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把我当你的孩子也好,反正我们之间本来什么关系也没有。”他喃喃自语地抚上男人醉酒发烫的脸,“这样不管我对你做什么事都不会负罪了。”
陈迹几乎已经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完全没有听见有人在耳旁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和长大成人的秦翊坐在一起喝酒,反而让他的心思飘到了很遥远的往事上。
在没有遇见秦翊之前,他经常会听到关于自己的评价,一般不会脱离“普通”、“毫无长处”、“没用的男人”这几个词。
虽然很刺耳,但他也只能沮丧地承认,这是事实。
1986年对他而言是个特别的年份,他在这一年的冬天捡到还是婴儿的秦翊。
那时他刚入公司满一年。每天的工作就是开着重型货车将一百吨的煤或者石料运到不同的地方。这种工作很幸苦,八六年的保底工资连两百块都不到,还要扣除保险,如果不想喝西北风就要尽可能的多运货多出车。
陈迹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种经常被伤害和欺负的人,可能是因为他是新来的,又长得矮小,被欺负也只敢心里嘀咕,一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模样。
反正他的工资总会莫名其妙被管理车队的队长克扣,多问一句就会被围殴,那时还是集体宿舍里,自己被子总会突然失踪,然后在肮脏的男厕里找到。到最后陈迹不得不把全部家当都放在那辆公司最破的东风大卡车上,晚上也睡在车里。本来这辆车不是他开的,但不管他愿不愿意,没人要的东西就会变成他的。所以他也不抱怨,至少这辆破车是属于他的,是他的安身之地。
秦翊也是,因为没人要,所以他要了。
陈迹经常想,要是没把秦翊捡回来,他可能一生就这么毫无建树、半死不活地过完了。
那是陈迹第十三次跑长途。其实这种次数是比较不合理的,一般公司都不会允许司机连续跑长途,这样疲劳驾驶很容易出事。但是长途太累,拿到的钱又多不了多少,别人都不肯去。
没人肯去怎么办?这不还有陈迹嘛。
陈迹也很有自觉,他早就麻木了。反正他每次回来,本应该轮到他的短途工作早就被人截走了。没有别的选择,他又还要养活自己,只能一言不发地在长途出车的黑板上签上自己的工号。
就在回来的路上,他在高速路的收费站停了一下,因为馒头不新鲜而在厕所里蹲了二十分钟。跺着发麻的脚出来,正准备上车,忽然听到后斗有细细的婴儿哭声。
爬上去掀开雨布一看,一堆沙里有个冻得面皮发青,哭都快哭不出的婴儿,把陈迹吓得摔了个大屁墩。
坐在地上愣了好半天,他才哆哆嗦嗦地把孩子抱下来捂在大袄里,小家伙一被人抱进开着暖气的车里就不哭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像黑葡萄似的看着你,胖乎乎的脸渐渐恢复健康的红润,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陈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柔软又脆弱的小生命,忍不住伸了一只手指去逗他,结果被他一口含进嘴里,吸了两口,还沾了他一手口水。
然后,小家伙抱着他的手指,大眼睛一弯,毫无征兆地笑了。
陈迹被这连牙都没长出来的小家伙笑得热血上头,一颗冻成冰疙瘩的心顿时化作一江春水。他抱着孩子又冲下了车,第一次在贵得要死的收费站超市买了温热的鲜奶和奶糕。
一勺一勺喂他喝完奶,陈迹把小孩连襁褓一起用皮带绑在胸前,怕被方向盘压到,他绑得比较高,大棉袄在外面一扣,陈迹顿时从a罩杯升级成e罩杯。于是陈迹一路都在小孩咿咿呀呀地扯他头发、咬他耳朵中度过。后来小家伙玩累了,就趴在他肩膀上呼呼大睡,口水糊了他一肩膀。
出发前他就检查过了,孩子身上什么也没有,除了裹着的一条毛毯,就脖子上挂了个银质的记名锁,前面刻的是“一生平安”,背面就刻了“秦翊”两个字。
陈迹没给小孩改名。一则是他只能想出陈狗蛋陈铁柱之类的名字,二则是他打算等秦翊的父母找来,要是没人找来就算了,他就一直养着他,直到他长大了,自己去找爸爸妈妈。
回去交了班,陈迹挺着e罩杯的胸部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进了后厨。让做饭的大婶看了看秦翊,她说,这孩子大概八个月大了,可以吃面条和肉泥叻。于是陈迹跟大婶在热火朝天的厨房里窝了一下午,不仅米糊、面条、肉泥都学会了,还免费获得了大婶的两条大红秋裤,用来做尿布。
临走前,大婶对着陈迹叹气说:“你要养小孩子,长途就不要跑了。”
陈迹也知道,于是下一次又有长途的活,他就没去。而是天不亮就开着货车去把短途的货给运走了。等他回来当然是被一顿胖揍,当那些人抢走他钱包的时候,陈迹第一次反击了。
对方人多势众,反击也只会被再次打趴下,以前正是因为懂得这个道理,陈迹从来都不会自讨苦吃。但现在不同了。陈迹双手撑着地跪在那里,他的头磕破了,血糊了一脸,但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眼神凶得像要吃人,挣扎着再次站起来,又一次扑过去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能那时候他的样子太可怕了,也可能是那些人怕事情闹大,狠狠踹了他一脚以后把钱包丢进水沟里就走了。陈迹毫不犹豫地跳进水沟里捞,经常有人往沟里大小便、倒垃圾,所以里面很臭,但陈迹顾不上这些。
也是那个时候陈迹才明白,原来当人们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的时候,再软弱的人也会变得无坚不摧。
后来欺负他的人就少了,因为他每次都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他渐渐能给秦翊买一点零食,买一个小汽车、塑料手枪什么的。等秦翊五六岁了,为了学费,他又开始没日没夜地跑长途。有时秦翊也会陪他一起去,陈迹开车,秦翊就自己听广播,陈迹专门买了儿童频道给他,有时他会学着唱:“噢,你一口芝麻糕,不吃我真行~”,一个字都不对,听得陈迹哈哈大笑,却连心都烫了起来。休息的时候两个人在发烫的车盖上热肉馒头,秦翊吃肉他吃馒头,就着白开水也一肚子满足。晚上秦翊就顶着被子睡在陈迹肚子上,有时他会咯咯偷笑说:“爸,你肚子会打鼓哦。”
就在陈迹好不容易存够学费,带着秦翊买了新书包和铅笔盒的时候,秦翊的家人找他来了。
第3章 (3)
对方是开着昂贵的小轿车来的,一起来的是秦翊的母亲和他的孪生哥哥。陈迹牵着秦翊的手,眼睛落在了他孪生哥哥崭新的小牛皮鞋上,和穿着廉价的衣服裤子和塑料凉鞋的秦翊不同,他的孪生哥哥一看就是在富裕的环境里养大的。
陈迹心里忽然就生出了自卑的酸涩,低头拨了拨秦翊玩得乱糟糟的头发。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好家庭要把孪生子抛弃,但他知道的是,他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让秦翊生活得那么好了。秦翊本来应该和他孪生哥哥一样住在有花园的漂亮大房子里学钢琴,而不是跟着他窝在破破烂烂的卡车里听走音的广播。
陈迹知道,自己留不住这个孩子了。捡到秦翊是92年,送秦翊走的时候是99年,秦翊经常唱的那个芝麻糕在这一年回归了,可是他却要离开自己了。
背着小书包的秦翊死死地拉着自己的手不肯走,一句话不说就是眼泪啪嗒啪嗒掉,陈迹没办法,只好蹲下来和他说:“小翊你听话,你听话我就去看你,好不好?”
哄了大半天,秦翊终于含着两泡泪委屈地点头,拖着哭腔要陈迹保证:“你每天都要来,每天都要。”
陈迹紧抿着唇点头,送他走时,他给了秦翊一只钢笔。那只钢笔是他爷爷给他的。他本来想等秦翊考上大学再给他的,但可能没机会了。
走的时候秦翊捏着钢笔一路都在哭,车子开走了,他还扒着窗户想跳下来,被他妈妈拉住了就拼命向窗外的陈迹伸出手,嘶哑地哭着大叫爸爸,爸爸。
那一刻,陈迹呆立在那儿,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心如刀割”。
后来陈迹想去城里看看秦翊,但打了电话后却被他妈妈委婉地告知:“陈先生,我们一家都很感激您照顾我们家孩子那么多年。您是我们秦家的大恩人,以后您有什么事情我们都是在所不辞的。只是,孩子现在刚刚习惯这边的生活,所以我们觉得还是不要让他再受影响了,陈先生还很年轻,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陈迹捏着电话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当初带秦翊走的时候,她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她明明说自己随时去她都欢迎,对于秦翊来说,自己也是一家人。
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去找秦翊,带着亲手烤的肉馒头,但寒酸的衣着人家连门也没让他进去。秦翊妈妈客气地请他去附近高档的咖啡厅里喝咖啡,在他还对全英文的菜单发愣的时候,秦翊妈妈已经在感谢他大老远还带礼物过来了。
“小翊和小栎去看望爷爷奶奶还没回来,等他们回来了我一定会转交给他。”秦翊妈妈是个优雅而礼貌的女人,她笑着接过陈迹带来的油腻腻的塑料袋放在一边。
陈迹垂下眼睛没说话,其实他有听见门里面有小孩的声音。
又闲扯了一些,秦翊妈妈递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茶色信封。看到那个信封的时候,陈迹脸都白了,不用秦翊妈妈说什么,他已经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秦翊了。他们之间的缘分结束了。
最后是秦翊妈妈先告辞的。陈迹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把那个苦死人的咖啡一饮而尽,拔腿追上去。但追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秦翊妈妈厌恶地皱着眉,将他千里迢迢带来的烤馒头扔进了街道拐角的垃圾桶里。
后来的日子一成不变地过去了,没了秦翊的陈迹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努力生活的意义。沉默地开着车,沉默地听着别人对他的嗤笑:“白白养那么大,还不是要还给人家,啧啧。”“哎呦,你懂什么,人家用小孩换回来可多钱了!”
好像一切都可以用沉默对付过去。在秦翊长大到能够瞒着父母来找他前,他都是这么过的。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有一天结婚,他也很希望能生一个像秦翊的孩子。
一个人生活,太寂寞了。
陈迹想到这里终于支撑不住了,真的喝过头了。醉意像潮水一般袭来,最后一丝清醒仿佛揉得变形的纸团被远远掷了出去。陈迹放弃地合上眼皮。
倒下前,一只手臂及时扶住了他。
后来是被嘴唇上湿湿的触感弄醒的,有人扣住他的后脑勺,极尽缠绵浓情地亲吻他。一开始陈迹眼皮像被刷上浆糊似的睁也睁不开,头脑又还有些迷糊,还以为是未婚妻。直到那人的手沿着他脸上的轮廓一路向下,握住他身下。
受到刺激的陈迹浑身一哆嗦,阿莹生性腼腆,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他费劲地睁开了眼,然后在看清沉醉吻着自己的人后,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像一只濒死的鱼般拼命挣扎起来。可他根本不能动弹,双手居然被皮带绑在床头,双脚也被牢牢压制住了。
对方感受到他的抗拒,缓缓地笑了起来,竟然再次倾身,若无其事地吻上他气得发抖的唇:“你醒了。”
陈迹脑袋一片空白,不管他怎么挣扎摇头闪避,还是会被狠狠捏住下巴被迫张开嘴巴承受。后面的事情因为他拼死挣扎到体力耗尽而渐渐演变成灭顶之灾。
他的衣服早就被脱得一干二净,秦翊用来捆绑他的就是陈迹自己的皮带。后面被刺入的时候他已经被折腾得叫都叫不出,那种好像要撕裂一切的疼痛几乎让他昏了过去。
窄小的单人床咯吱咯吱地摇晃着,陈迹像死了一样躺在那里。
再度清醒时已是早上,他被身边的人温存地抱在怀里,下||体好像整个麻木了,连稍微动一下都做不到。秦翊和缓绵长的呼吸就在他头顶,他僵硬着赤条条的身体一动不动,昨天恐怖的记忆一点一点复苏。
直到门锁传来转动的声音。
未婚妻打开了房门。自从打算结婚后陈迹就给她打了一把钥匙,周末不用上班的时候她也时常会来帮陈迹打扫房间,洗衣服和鞋子。但今天并不是周末,她怎么会抛下工作一大早过来。
站在敞开的房门口的女人一脸惊恐,钥匙从她手中掉落在地。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情||事过后的味道,凌乱的单人床上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两个紧密交缠在一起的躯体就这么袒露在她面前。
陈迹遍体冰寒,他揪着床单的手指颤抖得厉害,他几乎是乞求地望着未婚妻,想解释,想说些什么,一张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令人羞耻的嘶哑呻│吟。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将被子从地上捞起来,将陈迹遮掩得严严实实。秦翊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看到了房间门口呆滞住的女人,几乎是炫耀般将怀里的男人抱得更紧。
“是我叫她来的,我用你的手机给她发了短信。”曾经用心疼爱的养子用只有陈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样你就不能结婚了吧。”
后面发生的事情简直像是狂风过境般摧毁了陈迹拥有的一切。终于回过神来的未婚妻用尖利的惊叫引来了整栋楼的围观者。事态开始往失控的方向狂奔,秦翊的亲生父母得到消息赶来,大吼大叫的秦翊被强行带回了城里的家,而秦翊妈妈像被激怒的野熊一般当着众人指责陈迹:“你这个变态!是你强迫我儿子,我儿子是被你教坏的!”
陈迹只是惨白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他一句话也没有为自己辩护。其实真相如何都无所谓,就像秦翊妈妈那样,她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真相和儿子,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因为在她眼里,陈迹这个外人以后会在被人怎样唾弃都和她没关系。
也是,他也没办法和别人解释他才是受害者,难道要脱下裤子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他宁愿就这么背一辈子黑锅。
而他也做不到跳出来毁掉秦翊的事情,这个孩子八个月大就跟着他,他一路牵着秦翊的手,从牙牙学语的稚童到高大挺拔的青年,教他说话教他走路,教他写字教他做人。如果可以的话,陈迹还想朝朝暮暮、岁岁月月地陪着他,但这个愿望早已落空,那么就希望他一生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好了。
婚约当天就被宣布取消,陈迹在这时候分外感谢父母的早逝,既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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