,心里又愧又静,又是欢喜又是酸楚,万般滋味,一时难以言说。
最后只能抱着她说:“以后我们一生一世在一起,一天也不分开。”。
绝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一写肉,就会停不住……擦汗。我总是在打擦边球擦边球,自我唾弃一下。
弘晖同学,你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你对阿莼也挺好,不要妄自菲薄哦。
弘晖篇 第五十二章 争执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邶风》。
我是初涉欢爱,难免有些放纵无度,阿莼却也不禁着我,我一方面是高兴,一方面却也有些疑心——这些事情都太好了,日子反而过得像在梦里一般,总觉得不是真实的。
但是也没想到第一次争执发生得这么快。
那天她月事来了,身子就有些不快。我在床上把她抱在怀里,用热水袋仔细给她暖胃,半个下午就这么耗过去了,到吃晚饭的时候,阿莼无论如何不肯再这么着——“我感觉好多了,两个人没事成天在床上躺着做什么,没的让人笑话,再说头也晕。”。
吃过晚饭,就坐在窗子下面下棋。到晚上,外面难得下起冬雨来,打在芭蕉叶子上,叮叮咚咚的。再远一点的湖里,水声潺潺,我叫了人来,隔着屏风弹琵琶,一时间仿佛已经不在干燥枯冷的北方,而是去到了采莲采頻的江南,桨声歌声,耳畔依稀能闻。
阿莼落下一子,托腮想着什么。我问她:“要不要加件衣裳?”。
阿莼摇摇头,纤纤玉指在银丝百褶裙上一拂即过,漫不经心地说:“屋子里烧着地龙,一点儿不冷,就是总觉着空气有点干,要是有加湿器就好了。”。
我说:“每天你出门的时候,就叫他们拿花露把屋子里都熏蒸过,加些湿气。”
大太监钟听此时忙忙地跪下应是,我丢开此节,就问她说:“身上不冷,脚上也不冷?寒从足下起,此时不但不能喝冷水,什么凉性食物也吃不得的,比如什么梅子、冬瓜、海带、橘子之类。”
阿莼一笑,说:“劳你费心——这鞋子是有点薄,要不是你说,我还想不起来呢。”
妙见连忙去取鞋袜,我说:“用不着。”把棋盘推开,阿莼才沐浴过的,脚上就穿了薄薄一层罗袜,我把袜子取下来,握着她纤足,只觉得触手微凉,在灯下一点瑕疵也无,浅粉轻白的,比软玉更多一点可爱玲珑之处。
阿莼吓一跳,赶紧要缩回来,我笑道:“怕什么,我给你捂捂。”就纳入怀中。
她脸上就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满面绯色,嫣红如罪,又羞又恼的,发作道:“哪有你这样的——”说着,双目发潮,竟然道,“弘晖,你别对我太好了,用这里的话说,真是折福,我哪里受得起。”。
我望着她说:“你们那儿不是讲人人平等,我对你好你有什么受不起,我也愿意,你也愿意。”
阿莼略微垂目,又抬眼看我,眼睫的细微动作,由她做来也是风致无限。她说:“哪儿有什么真的平等啊……再说,我既然和你在一起,自然该按你的想法来。你又是皇帝,又是宗子,在哪里不是金尊玉贵的,老这么委屈着哪里能行呢。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没什么能给你的,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我好笑:“阿莼,你不要哄我,我真在你面前摆皇帝的那一套架子,你还会拿正眼看我一眼?你以为我是傻的?”。
我按着她脚上的穴位,阿莼“哎呀”一声,给我弄得不知如何是好。我难得见她这么羞怯不胜的样子,心里一片柔情,说:“你哪里没什么能许给我的——你终身都给我了,我哪里还要别的。不过,要是哪一天,你也能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那我真的就别无所求了。”。
我爱你三个字,说出口,竟然是这么的平淡和自然。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爱你而已。
就像那天,白日里在书房的软榻上,我和阿莼缠绵时她终于看清我胸口的旧伤,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也只是说:“没什么大事。”。
她欲言又止,仿佛不敢问出口,为什么是一个“莼”字。
我也没有主动告诉她。
很多事情,心里明白就好了,何必说出来。阿莼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心意,只是之前的日子太过艰难,她早已经习惯把自己的心层层包覆起来,最好一辈子也不要许给别人。
那样才安全。
好在就算她是磐石,我也有水滴石穿的功夫。
阿莼低声说:“我知道。”她左手握着右手,有些不安似的说,“你放心,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人。”。
琵琶声淙淙而过,乐声中有着春日春景,枝叶繁密,飞鸟成双。
阿莼终于忍不住似的,问我:“不过……你什么时候回宗派?”。
琵琶声转急,又带上了哀音,仿佛在说,最繁丽是旧年光。春色虽在,奈何已渐迟迟。
这时候,妙见上来了,回禀说:“主子,羹汤好了。”。
阿莼笑了笑,穿好鞋子,说:“我来罢。”。
她拉着我去洗手,尽嫔妃的本分给我拧毛巾擦手。我好笑说:“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这也太奇怪了。”阿莼一笑,和我一起把手浸在银盆里,我去勾她的手指,她也不像以前一样躲开,反而在温水中和我十指交缠。
棋盘被收走了,我面前摆了一只细瓷盘子,里面摆着一客奶油蘑菇汤,盛在外酥内软的玉米面包圈里。阿莼面前是一杯热奶茶,泛着奶油和可可的香味。
我和她牵着手走过来,问:“你做的?”。
阿莼“嗯”一声,笑吟吟的:“我会做很多菜哦,我有一个好姐妹,是上过日本新娘学校的,自己一个人能单枪匹马做出一整桌法餐,连婚纱都会自己绣。我跟着她学了好几手,弄个甜点什么的,不在话下。”。
我说:“老婆厉害,还有什么是你会我不知道的?”。
她昂着头说:“还会开摩托车开汽车开游艇开飞机,能开一切开的动的东西!”突然又说,“等等……有一样我至今没开过,拖拉机前面轮子大后面轮子小,看上去总觉得很难掌控平衡的样子,没把握。”。
我和她笑成一团。
后来就坐在一起喝东西,桌上放着宫里做的盐津葡萄,阿莼感谢我:“要不是你把西北那边打下来了,新疆的葡萄还运不过来,也就没这个了。”。
“宫里做东西都靡费,晒个葡萄干,一百颗里头才挑一颗好的。就跟做胭脂的时候一样,先弄一千斤玫瑰花瓣,只挑颜色最好、毫无瑕疵的,一千斤里头只选一百斤……”。
妙见把阿莼新养的卷毛犬抱上来,那狗白色短卷毛,眼睛像两粒黑豆子,耳朵垂在脸颊旁边,看上去憨得很。阿莼给它做了一个白色的领结,带在下巴下面,体面了一点。
我看阿莼两眼。
她会意,笑说:“放心,从明儿起你穿的、戴的,我统统都管起来,不教你受那老婆子的气。”
我诧异道:“老婆子?”。
阿莼哼了一声:“那什么勤嬷嬷怎么说我的?从小没母亲教?不懂怎么侍候夫君?还‘只索取不回报’?我自己说我自己可以,谁让她这么编排我的,就让她瞧瞧,我也是能贤惠起来的,不光会整天使小性子。”。
我看她横着眉的样子,不由感叹这个特殊时期女人的脾气就是大,也笑说:“我早就没人管了,你是该早些负起责来。勤嬷嬷我早打发了回慈宁宫去,你看我多向着你。”。
阿莼嫣然一笑,柔声说:“亲爱的,谢谢你了。”说完有点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你这人真孩子气,连狗狗都看不顺眼?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啊。”。
此话出口,真是一惊一喜,喜的是我,惊的却是她。瞧她被自己说的话吓了一大跳,神魂不定的样子,我放下勺子握着她的手,安慰说,“我们两个在一起最重要,有没有孩子就看缘分罢,无所谓的。”。
我以为她是担心子嗣的事儿。
阿莼点点头,端起杯子来慢慢啜了一口茶,半天才说:“你什么时候回宗派?”
“过个两三年吧?帝云出此番回去了,过个几个月还又来的。”。
阿莼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那你呢?”。
我莫名,她说:“你也是回去后,过段时间又来吗?”。
我急了,说:“你想什么呢,我回宗派,当然和你一起了。而且这次只是带你去见见我师父,我们转头回来住,等以后皇位传给新帝了,再一起回去住。”。
在下头这段日子,就当度蜜月了。
阿莼错愕道:“十年八年后,我和你再一起回宗派?”。
“自然是这样,不然呢?”。
她有点好笑又有点伤感似的:“弘晖,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修道中人。过个十年二十年,我就老了,配不上你了。再过个五十年,我就死了,你还和现在一模一样。”。
“我们俩都好的时候,就在一起过日子。等日后我们不适合了,你就回宗派去,我呢,留在这里照顾我们的孩子……要是我们没有孩子,那你就留我在这里做个太后什么的,也就够了。”
“你在这儿怎么胡闹,别人都管不了你也不敢管。等日后回宗派就不一样了,我只能陪你二十年,他们会陪你几千年,不能给他们看低了。到时候我成一老太太,可不敢去见他们,羞都羞死了。”
“那你就修道吧。”我看着她,认真地说。“丹药、典籍、法宝,我这里应有尽有,你跟着我修道,日后我们结成双修道侣,岂不是事半功倍。”。
阿莼慢慢摇了摇头。
“弘晖,对不起,但是……我真没想过追求长生。你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想自己结束这一辈子,尽快的。活到二十一岁,我已经觉得够了……”。
“真的对不起,我不可能一直活下去的。我没这个信心和毅力。”她呼吸急促,我们两个都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我以后会死,但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们好好在一起,不就够了吗?——我也不想一直束缚你……”。
我冷冷地说:“谎话。”。
她怔怔地看着我。
我咬着牙说:“根本就是不想负责任,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什么束缚?还有配不上什么的,都是谎话。”。
“配不上的另一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