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事实却意外地让他无法承受。
他的翰,他的暖暖,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他所有的谎言,不过是被逼无奈地去替别人圆场。
105
第 105 章 。。。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过世的公输璇!
“翰。”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胆怯,懦弱到要鼓起所有的勇气才能喊出这一个字。
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原来要亲身体会才知道五脏六腑都在疼怎样的难熬。
皇帝的表情一下子僵了,他呆了几秒,忽然剧烈地喘气起来,大口大口地,“不可能的…”
公输月抓住皇甫翰死死紧握着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倾尽一切想要保护的公输月此刻应该在边疆,他应该穿着盔甲,手握冷剑!而不是在这!在他床前!
付出了太多好不容易才换得一个人的周全,此刻才突然醒悟他早已和自己一样万劫不复!这样的打击太过致命,以致他歇斯底里地不愿意承认。
“翰!翰!”公输月真的怕了,他流着泪,抱住不断颤抖着喘息的皇帝,想要平复他过于激动的情绪,却被对方狠狠地推开。
皇甫翰狼狈地向后退,直到背部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那一床翻了鱼汤,撒了鱼肉的被子被皇帝推到床边,他自己缩在龙床的角落里,瑟瑟地发着抖。
此刻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害怕和心寒。
纵然月知道了一切,纵使月不再恨他,可这一点也不值得高兴!
因为皇甫翰就快死了!
世上再也没有翰,再也没有暖暖。
再也没有记忆里那过于清浅的江南!
那块玉佩在枕头底下,他带着最后一点小小的私心留下了此生最美的缩影。
他矫情地放在枕头底下,一刻都不想放开。
眼前,枕头早不知去处,只剩那块通透的玉片孤零零地躺在那。
“翰,翰!”公输月手脚并用地爬上床,他一下便认出了那块玉佩,顿时心起狂澜,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
皇甫翰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膝,又哭又笑。
骄傲如他,却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
他这一生被这些东西所绊,从来没有个痛快。
大喜大悲,也不过一抿嘴一皱眉。
那些额外的情绪就被藏在这副皮囊之下,藏得好好地谁也看不穿,谁也看不透。
就是明眼人见了也以为这是浮权之上的一点点寂寥。
可那远不止寂寥…
有太多话他不能说,有太多事他不能做。
他好不容易放下一切去爱一个人,却被自认为忠心耿耿的臣子以死相逼!
他不无辜,可也没有罪。
他不过…不过是想倾尽天下…好好爱一场。
“皇上!”原诚也慌了手脚,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只能站在床边干着急。
皇甫翰的双肩突然猛烈地抖动起来,他费尽力气地咳了两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公输月只觉得一颗心被人踩了一脚,肺腑里有什么在燃烧着。他握住皇甫翰瘦得不像样子的双肩,竭尽全力想要阻止它们继续颤抖。
皇帝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开。他唇边还沾着血,凄惨地轻声说:“公输月,你不该回来。”
“我…”公输月早泣不成声,他哑着嗓子,将下巴抵在皇甫翰的额头上,眼泪流下来,顺着额头滑到皇帝的眼角,缓缓地淌下:“我早该回来的,我早就该回来的!”
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睁开那集了天下骄傲的眸子,空洞地望了半晌,才放弃所有地说:“算了吧。”
公输月一愣,他低头去看皇帝。
“公输月,此生就算了吧…但愿,来生不再相逢。”
这不是矫情,不是欲拒还迎。
皇甫翰是认真地在讲。
用的商榷口吻,却又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什么算了?我不要,我不要算了!”公输月终于懂了皇甫翰的意思。恐慌将他团团围住,他所认识的皇甫翰从来是君无戏言。
他说算了,那便是算了。
他说来生不愿相逢,那么来世他们便只能形同陌路。
不要!绝对不要!他抱着皇甫翰心里却空落落的,一点也不踏实。
“翰,我们从头来好不好?就像小时候练剑,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不好?好不好?”
皇帝撇过脸不再看他,他骄傲到像一座冰雕,对任何人都不例外。
这本没有必要,如果初识那年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王,那必然就有俯瞰一切,藐视所有的胸襟,必然就挨得起寂寞,不为任何人所动。
他是皇帝,本就不该对谁有执念。
江山就是他唯一的执念。
106
第 106 章 。。。
可偏偏有人误打误撞地跌进他的世界。
既然是他亲手开了门,那么这次也要亲自送他走。
他沉默着,用最安静的方式表达他的意思。
公输月该是聪明人,绝对懂这沉默之下的深意。他不是死缠烂打的那种,但此刻却说什么也不愿放弃。
“翰,你回答我好不好,答应我好不好!我们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好不好?”
皇甫翰终于不再闭着眼,他睁开那双含着笑的眸子,用眼神告诉公输月——我们回不去了。
时间是最公平的,有些事情,不管是谁都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便不能再回头。
“翰。”公输月顾不得原诚在场,他俯下唇去吻皇甫翰冰冷的嘴唇,皇甫翰意外的没有挣扎。公输月心里一喜,却在起身的那一刻清晰地听到,皇帝用清冷淡薄的嗓音说:“公输月,好聚好散,你大可不必如此。”
他从来不知道,翰对他也可以这样冷静。
他所了解的皇甫翰,虽然骄傲,却比谁都容易动容。
可眼前这个温淡如水的男人,双眸淡然从容,没有一点波澜,他看不见却像可以用眼神触到你的心。
他的眼神就是回答,他说——公输月,我不再爱你。
原诚站在床边,他手足无措地看着皇帝和公输月之间的一切。
旁观者清。
即使他再怎么糊涂也该看出这两人的关系了。
手心里满是凉汗,他知道皇帝心里一直有个人,藏得深深的。也曾猜过这个人的身份,却从未想过这人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一身素衣的公输月。
这一切太突然,他双脚像是生了根,扎在地上移动不得。
“可我爱…”
公输月低着头,附在他的耳边说。
这声音太小,以至于他竟听不到后面的半段。
皇甫翰满以为自己能够狠得下心了,可那个“爱”字却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像是突然敏感了起来,连指尖都在痛。
公输月的气息喷吐在耳边,他凭本能知道对方在讲些什么,可耳朵却迟钝得可以,一点也听不进去。
“翰?”公输月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急切地喊了一声,却发现皇甫翰的表情没变,仍是略疑地盯着某处。
翰听不见了。
公输月胸口一紧,轻轻将皇甫翰扶起。
皇甫翰迟钝地转过脸,眼神空洞而茫然,他的耳边突然静了下来,死寂,让人心生不安。
“你们…”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们都不在说话么?”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这种无助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一丝脆弱随着微微皱眉的动作泄露出来。公输月心疼地不知说什么好——事实上他也没有开口的时间。
皇甫翰的身体轻轻一颤,五脏六腑像是错了位一般突然剧烈地疼起来。
他不再喘息着咳嗽,腥甜立马涌上来。
顺着嘴角缓缓的滑下。
公输月慌忙拿手背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太医就在隔壁!快去喊!快去!”他扭过头声嘶力竭地对着原诚吼道,随后像哄孩子一般柔声安慰着皇帝:“翰,乖,别怕,太医就快来了。”
皇甫翰听不到看不见,畏惧着却不卑微。
即使在死亡面前他也显得那么骄傲。
殷红凝成一股细流,从嘴角流下。
他倔强地将大口的血生生咽下去,纵使痛却也不出一声。
107
第 107 章 。。。
皇甫翰曾以为死亡该是一片岑寂的黑,可眼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他非但不浑噩,反倒异常清醒。强光刺激着眼睛,他隐约看到眼前有幢幢的人影,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
皇上,皇兄,还有翰。
皇上不是他的名字,皇兄也不是。
他突然有些悲哀,此时此刻,竟没有别人喊他本来的名字。
独独喊他翰的人,却是他此刻不想见,此生不该爱的那一个。
小卓子随着一群急得双目冒火的主子进了屋。他所有的心思都在皇甫翰身上。
他不懂皇帝脸上的阴晴圆缺,却能感受到他身上冰冷悲哀的气息。
皇帝扶着床框,推开近身的所有人,又呕出一口血来。
小卓子怔怔地望着那口红得发黑的血,像是一下子醒了。
倒退了几步,猛地转过身,飞似地冲了出去。
那丛树就在附近,近日没有下雨,药粉应该还留在原地。
发疯般地狂奔到矮丛,顿足一看,所有的希冀顿时崩溃在眼前。
那株矮树不知去向,只剩下几抔黄土,零乱地散落在那。
悲哀,悔恨,愤怒。无数种情绪叫嚣着涌向心头,却独独没有愧疚。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对不起皇帝。
逢凶化吉。
宫闱里的奴才常挂在嘴上的四个字本只是虚情假意的溜须拍马,可他现在却无比虔诚地在想。
“皇上…呵呵…皇上他吉人自有天相…”他假意安慰着自己,像是突然没了眼眶,一串剔透的泪珠悄然滑下,滴落在蜷拢在胸口的手指上。
原来…主子和奴才流的都是同一种眼泪。
“皇上驾崩了!”慌乱的声音从殿里传出来。
小卓子如遭雷劈,就这么僵在原地。
迟迟转过头,他看到行色匆匆的一大堆宫女太监哭丧着脸在盘龙殿里进进出出。
素白的绫宣似乎就挂在眼前,在他伸手可触的地方,有人一身明黄,却丝毫不被这明艳的色彩煞了冷淡。
黑白分明,引人入魔的眸子里含着傲然的笑意。他目空一切地瞥了这俗世一眼,便毫无留恋地挥袖走开。
那姿态高不可攀,浸润了这一世所有的烟雨,模糊而凉薄。
小卓子挣扎着移动脚步,他走到门口,轻易地从人群中捕捉到皇帝的影子。他被一身素衣的某人抱在怀里,闭着双眼,再也不肯让别人窥见这眼睑之下动人的色彩。
小卓子吐息微窒,干笑了两声,木木地走开。
“王爷请节哀顺便。皇上…皇上已经去了。”太医绷着脸,无奈的神色横行在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他庄重肃穆,遗憾叹惋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皇甫訾多希望这只是个大逆不道的笑话…听一听,骂两句也就算了。
可是皇帝的确冷冰冰地躺在公输月怀里,他不再挣扎,异常安静,虽然苍白却依旧君临天下。
“胡说…”最先开口的竟是公输月,他抢在皇甫訾前,咬牙切齿。
“不敢。”老太医的声音沉稳内敛,竟比平时还要冷静几分。他一点都不把这个怒目绯红的未来宰相放在眼里。反倒带着冷淡和怨愤悠悠地看了对方一眼。全然一副忘记曾被公输月吓得贡出皇帝病情的样子。
公输月轻柔地让翰躺下,拿出那块被他包得严严实实的天命石。
一字一顿地说:“天命石还在,你不是胡说是什么!”
他已经没有一点判断能力,全心全意地相信这唯一的一点皇帝还活着的证据。
“这石头好好的……”
话音未落,那块曾沉淀着浓墨颜色,纵横着繁复花纹的石头,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声,脆然碎在公输月的手心里。
一道翔龙形状的白光,像是猛然挣脱了束缚,倏地从裂缝中逃脱,一转眼便无影无踪。
双唇微启,保持着说话的姿态,公输月望着四分五裂的石头,一下子傻了。他愣了半晌,才跌跌撞撞地跪坐到床边,对着安静极了地皇甫翰说:“翰,你别走。”
108
第 108 章 。。。
怔怔地望着榻上的人竟连落泪的力气都没有。
皇甫訾一把拉起他,他也不做反应垂着眼,所有的目光和心思都集中在皇帝身上。
“你少在这惺惺作态!都是你……”怒火积聚在胸口,满腔的怨气让皇甫訾气息不稳地顿了一下:“要是你不回来…皇兄、皇兄他…”
皇兄他…
他怎么样?
他会永远带着恬淡的满足,说谎的幸福,一步一步安然地去面对他的最终。
然后呢?
史上多个清明勤励的皇帝,世上少个身无长物的可怜虫?
他不是不知道皇甫翰虽然说一不二,却总是口是心非。
他绝口不提公输月,却打从一开始就说:“这世上没有个牵挂的人,该有多寂寥。”
皇甫訾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皇甫翰就在面前。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能过的了他自己的那一关。
他从来不想想自己。
家国天下让一切都渺然了,漫漶了。
直到放下了担子,终于挣脱了浩荡的江山。他的心思还是不在自己身上。公输月是一把刀,理所当然地插进心里,他不忍心拔出来,所以只有死路一条。
别人为了幸福说谎,为了圆满不择手段。
而皇甫翰却千方百计地将其杜之门外,他太骄傲所以从来不愿意连累谁。
公输月沉默着,一片浓重的阴霾顺着散乱在额前的浏海落下来,他面无表情,抖动着双唇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完全靠着皇甫訾的力量支撑着整个身体。
太医越过对峙着的两个人,默默地摩挲着皇帝毫无血色的双唇。
淡褐带着浅绿的液体顺着指间的长细小管,缓缓地流到皇甫翰的口中。
太医面无表情,一双傲极的眸子里含着微妙的心疼。
眼前的皇帝,一向是个倔强的孩子。
所以现在也咬着牙,一口也不愿意吞下去。
他心里一痛,伸手轻轻张开皇帝紧闭的牙关,让反射着沉色光芒的液体得以下咽。
皇甫訾和公输月仍在对峙着,一个热烈无声,一个惨淡沉默。
谁没有年轻气盛?
遇到这样的事,皇甫訾一点都冷静不了!
他只想把公输月推出门,让他永远都不能接近皇帝半步。
公输月低着头,突然向后退了几步,他挣开皇甫訾的手,想要将躺在床上的皇帝扶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皇帝比平日里都重,全身的力量都压在身上,公输月却觉得异常心安。他低下头紧挨着皇帝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
翰,不要走。
翰,留下来。
翰,对不起。
翰,我爱你…
爱,实在是一个很生动的词。
所有人都会读会念,却鲜少能真正做到。
它比喜欢深刻,比追求,清浅。它不汲汲于任何东西,视死如生,它藐视所有,除了…那个人。
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