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姐放心,那些官兵很有分寸,不会故意伤人的。”
顾婉容道了谢,两个人便不再说话。
外面很冷,其实顾婉容想进马车里面,可是赵时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若是自己坐进去了,那就太失礼了。
可两个人都不说话,既这样站着,有些奇怪,也有些尴尬。
赵时的眼睛落在顾婉容紧紧抓着帘子的手上,原本莹白如玉的手指因为寒风而变成粉红色,他心中惋惜一声,恨不能将那双手拿过来放在胸口捂热才好。
这个想法令他不由一怔,接着便感觉到自己心口有些发热,这诡异的热还爬到了他的脸色,耳朵上。
他的脸色很难看,红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冻着了。就在顾婉容准备开口提醒他的时候,赵时却一个抱拳,冲顾婉容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了。
顾婉容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双手,坐回到马车里。
“容姐儿,那些人都走了吗?”顾婉晴的声音有些发抖,刚才事故让的确让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顾婉慧与顾婉芝也惊恐地望着她,期待答案。
见平素活泼鲜艳的姐妹们此刻犹如惊弓之鸟,顾婉容的心头就带了几分心疼,她不由放软了声音道:“都走了,你们放心,咱们现在安全了。”
顾婉晴就扑到了顾婉容的怀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容姐儿,我刚才好怕,那只手好凶,好吓人……”
顾婉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她:“不用怕了,他们都走了,咱们马上就可以见到祖父了,你不要怕。”
顾婉芝与顾婉慧也过来安慰她:“不要哭了,没事了。”
顾婉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十分愧疚地说道:“刚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作主张把点心丢出去的,要不是我,咱们也不会被那些人拦着了。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那些人会那么凶……”
顾婉芝怕顾婉容责备顾婉晴,连忙说道:“这也不全是晴姐儿的错,我跟五妹妹也同意了的,我们……我们也是好心”。
说着,她期期艾艾地看了顾婉容一眼道:“六妹妹,你说对吧?”
顾婉容本来的确是想好好说顾婉晴一顿的,后来见她哭成那个样子,心早就软了,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而顾婉芝现在又求情,她更无法说出口了。
顾婉容还没有发现,几个姐妹已经将她当成了拿主意的人。
马车越往前走,路边的灾民越多,庆幸的是这边搭了很多低矮但是很占地很大的茅草棚,棚子四周用毛毡围了起来,里面放着很多稻草铺就的地铺,顾婉容粗略地估计一下,一个茅草棚大概可以容纳近百人。
顾婉容看到很多地方都排着长龙,虽然看不到长龙的另外一头,可是通过冒起的白雾便可以猜到那边正在施粥。
灾民们手拿着粗海碗,有的还抱着孩子,搀着老人或者拄着拐杖。每隔十来米的样子,都有家丁模样的人拿着棍子在维持秩序。
排队领粥的队伍缓缓移动,不断有新的灾民加入进来。如果有插队或者捣乱的,那些强壮的家丁就会过去阻止。
除了官府的粥蓬,还有豪门世宦、名晋乡绅所建的粥蓬,每个粥蓬之上都挂着各家的名号的牌匾。居然还有一些粥蓬上挂着商家的名号,什么福客来客栈、仙人居茶楼、云福祥布庄等等。
俗话说:生意三件宝,人才门面信誉好。趁着这个施粥的机会来打广告,不就是为自己挣信誉吗?
顾婉容打心眼里赞叹,古代的商人也已经知道做广告推销自己了啊!
马车停在了顾家粥蓬,令人吃惊的是,顾家粥蓬面前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可以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与别处大排场龙的场景大相庭径。顾婉容看到有几个人正是在别处没有等到粥的人,迫于无奈才会来到顾家粥蓬。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永平老侯爷正在厉声训斥一个小厮,那小厮吓得颤颤惊惊,正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回话。
永平老侯爷好像十分生气,他一脚踹在那小厮身上,然后转身跳上的马车,也不等马夫,而是自己甩着鞭子驾车回城了。
姐妹几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巧有一个灾民喊了一声:“安吉侯府施粥了,快去啊!”
真是一呼百应,顾家粥蓬前面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人,听了这句呼唤立马掉头转向另外一个粥蓬。
顾婉容戴了帷帽,准备下去看看,顾婉芝却一把拉住了她:“六妹妹,老太太吩咐过咱们不能下马车的。”
顾婉晴也说:“外面太危险了,祖父又不在,咱们还是回去吧?”
顾婉慧也一脸担忧不赞成地望着她。
顾婉容说道:“三位姐姐放心,这是在咱们家粥蓬门口,站了好几个家丁呢,出不了事。你们看不远处就是别人家的粥蓬,到处都是护卫与家丁,不会有事的。”
见她们面露犹豫,顾婉容又继续道:“咱们家粥蓬怎么没有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戴着帷冒下去看看,你们不用下去,坐在这里等我。不过你们要是不放心,将帷冒戴上,掀开车帘子看着我。”
说着她也不等她们回答,就扶了扶帷冒,跳下了马车。
见顾婉容下来,顾家施粥的婆子、小厮们立马站成一排冲顾婉容施礼,顾婉容冲他们拜拜手,让他们不必拘礼。
粥蓬面前支着三口大锅,旁边放了好几摞粗陶大碗,相较于其他粥蓬热气腾腾冒着烟雾,顾家的这三口大锅却如病危之人般气若游丝,浑然见不到一丝热乎气。米汤很稀,全是水,几乎见不到米粒。
顾婉容用勺子搅了搅,才发现粥里面不仅又糠皮居然还有砂石。
怪不得顾家粥蓬这么冷清,怪不得永平侯爷刚才会发那么火气了。
这才第三天呢,居然就如此怠慢。各家都挂了自己的府里名号出来的,别家门口施粥热闹喧天,顾家门口门可罗雀,这不是打顾家的脸么?
老侯爷急忙回城应该是既生气又羞愤吧。生气的何止他一个,此刻,顾婉容只觉得高高挂在粥蓬上的永平侯府牌号异常刺眼。
下人们都不知所措地看着顾婉容,马车里面顾家姐妹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老侯爷的性子太急躁了,他拍马甩鞭子跑了,这烂摊子却不能不收拾。不能再继续施粥了,这样下去,永平侯府的名声恐怕会被这小小的粥蓬破坏殆尽。
顾婉容让人将刚才被老侯爷踹倒的小厮扶起来,给了他银子让两个人扶他去看跌打大夫。然后让其他人把锅里的粥全部倒掉,将锅收回来,永平侯府的招牌也摘下来。她安排几个人轮流看着粥蓬,并让其他的人全部回去。
至于怎么会这样,三少爷顾琼在哪里,她一句都没有问。
第64章 进门
顾家施粥原本是好事,没想到好事却变成坏事。
这让顾家几位小姐非常气愤。
她们见识过了嗷嗷待哺的稚子;白发苍苍的老人;灾民们衣不蔽体满脸菜色不说,还佝偻着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所以;她们更能体会一碗粥对于灾民而言是多么可贵。可是;当她们满心满意来到粥蓬之前;想见识一下三少爷多么能干,没想到她们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景象。
顾婉晴生气地说道:“三哥真是太过分了,这些灾民这么可怜,他不好好施粥,没有一丁点的慈悲之心不说,还坏了咱们家的名声,这种人简直可恶!”
那么一瞬间,顾婉慧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顾婉芝忙拉了一下顾婉晴,然后说解围般地说道:“怎么是三哥的错?他不过是被下人蒙蔽了而已,你这话太武断了。”
顾婉慧也知道哥哥是难当大任之人,若是以前她恐怕会跟顾婉晴一样,可是这一次却是她亲眼看见哥哥早出晚归,每天都很辛苦。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哥哥定然也是不想的。
她咬了咬嘴唇,有些艰难地说道:“四姐姐,现在事情都还不清楚,我哥哥头一次管这样的事情,有些疏忽也是难免,你先不要下定论,我哥哥绝不是故意要苛待那些灾民的,他更不敢故意给咱们家抹黑。”
“他不敢?”顾婉晴冷哼了一声:“他有什么不敢的,他胆子比你想得可大着呢!”
顾婉容知道,她说的是三少爷顾琼将丫鬟春杏养做外室的事情。
“四姐姐”,顾婉慧也来了脾气:“你有什么话就直说,难道你看到我哥哥故意这样做了吗?如果没有,也请你不要这么尖锐,我哥哥也是顾家的子孙,我相信他定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话刚落音,她便又觉得自己刚才话说得有些绝对,她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又补充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就算我哥哥有疏忽,恐怕也是那些下人们钻了空子,并不一定是我哥哥的错!”
顾婉晴却寸步不让道:“就算是下人转了空子,那也是他没能耐没管好,就是他的错!咱们都到了这里半天,他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你不用替他辩解了。”
顾婉慧性子内向,难得像今天这样鼓起勇气跟顾婉晴对峙,却被顾婉晴最后一句话弄得底气全无。
她有些张皇失措地朝外面望了望,外面哪里有顾琼的影子?她真是又急又羞。难道她们说的是真的吗?哥哥真的是故意这样做的吗?他明明早起抹黑就忙着施粥了啊?难道他没有来施粥,他做的一切都是骗人的?那他到哪里去了呢?
顾婉慧越想越不知所措,如果真是这样,那哥哥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哥哥闯了这么大的祸,母亲肯定会不高兴的。一旦母亲不高兴,那么她以后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顾婉慧越想越难过,不由捂着脸小声哭了起来。
“哎呀,五妹妹,你这是做什么?”顾婉晴有些紧张地说道:“我说的是三哥,又没有说你……”
她意识到这话也不妥,忙又改口道:“我刚才就是随口说说,你知道我脾气向来如此,我并没有恶意的。五妹妹,你可千万别难过。刚才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我给你赔不是还不成吗?”
顾婉晴着急地说道。
顾婉慧听她这样说,便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哽咽着说道:“我其实也知道是我哥哥不对,只不过我不愿意承认罢了,四姐姐,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就是心里头难过……”
她说着想起了伤心事,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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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出门,跟顾家姐妹想得一点都不一样,不过却让她们触动很大。回去的路上马车里安安静静,再没了来时的欢喜热闹。
等回到顾家的时候,她们被告知回自己的院子,不许随意走动。虽然不大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几个姐妹都猜到这事情跟施粥脱不了干系。
等到了晚上,顾婉容才被告知可以自由走动,同时顾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一件事情,三房多了一个姓钱姨娘。据说,这个钱姨娘原先还是顾家的丫鬟呢。
顾老夫人的正房里面,三太太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她非常愤怒,脸色都是铁青的:“……老太太,施粥这件事情的确是琼哥儿做的不对,可这也是春杏那贱蹄子勾着他做出来的呀,他做错了,任您怎么罚他、教训他,我绝无二话,可是您怎么能让春杏进门呢?”
三太太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若不是她,琼哥儿怎么会犯这么大的糊涂?十几年来,琼哥儿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就是因为她,勾着哥儿不学好,琼哥儿才十四啊,现下正是他用功苦读的时候,他怎么能把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面?老太太,您不能让这个害人精进门呐!”
三少爷顾琼小小年纪就与内宅的丫鬟私相授受,弄大了丫鬟的肚子不说,还在外面置办了宅院少奶奶一般地养着她。为了填补账上预支的亏空,居然将大半施粥的银子都独吞了,还买了最最低劣的下等米,发霉生虫不说,里面还掺了糠与砂石,以至于顾家的粥稀如河水,脏如泥浆,令顾家粥蓬前门可罗雀,被领粥的灾民骂心黑无良,严重损坏了顾家的名声。
而三少爷之所以会这么做,丫鬟春杏就是罪魁祸首,三太太恨春杏,顾老夫人也是十分讨厌这样不守规矩的下人的。
可是,顾老夫人还是坚持要留下春杏。
“春杏媚主祸上,把琼哥儿朝歪路上引,我好好的一个孙子,为着他居然做出这样欺上瞒下,不顾家门的事情,我难道不气吗?这样的丫鬟便是立时打杀了也难解我心头只恨。”
三太太听顾老夫人这样说,还以为她跟自己一条心,她正想站起来问顾老夫人能不能把春杏交给她处置,谁知道顾老夫人却幽幽说道:“可我就是再恨她,我也什么都不能做,就因为她腹中有了琼哥儿的骨血。”
三太太听顾老夫人这样说,也愣了一下,可是她依然不甘心:“老太太,难道……难道就这样任由她在琼哥儿身边吗?这样下作的人,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勾着哥儿做出其他祸事来?”
“我们顾府自然不能留这种下作胚子,只不过,琼哥儿现在正宝贝她,你若是此时动手,岂不寒了琼哥儿的心?”
“老太太,琼哥儿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他怎么会糊涂到为了一个贱婢跟我离心?”三太太显然是不相信老太太的话。
顾老夫人却不像三太太那么自信,但是她也不点破,而是说道:“纵然春杏有天大的祸,也要等她生下孩子再说。不管怎么样,她腹中都是琼哥儿的血脉。老三已经不再了,这事情我下不去手,无论如何也要等她生下孩子!”
“那岂不是要留这个贱婢继续在琼哥儿面前晃荡?”三太太连连摇头:“老太太,这可怎么行?琼哥儿现在还是个白身,连个童生都不是,若现在就沉溺于美色,岂不是分了神?而且若那贱婢产下男丁,琼哥儿岂不是有了庶长子?有了庶长子,那些世家豪门的闺秀谁还愿意嫁给琼哥儿做正妻啊?”
“就算她想勾着琼哥儿,可是她怀着身孕,琼哥儿根本不能沾她的身”,顾老夫人说道:“至于沉溺于美色,那就更说不上了,你挑个忠厚老实的丫鬟开了脸,放到他房里,时时规劝着他,也就是了。名门闺秀家人,看的是家世人品,只要家世好,人品一流,别说是做正妻,就是做填房继室照样有人愿意。”
见三太太低着头不说话,顾老夫人亲自将她拉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也是做娘亲的,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好歹再忍几个月,这几个月你好好对春杏,待她产下胎儿,不过是一碗药的事儿,万万不能让琼哥儿因为这件事情跟你离了心。”
三太太心中百般不愿,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在顾老夫人院中,她有火不能发,有气不能撒,可是回了院子那就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