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飞拿马鞭柄捅了捅他的肩膀,笑道:“真的?可我怎么听说,你很是挂念着她,生怕她吃我的亏,还害得丁香哭了好几场?”
范景明不好分辨得,急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去招惹她”
范景飞收了笑意,沉下脸来:“凭甚么?许你喜欢,就不许我喜欢?”
范景明气得一拳打向他的胸膛,怒道:“你哪里是喜欢,你分明是为了同我争从小你就是这样,争吃的,争穿的,争爹的欢心,就连淑然,你都要插上一脚,害得她……到了现在,你还要争?”
范景飞不躲不闪,挺着胸膛硬受了他这一拳,但紧接着却是一记更重更毒辣的勾拳过去,直捣他的下巴:“我同你争?是你同我争才对罢?淑然的事,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姨娘在爹面前吹尽枕头风,根本就轮不到你来同她定亲”
这一拳下去,范景明的下巴马上就肿起老高,看着触目惊心,他攥了攥拳头,终于还是没还手,只道:“不管我姨娘做了甚么,既然我已经同淑然订了亲,她就是我的,你有甚么资格半夜去翻她家的墙,害得她自尽?”
范景飞气得又是一拳过去,怒喝:“你还以为淑然是因为我半夜翻墙才自尽的?她是不愿意嫁给你,才以死明志的”
范景明捂着新添的伤处,恨道:“你胡说。而今淑然死了,自然是你说甚么就是甚么了,但你以为我会信?”
范景飞怒极反笑:“那你倒是告诉我,屈家为甚么见了你这姑爷就打?我这个你口中的‘罪魁祸首’,为何却被他们待为上宾?”
范景明毫不犹豫地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因为你花言巧语,哄骗住了屈家二老。”
范景飞同他讲不通道理,索性罢了手,丢下一句:“有本事你也去花言巧语一个试试。”说完,甩了马鞭就走。
带罗依进京的事并未解决,范景明还欲追上去,但却自忖打不过范景飞,只得愤愤地跺了跺脚,转身去找罗依。
第五十章 决定
此时的罗依,正关在房内,同父母兄长商议进京的事宜,只有罗裳守在院子里,拿那草根在地上画圈圈,似有无限的愁绪。
范景明心中一动,就问她道:“罗二娘子,你也要随你姐姐一起上京去?”
“不知道。”罗裳无精打采。
范景明道:“你怎么舍得……”
“我——”罗裳猛地抬头,却瞧见范景明红肿的下巴和红肿的脸,愣住了,“范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范景明捂住下巴,苦笑道:“不提这个,罗二娘子,我听说你们全家人都要跟着景飞进京?这背井离乡,乃是大事,你们可得要郑重考虑才是。”
“谁说不是呢……”罗裳叹了口气,又垂下了头。
范景明见劝说有望,再接再厉道:“阳明镇离京城足足有好几天的路程,去了之后,要想再回来见谁,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那,那我跟我爹说说,叫他留在家里,让我哥和我嫂子陪我姐去京城好了。”罗裳咬着嘴唇,艰难地作着决定,毕竟大城市的繁华,对于才十三岁的她来说,也是一种无声的诱惑。
范景明愣住了,他的原意,是想先劝服罗裳,然后再由她去劝服罗依,但却没有想到,罗裳根本就没顺着他的思路走。为甚么罗裳始终认为罗依就该去京城呢?她对范景飞,就这样的放心?范景明疑惑了:“罗二娘子,我兄弟景飞的为人,你们了解多少?就不怕令姐贸然跟他去京城,会惹出麻烦来?”
罗裳奇道:“你家二公子的为人,自然是好的,咱们家哪次出事,不是他出手相助的?再说我姐又不是独自一人跟他进京,这不还有我爹我哥么?”
罗裳说着说着,琢磨出一丝滋味来,敢情范景明引着她说了这么些话,就是为了阻止罗依进京?她望着范景明略显紧张的模样,眼睛咕噜噜转了一转,突然咯咯地笑起来:“范公子,你这人真是有趣,要是因为担心甚么,何不同我们一起去——啊,不,你何须同我们一起,你本来就是京城人士嘛。”
没想到,范景明竟真仰头长叹一声:“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他二人在外你一句,我一言,屋内,罗依与罗久安等人,也在进行着同样的话题。
罗依早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但众人的意见,很有些不一致。年轻一辈,从罗成到罗长吉,都是欢欣鼓舞,跃跃欲试的,对于他们而言,只怕早就不甘于窝在这个处处受周行头打压的阳明镇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出去而已,而今有了这样一份机遇摆在面前,他们哪有不乐意的。况且京城里的就学环境,远胜于阳明镇,这对于一心求学的罗维,和望子成龙的常氏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吸引力。
但对于年长的罗久安和高氏来说,却是故土难离,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阳明镇,乍让他们离去,实在是忍不下这个心。特别是高氏,还有另外一层挂牵:“阿裳虽然还没定亲,可她同赵家的大小子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咱们这一去千里,她怎么办?”
“好办”罗成把话接了过去,“咱们临行前,就把亲事定下来,到时候送阿裳回来成亲就是了。”
高氏仍是犹豫:“阿裳只怕不愿意……”
罗久安环视屋内,缓缓开口:“我在这裁缝店里,做了一辈子衣裳,实在是舍不得……再说京城那样的大,高手那么的多,我们这点子手艺,人家能瞧得上?虽说有范二公子帮忙,但我们一家子人,也总不能靠人家养活不是?虽说我们在阳明镇过得也不如意,但总不至于饿死,但到了京城,可就不好说了……”
罗依叹了口气,道:“爹,娘,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也可以选择不跟我去京城,只是……只是范二公子为了救你,对周行头使了诈,他那人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岂会放过我们家?”
罗久安愣住不语。
罗维恍然大悟:“我说周行头那样一个人,怎会自甘受罚,原来是范二公子骗了他。使诈固然不对,不过是他诬陷咱爹在先,范二公子这样做,倒也不算甚么。”
高氏厚道,想到的却是:“周行头记恨我们不要紧,只是该不会连累范二公子罢?”
罗依安慰她道:“不怕,范二公子是皇商,又有进士身份,应是不怕周行头,再说他就要回京了,就算周行头想要报复,也找不着人哪。”
罗成两口子都极想跟着罗依去京城,当下对视一眼,由常氏开口道:“哎呀,周行头找不着范二公子,就会把气全撒在我们身上呀,咱们还等甚么,赶紧进京躲难罢”
罗成接着道:“爹,你还犹豫甚么,而今不是我们去不去的问题,而是不得不去的问题。等到范二公子回了京城,你要是再被诬陷下大狱,可就没人救你了”
罗久安面现悲戚之色,道:“事到如今,是不得不走了?”
罗成等人连连点头。
高氏垂头抹泪。
罗依见罗久安和高氏是真不想离家,心有愧疚,但周行头盯上罗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就算这回不走,将来也总有不得不避开的时候,再说,此去京城,对于罗家,或许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罗久安到底是一家之主,既然想通了关节,就振作起来,指挥罗成几人去收拾行李,又对高氏道:“去跟赵大婶商量商量,孩子们的亲事,是不是先订下来?”
高氏看了罗依一眼,为难地道:“听说范二公子本来是准备今天就走的,为了咱们家的事,才耽误了一天,难道现在还要让他为了阿裳的事再耽误几天么?人家又不欠咱们的。”
罗久安同样是个不愿与人添麻烦的,更何况范景飞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当即便道:“你说的是,反正阿裳还小,亲事就过两年再说罢,正好趁着离得远,好好看看赵家大小子的秉性。”
“只怕阿裳不乐意,我去劝劝她。”高氏说着,朝外去了。
对于家里的这几个人,罗依最感到愧疚的,就是罗裳,毕竟只有她,要同心上人分开了。不过由于赵世忠和沈思贞的事,总像一根刺梗着,所以尽管愧疚,她的想法,仍与罗久安一致——正好趁着离得远,好好看看赵世忠的秉性。
只是大凡遇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心里想得再好也没用,总得罗裳自己乐意,不然去了京城也是别别扭扭不开心。她想了想,也跟在高氏后面出去了。
但没想到,还没等她开口,罗裳先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耳语:“姐姐,你知道么,刚才范家大公子特意跑来,想要通过我,劝服你别去京城,后来发现此计行不通,干脆就说也要一起去呢。”
罗依坦然笑道:“他去就去,与我甚么相干?再说他家就在京城,要去,也不一定是为了我。”
罗裳道:“可不是,我看他也并不像是为你,倒像是……倒像是他认为范二公子品行不端,怕他害了你。姐姐,我看范二公子挺好的呀,为甚么范大公子总与他过不去?”
罗依隐约猜得到这事儿同他们的宿怨有关,道:“那是他们兄弟间自己的事,与咱们没有关系。”
“也是。”罗裳跑到高氏那边,嘀咕几句,高氏便回房去了。待高氏走后,她又跑到罗依身边,挽着她的胳膊,靠着她的肩膀,惆怅问道:“姐姐,刚才娘说,咱们家是不得不去京城了,是这样么?”
罗依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是,不去的话,只怕周行头不会放过我们家。只是你……”
罗裳的眼神,忽地变得坚定:“姐姐,你别说了,就算你们要我留下,我也是要去的。如果我这时候去赵家,谁知道周行头会不会因为恨咱们家,找上世忠哥的麻烦?我不能光顾着自己,不顾他和他们家的安危。”
罗依一想,还真是有这可能,虽说赵世忠是官府的吏员,有一层身份保护,可自从沈思孝买通聂知县诬陷他下狱之后,他同聂知县的关系就变僵了,如果再次出事,即便有这层吏员的身份,也很难保证他能够全身而退。
没想到他们几个人,全没有罗裳考虑得周到,看来她对赵世忠,真是真心一片。罗依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作着保证:“你放心,等你及笄,姐姐一定风光把你嫁回来。”
罗裳却是一笑,意气风发:“作甚么要嫁回来,叫世忠哥上京城娶我去”
这个妹妹,倒是比她更有气魄些,罗依一愣,笑了。
罗裳自她肩上抬起头,狭促地呵了呵她的咯吱窝,嘻嘻笑道:“姐,你还说要嫁我,先把你自己给嫁了罢。”
她倒是想,可愿得一心郎,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奢望。罗依一面躲,一面伸手去还击,姊妹俩正笑闹着,忽闻高氏一声喝:“姑娘家,甚么嫁不嫁的,传出去叫人笑话”
第五十一章 冤家路窄
罗裳吐了吐舌头,姊妹俩相视一笑,手拉着手跑过高氏旁边,回屋收拾行李去了。高氏无可奈何地在她们身后摇一摇头,罗久安从屋里踱出来,却是叹气:“我们的阿依,也才十六岁不到啊。”
高氏不满他这一声叹息,道:“年纪小正好,还能慢慢挑个好的。”
“是,是,挑个好的,咱们进京去,慢慢地帮她挑。”罗久安难得地哄了高氏,夫妻俩一起到前面,收拾行李。
一家人忙碌了半天,终于赶在天黑前把所有行李收拾完毕,罗成本来还担心范景明租赁房间的事情不好处理,却没想到他是真的决定也要去京里,主要找到罗成,把房间给退了。这下皆大欢喜,一家人清空了房间,把钥匙托付给赵大婶,准备第二日一早就随同范景飞一起到京城去。
他们走得匆忙,赵大婶拉着高氏,足足说了半宿的话,罗裳和赵世忠更是难分难解,赵世杰则是满腹担忧地告诉罗依,就在不久前,沈思孝为了赶秋闱,也动身赴京去了,他们只怕在京城会碰上。罗依而今是一点儿也不怕他,除非他还没被范景飞整治怕,因此叫赵世杰只管放宽心,道:“我去了京里,是在范二公子手底下做事,他就算要找我的麻烦,也须得看范二公子几分薄面不是?”赵世杰这才放下心来。
次日,春风拂晓,暖意袭人,罗依在全家人的陪同下,跟着范景飞踏上了进京的客船。这条船,整艘都被范景飞包了下来,不再搭载其他客人,因此宽敞得很,就算把行李和裁缝店的一些存货全堆到舱房,也还剩下了几个空房间。
码头上,范景飞一袭银白长袍,背负双手,迎风立于船头,那副潇洒的模样,引得许多胆大的女子偷眼相望,更有甚者,使了家人来打听船上是否还有空位,好捎带她们一程,但无一都被拒绝了。
待罗依一家登船后,船主人便准备起锚开船,这时,却见范景明脚步匆忙,出现在码头,大声询问船家,能够捎带他去京城。
因范景飞包了船,船家作不了主,便去问范景飞。范景飞唇角含着意味莫名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范景明,爽快答应了。
范景明似是故意要搭乘这条船,上来后也不同范景飞打招呼,自寻了个离罗家人最近的房间住下了。
范景飞也不理他,开船后,只找罗依说话,范景明有意阻拦,但无奈每次都有罗家人陪伴在侧,两人并非孤男寡女,就算他有心作梗,也寻不到由头,只得远远地看着,很有一副抓不着范景飞的小辫子就决不罢休的意味。
沿途景色秀丽,加之正逢春季,万物萌生,一派花红柳绿,看得众人心旷神怡,不知不觉行程已过大半,该下船改行陆路了。
范景飞早有安排,等客船抛锚停泊在码头时,已有数辆马车停在那里。罗依一行下船后,没受半点波折,便直接上了布置得舒舒服服的马车,缓解了不少旅途中的劳顿。
范景明颇有些理直气壮地要求范景飞也分给他一辆马车。范景飞欣然应允,把唯一的那辆四匹马拉的车给了他坐,罗依趴在车窗上,正疑惑范景飞这会儿怎么待范景明这样的好,就听见罗裳一声惊呼:“姐,你瞧范大公子的那马车,怎么是朝和我们相反的方向去的?”
罗依一看,可不是,那辆四匹马拉的车在林荫道上显得格外醒目,而它去的方向,的确是同她们相反的,其实这时他们的马车并未开动,她之所以能判断出范景明的马车同他们不是一路,盖因那马车根本就没进城。
她正奇怪,忽见范景飞回头,冲她一眨眼,眼中满是诡计得逞后的狡黠。罗依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送范大公子去哪里呀?”
范景飞仰头,故作深沉状:“我大哥身为长子,也该去宣城陪陪我父亲,承欢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