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苍白着脸,明明虚弱得快要晕过去还不忘对自己笑笑,让自己放心。战扬把人狠狠地抱在怀里,能一刀斩断四指宽上好木料的手竟在这个时候微微颤抖。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战扬心有余悸,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沈晨忍着手臂撕裂一般的疼,抬起手臂轻轻地环住战扬:“没事了,将军……没事了……”
“将军,快离开那里!”
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的两人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变了调的嘶吼,脚下一软,战扬抱着沈晨,随着不断翻滚的泥石,往山下滚去。
走山了!
两人脑子里同时冒出这样的想法,沈晨浑身疼痛,动惮不得,只得无奈地笑笑,当真是天要亡我。
在大自然面前人永远是那么渺小,饶是将军身怀绝技,在排山倒海的泥石流面前也只能是堪堪护着怀里的人。每一次的跳起落下无不消耗巨大的力气,战将军跳起的高度越来越低,停顿的时间越来越长。
“战……战扬,你放开我吧,我还指望你救沈家呢。”沈晨在隆隆声中朝抿紧了唇的战扬大喊。
战扬不言不语,抱着沈晨的双手依然坚定。
沈晨伸手推了推战扬,手下的身体紧绷,平日蕴藏的巨大力量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看将军坚定的表情,沈晨扯开嘴角笑了笑,罢了,他的命是战扬救的,要怎么处理,随他吧。
山下的村民睁大了眼睛看倾泻而下的山体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时起时落,那一个黑点在黄色的泥浪中浮浮沉沉,就在人以为他已经被吞没的时候又忽然出现,好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随时有被吞噬的可能。但黑点又好像踏着不断翻滚的泥石,飞一般从山上俯冲下来。
战扬抱紧了怀里的人,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他不能让沈晨有事!
四周都静了,偶尔能听到水滴的声音。
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像是被放在碾子下来来回回碾了几遍。沈晨慢慢地吐出胸腔里的那口气,忍着四周撕裂一般的疼,咳嗽两声这才肯定自己还活着。他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四肢陷在泥水里,一点动弹不得。
“咳……”从正上方传来一声很小的咳嗽声。
“将军?”身体动不得,沈晨焦急得唤了一声:“你还好吗?”
四周漆黑一片,沈晨原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但仔细辨认之后他发现不知他们是落在了什么地方,是光线被挡住了。
看不见,动不了,沈晨只能凭借语言来判断,可偏偏战扬不出声了。
“将军?”沈晨有些慌神。
“我……没事……”又过了很久,战扬才幽幽传来一句。
过了这么半晌,之前经历的一幕幕回到脑海里。那样雷霆万钧的气势,他们居然还能活着?
沈晨眨了眨眼,水滴在他脸上的感觉恍如隔世。
“呵……咳咳。”沈晨想笑,却扯得胸口一阵刺痛,忍不住咳嗽两下,跟不知道在何方的战扬聊起天来,“托将军的福,我还活着。”
又过了很久,战扬低沉沙哑的声音才回答:“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沈晨咧嘴笑:“明明是我连累将军……”
“不……”战扬轻轻呼出一句,“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沈晨愣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那又怎样,我是将军夫人,替将军分忧,那是分内之事。”
战扬出现了更长时间的沉默。
沈晨心里的那点不安渐渐扩大,挥去最不好的猜测,坚信能护得住他安全的将军一定也没事。沈晨试着跟战扬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最怕安静,一安静说不定就这么去了。
滴答——滴答——
不断的有水滴滴在沈晨的脸上,手陷在泥里动不了,水顺着脸颊流下来,痒痒的,沈晨也没办法擦,只得偏偏脑袋。
“还在下雨啊,水都淋在我脸上了。”沈晨小声地说,“其实我很喜欢下雨的,将军呢?”
“……以前不喜欢。”战扬缓缓的说:“现在还好。”他说话似乎非常费力,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沈晨不敢停,忙问:“为什么以前不喜欢而现在又喜欢了?”
他等了半天,战扬还是没回答。
滴答,又滴下一滴水,好像泪水一样顺着眼角滑下去。
“将军?”
“以前下雨不能练兵。”战扬简明扼要,又停顿了半天,“现在有夫人在,不练兵就能多一点时间陪你,我喜欢跟夫人在一起……”
沈晨闻言想起之前与将军在床上“鬼混”,脸止也止不住地红了。
噎了半晌,沈晨才弱弱的说了一句:“下雨有什么好,净被占了便宜……”
就算他说得很小声,但这里太过安静,战扬还是听见了。
眼前浮现小夫人脸红害羞的样子,想起沈晨猫儿一样水灵灵的眼睛和糯米糕似的唇。战扬轻轻笑了,可惜太暗,沈晨没有看到。
见战扬又不说话了,沈晨心慌,忙问:“你到底伤到哪里了?”
“咳,腿被埋在里面了。”战扬说话声音很轻。
“很疼吗?疼的话就喊出来……”沈晨说出来眼泪都要忍不住流下来了,他吸了吸鼻水,道,“不怕你笑话,我这个时候特别想喝老管家煲的汤。”
“……回去让他给你做。”
“我还想吃上次那种小点心。”
“嗯,我们去买……”
沈晨睁着眼睛瞪着黑漆漆的前方,片刻之后:“战扬,我想你抱抱我。”
战扬顿了顿,“……等我们出去,我就抱着夫人一辈子不放手。”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大了很多,一字一句,分明要沈晨听清楚。
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上来,沈晨眨眨眼,幸福又心酸。他笑道:“我受了伤,回去要罚你的。”
两人都想到了上次跪算盘的事情,战扬勾起嘴角,轻声道:“好,任夫人处置。”
沈晨傻笑,又一滴水滴在他脸上。不过此刻他没时间顾及这个,因为他已经听见掘土的声音了。
“有人来了!”沈晨放开声音大喊,“外面有人吗,我们在这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雨早就停了,被雨水洗过的天空特别干净,但没人有心思去看满天繁星。
老管家心有灵犀一般地转头,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确定了声音的来源之后他对一边焦急寻找的人道:“这里!”
挖掘的声音越来越近,沈晨终于看到了久违的光。
“在这儿呢!”
挖掘的速度骤然加快,随着周围的土堆一点一点地被挖开,透进来的光越来越多,沈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好像有人拿着一把利剑朝自己的胸口狠狠地刺下,又反复在身体里搅动一样。
疼,已经不足以诠释那种感觉。
战扬下半身跟他一样被埋在泥水里,双手撑在他身体两边,他背上是一块巨大的岩石。血从战扬嘴角慢慢地滴下,正好落在沈晨脸上。
所以,之前那段不短的时间里,被沈晨以为是雨水的液体,其实是战扬的血。
沈晨战了战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
战扬苍白着脸,双眼紧闭,撑在他身体两侧的手似乎已经化为石柱,在周围人兵荒马乱的救援中一直牢牢地钉在地上,护得沈晨周全。
老管家跪倒在两人身侧,想帮战扬挪开背上的巨石却不敢,颤抖着手,无措地看着双眼紧闭的将军。
沈晨不知救援的人都来了谁,他只听见几声压抑的暴喝之后巨大的石板被一点一点地挪开,轰隆一声被掀翻在一边。
战扬睫毛动了动,微微睁开眼睛,对着身下睁大眼睛泪流满面的人轻轻笑了一下,沈晨来不及说话,战扬就闭上了眼睛。
眼前看到的画面震撼人心,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卯足了劲挖着泥泞的泥土。
他们的将军,神诋一般,驮起巨石,为他的夫人撑起一片天。
少夫人只是手上受了一点伤,而将军却整个背部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肩胛骨处的伤口深可见骨。
等把人救出来,将军的手还是僵直着不肯收回去,随行的大夫急得满头大汗。这时候将军忽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固执守着他不肯动的少夫人,气若游丝地问了一句:“没事?”
沈晨含泪摇头,战扬一直僵直着的手臂这才慢慢地软了下去。
到这时候沈晨猛地从震惊中回神,一把抱着昏迷过去的将军嚎啕大哭。
将军府里今晚灯火通明,沈晨安静地坐在房间的一角,双手放在桌上,任大夫给他挑陷进肉里的脏东西。
大夫见惯生死,但面对他那双手的时候依然感到不忍——沈晨整个手掌心的肉都烂了,加上雨水浸泡,白生生地翻在外面。
“大夫?“沈晨见大夫迟迟不动手,疑惑地转头问。
“少夫人,老夫……”大夫有些犹豫,抬头征询意见。见到沈晨平静的眼神,他忽然懂了,朝沈晨谢罪,“少夫人且忍着,老夫这就动手了。“
沈晨淡淡地点头,又转头去看被一群人围住的大床。
房间里很安静,角落燃起炉灶,炉子上煮着药,满屋子的药香。床上挂着的帷帐被撤了下去,好方便大夫动作。
老管家沉默着站在一边,需要的时候给大夫搭把手。
沈晨只看到丫鬟们端着一盆一盆的清水进来,不一会儿又端着污水出去。
水渐渐清澈,不再浑浊得像暴雨过后的江水。渐渐的,水染了血色,房间里充满药的苦涩味道,倒也闻不见血腥味。
“好了,先把将军抬起来,换干净的被褥。”大夫直起腰,一边的小药童忙给他擦汗。
管家吩咐下人来换被褥,沈晨透过间隙看见战扬苍白的脸,头发被大夫用布条随意扎起来放在一边。他背上是什么样,沈晨看不见。
“少夫人也请去沐浴更衣吧。”老管家走过来,见沈晨包扎好了建议道。
“嗯,要是……”沈晨站起来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看了战扬一眼离开了。
沈晨收拾好已经是黎明,他要去看战扬,没有人反对。
推门进屋,只有秋果在。
看见沈晨来了,秋果擦擦眼泪站起来:“少夫人。”
“嗯,将军怎么样?”沈晨走过去,拉过凳子坐下。
“大夫刚走,说将军没伤到骨头,好生休息很快就能好。”
沈晨点点头,看向床上的人。
战扬趴在床上,整个背上覆满黑色的药。黑色的药衬得他的脸色越发的白,连一向红润的薄唇都灰白一片。他双眼紧闭,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看着他,沈晨觉得自己是魔怔了,慢慢地伸出被白布裹得结结实实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战扬的脸颊。可惜布条包裹着,他感觉不到战扬的温度。
秋果在一旁小声地啜泣,在她的啜泣声中,气氛有这么一点伤感。
沈晨眨眨眼,泪水沾在睫毛上很不舒服。
“秋果,劳你帮我拿床毯子。”
“少夫人打算在这里陪将军吗?”
“嗯。”
秋果领命去拿毯子,顺便去做点吃的给少夫人。
照理说她该劝少夫人好好休息,但秋果知道,就算劝了也没用。她虽没有参与搜救,但当时的场景她听说了。
所以,她觉得比起休息,少夫人更愿意守着将军。
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床上的人了,沈晨离开凳子蹲在床边,与昏迷中的人面对面。眼神从战扬的额头一点一点往下,一寸一寸扫过他的面容。
他从未好好看过将军,以前怀着敬畏的心情不敢看,后来气他恼他,懒得看。还好,他还有机会好好看看他。
来来回回不知看了几遍,忽然就对上将军黝黑的眸子。
沈晨怔了怔,随即笑了:“醒了?我去叫大夫。”
门外守着的下人一听将军醒了,顿时喜笑颜开地找大夫去了。沈晨回到床前,继续蹲下与战扬平视。
他不说话,战扬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
沈晨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傻不傻,估计会很傻吧。他现在满脑都是战扬那双黝黑晶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像一潭幽井,井里一汪见底的清泉。
将军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得意的笑。
“笑屁!差点死了知道么?”沈晨恶声恶气地责备,却也跟着笑起来。
凑上去亲在将军的嘴角,停顿片刻转向将军的眼帘。感觉到将军眼睫轻颤,沈晨心情无端的好起来。
压在心头沉重的石块被将军这么几下颤就颠没了,他奖励一般地又亲了亲将军的脸颊。
“好好养伤,伤好了我还要罚你呢。”
劫后余生的小夫夫两人凑在床头咬耳朵,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将军因不放心他的夫人强撑着一丝意识,见到夫人真的安全之后终于肯放任自己失去意识,真真正正晕了。
沈晨吻吻将军通红的小耳朵,起身退到一边,让早就等在一边的大夫上前查看。
“管家,你先去休息吧,晚些时候到我房里,有些事我想问问。”沈晨对一边依然沉默的管家道。
听沈晨这番话,管家一直含着的泪终于落下。他朝沈晨深深地作揖,恭敬道:“是,夫人。”
出了将军的院子,老管家蹒跚着来到后山,坐在一棵柳树下,看着满天血一样的朝霞,深深地叹一口气。
“少夫人本就是人中之龙,只是不愿展露锋芒而已,小主子这次也算因祸得福啦。”
管家顿了顿,脸上满是欣慰,“你可没见着,将军跟夫人感情可好了。能遇到这么一位,不知将军哪世修来的福分。唉,有少夫人在,老头子我也就安心了。真好,真的。”
才过午时,管家就受命到沈晨屋子里候着了。沈晨详细问了将军的事情,管家没有隐瞒,把知道的全告诉了沈晨。
“辛苦管家了,还请你为我备车,我要回家一趟。”
老管家一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夫人忽然就要回家了呢?难道他看错夫人了,夫人其实就是来套自己的话,知道了将军的事情之后觉得将军靠不住他要走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夫夫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沈晨见管家不动,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自己表情变来变去,不知道想什么。
“管家?”
“少夫人!老夫还有一事……”老管家忽然跪地。
沈晨吓了一跳,忙去扶他:“有事管家说就是,这是干什么?”
管家顺势抱住沈晨的腿哀嚎:“前些日子您去庙里,老夫给将军找了个清白的小倌,要将军学习学习。可是……可是将军竟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坚持到……将军自小不喜被人触碰,老头子我以为没什么大事也没管,没想到……没想到竟让将军落了这么个病。”
沈晨石化了,这话题怎么忽然转到这个上面去了。管家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所以少夫人您千万不要丢下将军走,就当做是可怜可怜将军,可怜他下辈子没人陪孤苦伶仃,您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