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儿子也许……终于解脱了。
早在秦未在医院里对她说,他要和季言在一起,不会再失约的那一刻,她也许便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而且又是个七年多过去,也许已经超出她的预估了。
自从那之后,这么多年以来,他的儿子便一直孤身一人。
尽管秦未在这些年里,似乎很努力地想要尽他的责任去做好每件事。但是叶韵怎么会不知道,秦未是他的儿子,尽管秦未还是一如既往地呼吸着,但是叶韵知道在季言死后秦未整个人是不完整的。
叶韵常常听到秦未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就像是在假装和季言说话一样,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叶韵才能从秦未的脸上看到应有的表情,而不是冰冷空洞。
这些年里,秦未只不过是在痛苦中苦苦煎熬着罢了。
叶韵还记得她和秦未的爸爸很年轻便生下了秦未,那个时候他们都是要强的人,觉得年轻便要趁时间好好发展事业,便将秦未交给了长辈去带大,而叶韵也可以放心地去工作。
也许便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与秦未的关系变疏离了起来,明明是她的孩子她却鲜少关注,很长时间一个月才会回家看一眼秦未。便是从那时开始,秦未的性格变得愈发的喧闹嚣张,谁也管不住。
一直等到叶韵一场大病之后,叶韵才终于明白过来,她似乎一直忘记而又缺失了什么。
当叶韵看到已经初中长得高高壮壮的秦未红着眼站在病床边的时候,叶韵才有些恍然,什么时候她的儿子已经长了这么大了。
从那一刻开始,叶韵决定放下工作,要开始好好补偿秦未。
叶韵还记得,在那年生日,她特意请了很多人来为秦未庆生。她一直错过着她儿子的生日,于是她便想要将一切都全部好好补偿给秦未。它让秦未穿得像个小王子,在众人的祝福里切着几层的大蛋糕,收着名贵礼物。
然后秦未却突然不见了,将那身价值不菲的小西装脱了扔在地上,穿着便服就在黑夜里跑了出去,谁也拦不住。
她急疯了,立刻让人去找。
最后,在一家人的小院子里看到了,他的儿子和另一个男孩坐在草地上,一人一碗面吃得精光,两个空碗扔在一旁,而秦未和那个孩子正在喧闹地说着什么,眼里是叶韵从未见过的兴奋。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秦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眼睛却格外的明亮,脸上带着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大大咧咧的笑。他收了无数价格昂贵的礼物,最后却什么都不要,只是宝贝地捧着手上一幅只是简简单单画了只小狗的简笔画。
回到家,秦未说,妈别再给我办生日会了,我不喜欢。
那个时候,秦未说——【我已经,找到可以陪我过生日的人了。】
是啊,秦未他已经找到可以陪他过生日的人了。
他,也已经找到可以陪他过一辈子的人了。
而那个人,是季言。
他们两个一开始也许只是互相吸引,但后来却真的是谁也离不了谁。
从以前,到最后,都不过只有季言一个人罢了。
这样就好。
女人将蛋糕放在桌上,然后拆开盒子,将蜡烛、蛋糕刀放在一旁,只放了两个盘子。
一个是给秦未,一个是给季言。
然后叶韵便开始收拾房间,她依旧将这个房子保留了下来却没有人住在这里。每周她都会定时来打扫,和秦未还有季言说会儿话,然后再回家。
墙壁上,都挂着季言当初画的秦未的画,一幅幅都裱在精致的框架里整齐地挂在墙壁上,而每一幅画下面都有一个画板上,画板上是一幅幅季言。
在这七年里,秦未只要空闲下来所有的时间都会用来学画画,她儿子原本是最烦艺术的,最后却耐下了所有的性子,或者说只是将他剩余的所有无法宣泄的感情都倾注在了画里。
秦未什么都不画,只画季言,他的画里永远都只会有季言一个人。秦未每次看着画里的季言的时候,表情都是那么的虔诚,温柔的却让人感到悲伤,或者说只有在秦未画画的时候叶韵才觉得他是活着的。那样一笔一画,似乎像是渗透了整个生命的记忆一样。
每一幅画都是一段记忆。
而秦未将这单方面的记忆补全了,墙上是季言心里的秦未,而画板上是秦未心里的季言。
偌大的房间里,有很多幅秦未,然后有了很多的季言。
每一个秦未身边,都有一个季言。
这样,他们便就再也不会分开。
眼眶红着,她又这么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了下来,也许是觉得这两个孩子过得太幸福了,能够从头到尾都这么爱着彼此,明明她该觉得高兴才对。
但是她每次驻足这个房间,都会忍不住地哭出来。
相比起季言和秦未同样痛苦煎熬的七年等待,这样无忧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好太多。
兜兜转转这么久,生死殊途,却又殊途同归,他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
【秦未,这沙发这么大,你硬要挤到我身上来做什么!】
【我就喜欢靠着你啊。】
女人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沙发上,却恍然地似乎看到了曾经的秦未和季言。季言坐在沙发上一脸不耐地看着躺在他腿上的秦未,但是却并没有将秦未推开,而秦未笑得灿烂,勾着嘴角望着季言,就像是知道季言拿他没辙一样。
女人的嘴角缓缓勾起,眼泪从眼眶落下。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幻象了,也许是太过熟悉太过留恋了吧,以至于会幻想出这样美好虚幻的场面。明明知道是幻象,但是她却似乎还相信着。
相信着,也许秦未和季言还留在这个地方,这个属于他们的家。
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
女人缓缓向大门走去,踏出了门,将门缓缓关上。
让那一室的阳光都隔绝在了属于秦未和季言的世界里。
季言的七年,秦未的七年,整整十四年等候。
而接下来漫长的时间岁月里,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泽番外
季泽二十六岁时,他最爱的哥哥自杀死去。
二十七岁时,他重新见到了季言却在相处半半年后,选择先一步离开了。
季泽三十四岁时,季泽参加了秦未的葬礼。在距离那天后的七年,秦未终究还是和季言一样选择了自杀。季泽相信必然是季言说了什么所以才让秦未等了七年,也只有季言的话秦未才会去听,不然的话也许秦未早就随着季言一块走了吧。
季泽一直嫉妒着秦未,从很早以前到现在他一直都嫉妒着他能被季言如此用生命去爱着。这一辈子能被他的哥哥如此爱过,秦未还能去爱谁?
秦未果真是这样,一辈子都将他的哥哥抓得死死的,就算到最后也执着地不肯放手。
但是就算是这样,季泽也不会承认他对哥哥的爱会比他少,他们只是爱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季泽知道就算季言说过他曾经也许真的有对他动过心,但是对于季言来说他唯一真正爱的还是秦未,对于季言来说季泽也许终究只是一个无法替代的有着血缘关系的家人而已。
没关系,他的耐心很好,他可以慢慢等。
这一辈子,他就先将季言让给秦未;下辈子,他便要一个完整的季言。
季泽三十七岁时,领养了一个孩子,是个四岁的小男孩因为智商上有些欠缺所以被人丢下了。那个孩子的右眼角下有颗淡淡的痣,他的眼眸很像季言干净纯粹,就为了这个,季泽便将这个孩子带回了家。
季泽喜欢看着这个孩子笑,孩子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时候特别像季言,季泽愿意就这么想着他的哥哥,抱着对季言的回忆,一天一天地生活下去。即使四岁了,这个孩子仍然学不会说话,季泽便慢慢的教,一点一点的教。
反正他有很漫长的时间,总需要有些事情让他做。
季泽四十五岁的时候,在X市季言曾经所在的大学里当法律系教授,他常常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季言曾经最爱的景色,空闲的时候往往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当一个人看着湖面的时候,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记忆里季言的睫毛很长,眉目间的慵懒和不在意,趁着斑驳的光影,便像是一幅久远的画。
季言会坐在画板前沐着淡淡的阳光,右手在白纸上勾勒出美丽的弧线,似乎只要他伸手去抓,便能够紧握住季泽的手……但是,终究是不在了呢。
季泽淡淡地看着,满眼落寞黯然。
他答应过他哥,要陪着他呆在这里,和以前一样,一年一年。
这个世上,总得有个人得好好记住季言。
季泽六十岁之后便辞去了工作,开始世界旅行。
他的哥哥一直都没能离开X市,他是季言的弟弟,继承着相同的血缘,他便代替着他的哥哥去看这个世界,看他爱看的景色,看他喜欢的画展,将他所未能看见的都用自己的眼睛记下来。
这么多年以来,季泽的身边一直都没有爱人陪伴,但是季泽不介意。他可以一直将对季言的爱保存心底,他要的只有季言一个,也一定会只留一个位置,在永恒的时间里,只对季言一个人温柔。
季泽七十六岁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季言送来的最后一份礼物。
在这五十年里,每一年到了季泽的生日便会有人将季言为他准备的礼物寄来。一开始是由季言曾经的导师吴敬一年年寄来,后来吴敬病逝后便由他的女儿和孙女一年年寄来,从未改变过。
“爷爷,这是谁寄来的?”季泽的孙子趴在床边,好奇地看着季泽手上的包裹。
“是爷爷最爱的人。”季泽抿嘴笑着,眼神温柔而又淡然,缓缓伸出了有着褐色老人斑的干枯的手,手掌满是凌乱的纹路,指尖轻轻摩挲着包裹。
“是奶奶吗?”季泽的孙子眼睛猛地发亮,突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望着季泽。
季泽笑而不语,什么都没有说。
这五十年里,季言每一年送的生日礼物都不一样,他哥哥当初一定是费尽心思才想出了五十种不同的礼物吧,就像是要把所有能送的礼物都要一件不落地全部都送给季泽一样。去年季泽从宽长的包裹里拿出了拐杖的时候,季泽也真是无奈地笑了。
前年是老花镜,去年是拐杖,他的哥哥还真是体贴,都已经想得这么远了啊。
这么多年里,季泽觉得季言其实并未走远。
他的哥哥化为温柔的回忆,一年一年与他生存下来。
季泽拆开包裹,里面是画,一眼便能认出来是他的哥哥画的画。
【如果你能看到这幅画,就代表季泽你已经七十六岁了。】
第一张画里,画的是个老头子,眉头微皱一副冰冷的凶相,正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看着报纸。
季泽缓缓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稀疏花白的头发,的确五十年过去,他已经老得变成一个糟糕的老头子了,画得可真像他。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过年吗?】
第二张画里,是两个人,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烟花绚烂的那个人是季言,而另一个坐在沙发上同样望着窗外的人是季泽,他们两个曾经像这样一起沉默地度过了一年年春节。
季泽的视线低垂着,眉眼温柔,心里满满地似乎溢出了什么塞满了胸腔。当然记得,那几年的时光季泽全部都还记得,不过怎样那是季泽人生当初最闪耀的日子。
【每年,我都在许愿,愿你一生平安幸福。】
第三张画里,还是季泽,季泽的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貌美如花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可爱的孩子,似乎像是美好的一家团聚的景象。季言希望,季泽能够娶到一个美丽温柔的妻子,然后一起有个可爱的孩子,就这么幸福地一家子生活下去。
季泽看这画,心里暗暗念着,这幅画里他只需要一个季言站在他的身边那就足够了。
【所以,季泽,你现在好吗?】
第四张画里,画的是季言他自己,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画里,嘴角带着微微的浅笑,似乎正在望着季泽。恍然间,似乎季言便真的站在了一起,轻声问他好吗。
季泽微微点了点头,手颤抖地似乎拿不动这些画,好,好,他很好。
【这是最后一份礼物了,对不起,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陪在你身边。】
第五张画里,同时有着季言和季泽,但却是两个男孩,稍微高些的男孩子是季言伸手摸着身旁男孩的头发。如果季泽和季言他们从小便一起长大的话,也应该有这样的景象。
【谢谢你,季泽。】
第六张画里,依旧是他们两个人,却长大了。季言坐在画板前在认真地画着画,而季言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正在办公,他们俩个兄弟俩依旧在一起。
【哥哥也算是陪你到老了。】
第七张画里,是两个老头子坐在一张长椅上,远远地望着湖面,嘴角都带着浅笑。
【生日快乐——季言】
最后一张纸上,如同以往的礼物还是只有这么一句话。
“爷爷,你怎么哭了?”小男孩瞪着眼睛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自己。
季泽顿了顿,才发觉自己的脸颊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下,他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
所有的等待似乎都驻留于此,在这一刻季泽的人生似乎终于完整了。
但是思念,却无法抑制,像是被碾碎了一样。
“我想他了。”季泽淡淡说着。
整整五十年过去,他依旧还想着季言,不,是很想。
季泽七十七岁开始身体日益变差,在一次重病后似乎身体便被拖垮了下来,开始日复一日地住进了医院里。生老病死这是人类的自然规律,季泽也觉得自己活得够久了,即使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也并不害怕。
身体越发地沉重,每天睡眠时间也不断变长,他常常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视线模糊地看不清,有的时候也会听不见其他人说话。
“爷爷,我害怕。”他的孙子站在病床边,眼眶红红的,颤抖着手握着自己沧桑干枯的手。
“傻孩子,怕什么?”季泽笑了,牵强地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
季泽觉得,自己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或者说真的太久了。
季泽一个人离开了医院,步履蹒跚地撑着季言送的拐杖,一步步走到了曾经季言最爱的那片湖前。老人眼角的皱纹舒展着,透着淡淡的追忆与淡然,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任多少年,即便岁月隐蔽,但一拭去尘封,那人,依旧鲜活如昔。
他渐渐地一天天苍老,记忆中的季言永远都是那么的干净耀眼,永远都是年轻的样子。
季泽拿出了录音笔,然后放到了耳畔。
【既然这样的话,哥,把你的下辈子给我吧。】
【好,要拉钩约定吗?】
【都这么大了,还要拉钩吗?】
【哥,那我们定好了。】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