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远望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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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远望当归-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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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徽篇 第六十四章 人情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增广贤文》。
姐姐成为端嫔给明家带来的荣华显赫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宾客故旧一个个的上门,爷爷很快补了游骑的缺,父亲尝试着为自己谋个官职,五千两银子换个四品典仪,竟然也能使得。
不进京官这个圈子,平时只觉得风平浪静,镇日无事。一旦真的融入其中,就会发现处处走风漏穴,宫里发生了一点微末之事,有权势的大臣们半日内都能全部知晓。
康熙朝名臣高士奇因为常年侍奉圣驾,对皇宫内的消息知晓得甚为详细准确,因此门庭若市,大臣们纷纷上门拜访,希图求得一点半点消息。而雍正朝,承担了这一职责使命的人是老臣马齐,他女儿是履郡王胤陶的嫡福晋,因此对后宫消息也知晓一二。
我父亲上门去送礼拜会,竟然意外地得到马齐的接见。而后父亲成为马齐的座上客,在京官中一下子成了知名人物。
母亲更是得意,她作为嫔妃的母亲首次进宫,竟然得到了太后娘娘的接见。回来之后绘声绘色地向各位夫人讲述自己的经历,说:“啊哟哟,那房子可了不得,又高又清雅,看着尊贵极了,简直像神仙住的屋子。太后娘娘也慈祥,待我们莼儿就跟待亲生女儿似的,我一进去,不敢抬头看啊,太后娘娘就和我说,别慌,阿莼是个极好的,如今留下来一辈子侍奉我啦,问我可愿意,我还能答什么,自然是不住谢恩……”。
有人笑道:“屋子是神仙住的,那人自然也是神仙一般的人了,明太太好福气呀。”
好在母亲警醒,忙笑道:“端嫔娘娘自然也感激圣上和太后的恩典。”。
这么一句不伦不类的话出来,人人含笑看着她,母亲红了脸,过了片刻就退了出来。其实说话的那人十分居心叵测,母亲若是代姐姐表示自谦,那么就是不敬娘娘;若是不表示自谦呢,那更了不得了,就是不敬太后。
出来后,母亲虽然窘迫,神色仍然兴奋得意。
走到祖母的屋子里去,祖父在和祖母商量,要把在外地的几个儿子都迁到北京来,这样才像一个大家族。祖母静默着,显然不愿意,可惜祖父兴致高昂,无从违背。
祖父呼喝着“我这就叫老二老三他们从东北搬来,在那种地有什么用?子子孙孙土里扒食!我还活着呢,再没有分家的道理。”。
他出去了。
祖母抱着我,年轻沉着的脸贴在我的颈间,忽然落泪。
她轻轻吟道:“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祖母抚摸着我的头发,问:“徽官儿,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摇头。
她苦笑着说:“大事是男人来决定,牺牲一切的却是女人。”她一向静水无澜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丝疏狂之意,“徽官儿,你需记得,女人吃苦多,你要爱惜她们。”。
我点头,却想起来另一件事情。我如今的身份,分明就是明莼皇后的幼弟,书画双绝的明徽明中堂。他的种种功绩如今在我看来都是这么的渺茫,但红学家有一种说法,说贾宝玉的原型就是明徽,明家发迹后各位表姐表妹都来了,所以他才生活在女儿国中。
看看祖母如今对我的教育,还真可能教出一个贾宝玉来。
祖母给我一碗樱桃羹,我端着一勺一勺吃,心中忽然无限寂寥。祖父是封建式大家长,父亲是逐利商人,母亲不明事理,为姐姐打算忧虑的,竟然是全无血缘关系的祖母。
最让我疲惫的是对自己的自责。
在失望的时候,我又极想效仿前世,躲避到山林水乡之中,不理会这许多烦人之事。想着明徽累死累活的一生,忍不住心凉到想叹气。哪怕是为了明莼,我也无法想象会过这种生活。
家里早换了贵族区的大房子,也添置了一两百名仆人,因此到雍正六年,姐姐渐渐失宠的时候,家里上下就满是风言风语。先是三叔三婶话里话外,埋怨祖父不该让他们搬回来——“一家子过这没油没盐没滋味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
而后仆人们也开始流言纷纷,说家里本来没个能挑起大梁的人,如今唯一的一根顶梁柱眼看也不中用,眼下青春正好的就失宠,以后能有什么盼头。
这种种风波甚至波及到了我这里,以前忙忙赶着给我当跟班的几个表弟表侄子仿佛一天之间就有了别的心思。
父亲早不愿再去做劳什子商人,学起清贵老爷的做派,不肯再掌管铺子。又一次掌柜的送账本来,站在书房外半天没人理,我走过去接了来。
可能掌柜的也是灰心了,竟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我这个小孩,我在那天晚上,做出一份分析报告来递给祖母看。祖母目瞪口呆,到晚间就把父亲叫来训话。
“徽哥儿尚且知道自强发奋,你这个做爹的却恁地惫懒!”。
父亲默默叹了许久,方才说:“不瞒太太说,儿子是灰心了。走南闯北争抢一辈子,永远被人侧目而视。莼儿入宫之后,我才被人正眼看一眼,背后却难免还要被人说,是惯会靠女求荣的。如今便是这等面上光荣也没了,可见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今我只想喝两杯酒过几天日子罢了,若是行这商人之事,敢怕还累得莼儿被人耻笑。”。
祖母长叹一声,无奈妥协:“家里除了你,没人能再接手这些铺子,如今白留着反倒惹得你二弟三弟心怀不满。且日后徽哥儿他们这一辈的也不会再做这个营生了,慢慢卖了换良田罢。”
我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找了个可以做点事的地方,结果就这么没了!。
家里人精神颓废物质奢靡地过了一年,我开始试着诹出几首打油诗,并得到了先生的认可。家里姐妹们都开始悄悄议论:“我们这等突然升起来的,并没有根基,只怕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肯与我们结亲。”。
我真的很想对他们说,也不想想一年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何曾想过嫁入高官之家,何曾想过白玉为堂金作马。如今搬入大宅子不过半年多,植入的大树连新根都还没长出来,人心就开始不足了。
八月间的时候,祖母带着我去牛录李荣保家做客。那当口富察家正好过事,祖母也再受邀之列,然而不过是寻常一夫人而已,完全没有受到主人的热情接待,只是进去的时候略略寒暄过几句便到角落里坐下了。
因为我年纪幼小,因此也不避讳,直接便在内帷中。各位夫人把我揉来揉去,夸赞不休,基本上每见一个人,我和祖母都得行礼问好,虽然努力做到不卑不亢,但那种椅子都坐不温的感觉,也着实无奈。
忽然主人家喧闹起来,本来正在迎客寒暄的李荣保夫人都迎出去了。席上人人喜气盈腮,客人们纷纷好奇,问起仆人来,仆人也毫不避讳地说:“大小姐回家归宁,连四阿哥也一并同来啦!”
李荣保的大女儿正是被陛下指给弘历做了嫡福晋,如今是四福晋了。
有位夫人感叹:“四福晋端的好造化!”。
祖母的手紧了一紧,默默无语。众人满面赞同之色。
富察氏大小姐当然好造化。人人皆知,四阿哥是现在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四福晋那模子就是未来的皇后。生于富贵之家,又嫁给皇子做嫡福晋,未来还稳稳的有保障,如今俊美的丈夫又这么温柔体贴,这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让人只能感叹,无力嫉妒。
我知道祖母为什么受到触动。
一样是大小姐,一样是家里人的骄傲,却这般同人不同命。
幸好是她,要是母亲,只怕这时候已经脸色发青,双手发抖。
姐姐看着是人上之人,那又有什么用,生死荣辱操控人手。四福晋现在看着不显,人家一辈子的尊荣富贵就像这梁柱上的贴金泥一样,牢固永存。
祖母双目之中有着悲哀,仿佛在说:是出身误了你姐姐。是出身误了我。
做一个乖巧的、旁观的小孩子,一项好处大抵就是能冷眼旁观,看清所有人的心思。
我却想起后世里看的《元和大帝》上的一个情节。明莼皇后封后大典上,鞋子上缀着的一只珍珠须蝴蝶饰物忽然脱落,宝亲王福晋原本在一旁侍候,这时候忙忙取下头上最闪亮的一朵珠花,掀下蝴蝶跪下镶在明莼皇后的绣鞋上。
后来这个小细节被网上帖子截出来讨论,网友们都说“我头上的宝,是你脚下的泥”,编剧有巧思,也有象征意义。
当然也有骂的,比如说巧合得太假了,比如说这会子那轮得到四福晋献殷勤,比如说明莼皇后岂会这么不懂做人等等。
我笑了笑,安慰地握住祖母的手。
哪有不如人,只有人不如我。
命运眷顾的,是明莼姐姐,也是明家。
四福晋被尊贵堂皇地迎进去了,我们连她的服侍丫鬟的脸都没见着。席上各位夫人都是脸色各异,显然是滋味自明的。
其实那一刻我也意识到,这时候的社会是有点问题,不然人们不会见了一个幸福的人、尊贵的人、前途光明的人,就这么的痛苦难堪。幸福的人又何须嫉妒别人,这么多人悄悄低头,不外是因为不幸福。
很快席开了。大抵是为了弥补方才难言的静默,此时大家伙都有些刻意地热闹,真有些好景艳阳天的意思。
我自己娴熟地用筷子吃饭,夫人们纷纷惊叹,许多人说“奶娘带孩子带到七岁,三岁以前一直半吃奶半吃饭,七岁了也只会等着丫鬟们喂过来”,对我的用餐礼仪表示赞赏。
她们惊叹,我还想惊叹呢,不是说古代人最重礼节吗,哪会像她们说的这样!真是匪夷所思。
有不友好的,这时候半含半露地说“他们家一贯如此,大小姐八岁就进宫伺候人”,说得祖母和我都脸色丕变。
贵族家庭了不起啊!娇生惯养了不起啊!。
正当这时候,忽然有丫鬟走过来,恭敬地行礼,一时把旁边人都镇住了。她说:“四福晋请明夫人进去坐坐,她向会见您老人家。还有这位小哥儿也请一并进来,四阿哥想见小少爷。”
人人瞩目,个个惊异。一时饭也不吃了,戏也不看了,都只把我们瞧着,好些人不知道我们是谁,彼此打听。那几个讽刺我们的握着嘴就躲到了后面,丫鬟们殷勤地赶上来服侍着我们净手取东西理衣裳,我们这才扬眉吐气地进去了。
唉,到古代这几年,别的不会,人情冷暖看了不少。


明徽篇 第六十五章 画像
但是那玫瑰,跟所有玫瑰一样,只开了一个上午。——巴尔扎克。
我和祖母一并向后院中走去,迎面看见一个柳腰花面的女子被众人簇拥着,从小桥上缓步走过来。她秋水目,笼烟眉,看着确实是个美人。
祖母领着我向她行礼:“那拉氏给四福晋请安。”。
我似模似样地打千:“明徽见过四福晋。”。
她忍不住地微笑,说:“好乖的孩子,朱颜,快拿尺头来。”立刻便有丫鬟取了一个荷包来,里面装着小金佛小玉佛,并四个小金锞子,上面刻着吉祥如意的字样。
四福晋又温声说:“夫人不必多礼,我此番难得离宫回家,便与我道些家常话便是。”祖母忙应了,四福晋转而对我说:“好孩子,四爷想见你,你只管随着他们去吧。”。
有四个小太监走出来,祖母面露担忧之色,我镇定地点点头,不接受小太监要抱我的姿态,自己迈步走了。
身后还有四福晋遥遥的笑语:“这孩子当真聪明,看着让人喜欢得紧……”
我心里却有点惊讶。
没想到四福晋是这样的人。
之前席上的众人可能都设想过,这位天生皇后命的小姐是个什么样子,不外是端庄大气镇的住场子之类,这些想法本也没错,然而她并不是薛宝钗式的人物,她疏淡如烟,飘飒似雪,不是天生的主角气场。
站在精彩的人身边,她可能自动自发成为配角。
这样当然不能说不好——谁有这个资格说别人的人生不好呢?然而,确实与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现在的她,身上还有一种天质自然的纯净气质,再过几年,怕连这个优点都要湮灭。
四阿哥正在和马齐父子同席说话,听小太监回禀说明家小公子来了,他竟告罪后亲自走了出来,那时候我站在外间,正仰头看墙壁上一副画,画中绽放着金色的莲花。
那莲花十分殊异,竟然是直接用金粉撒就成的,而后再依势描上线条,明明是冷色调的金色,也有些灼灼欲烧的感觉。
四阿哥弘历瞧着我,近乎柔声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转过身看他,行礼:“明徽见过殿下。”。
他想扶我,又停住了,只是含笑说:“坐罢,不必这么拘礼。”。
后来在茶榭坐下说话。那时候我深觉这位四阿哥弘历不正常——你见过哪个成家了的大人对着个我这样的三头身小孩尊重平等、有礼有节的?。
像那帮夫人一上来就抱住揉才是司空见惯好不!。
茶榭外是一道水流,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水底有青苔白石,还有柔波似的水草。窗户开着,闻着茶香看着静水,偌大的庭院花香如织,真让我不能不感叹一声,古代人会享受。
我发散地想:莫非爱新觉罗锡林平日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那么这几百年来皇室和贵族们一直这么闭门享福了?难怪当年毛首相搞上山下乡运动的时候,这帮人抵死不从。
更发散地想,能和毛首相这样的人抵这么久,看来锡林的祖父母是一对厉害人物。
四阿哥弘历问我:“见过你姐姐吗?”。
我看着对面华服美饰的尊贵少年,不免暗自感叹。大好男青年,为什么一辈子赔在一段三角恋中做男配角?。
我眨眨眼睛,诺诺说:“回殿下的话,明徽并没有见过姐姐。不过听祖母说,我的名字是姐姐取的。”。
四阿哥弘历若有所思,含着笑意:“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么?”
我很配合地说:“明徽不知。”。
他双目悠远,仿佛暗藏着无限心事:“她和我说过,你抓周的时候抓的是印章,因此给你取名为徽。她对你,是有期许的。”。
妈蛋,别在老子面前作出这么暧昧的姿态行不行?我姐姐现在是你的母妃啊,你在外面乱说会害死她的好不好!牵扯到这种宫闱秘事中,我们全家的头都不够掉的!。
你现在吃你老子的住你老子的盼着你老子的遗产,有什么资格觊觎他小老婆!
我心里一急,把一整杯茶都喝完了,头上冒出了细汗。
四阿哥弘历纳罕地说:“很热吗?”。
我不敢吱声,他取出帕子细心地给我擦了擦光溜溜的大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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