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年!”他深吸了口气,才将声音压了下去,“别试图激怒我,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激将法也没有用。我咬着下唇,有些疼,他挥手,上前来了两名宫婢,半是拖的将我拉着往前去。
我被他推进了一道大门里,然后他潜退了所有宫婢宦官,最后的宦官还小心翼翼的关好了门。我四下打量,这殿里现在竟然只有我和他二人。
“喜欢吗?后面的院子可以种药草。”
我不想听,推开他想跑出去,他伸手拉住一扯便又将我拖了回去。“我要回药庐。”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别再想药庐了。”
“这不是家,这只是客栈,你想起了可以来这里住两晚的地方而已。”
“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个家……”
“没用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也再不会原谅你了!”我现在只想逃离这里,纵然以后我会想他,想到心肝脾肺都疼,可是我还是想离开这里。
“尘儿,你不要这样。”说着就要低头过来,我扭头躲开,“你有需要去找杨婉蓉不要碰我!”他便松了手,“皇后告诉你的?”
“让我走吧,让我走吧,我保证以后会乖乖的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让我走吧。”
“让你去嫁给尉迟将军?”他笑眯眯的看了过来,“看来,朕忙的这些日子,尉迟将军将你照顾得很好啊?朕回来他也不肯告诉你,想必玄武门之事,他也替朕在你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吧?”
我简直无法同他交流。只能坐在凳子摔茶壶,他又服了软,“你暂时先住在这里,我会想办法的,好吗?”
“我要回药庐。即便你想把我困在这里我也会逃走的,你知道我会这么做,除非你把我绑起来,那样即便你找人看着我,我也可以逃走的。”自然会有人巴不得我滚蛋。
“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我俯身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那好,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留下杨婉蓉?你不是连李建成都舍不得杀?既然这样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况且我和尉迟的婚约是太上皇赐的,你向来听他的话,他如今身体又不好,你杀了大哥和三弟,本就有愧于你的父亲,你还敢忤逆他?”想来李渊大约也吃定他这点,才在李二登基前为我和尉迟赐婚,他看见的只有李二心狠手辣的杀兄弑弟,却从未想过是谁先动杀心的,这不公平,但事到如今他有委屈,也轮不到我来安慰了。
手忍不住抽开,搅着衣袖紧紧握成一团,像被想起时锥心刺骨的痛,他留下她,哄着她,便可以把我一个人留在无处可依的宫里。我也想过,他有原因,我也想去听解释,可我想了很久,他是皇上,没有任何人能再强迫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可是,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给我一个解释。
“我……也会嫉妒,就像你不喜欢我留在尉迟身边,我也不喜欢你留在其他人身边,可是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或许你会说,你刚刚登基还不稳定,你需要靠这些妃子安抚牵制大臣,所以,我又这么没用,你留着我还会让尉迟不高兴,我总是给你找麻烦,既然这样,让我去尉迟身边吧,或许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明明说着绝情话的是我,哭的却也是我,为什么我要向最爱之人请求嫁给别人?
可是,你已经从我和江山之中选择了江山不是么?
他扶着我的肩膀慢慢蹲在我面前,“尘儿,你恨我吗?”
我捂着嘴泣不成声,最可悲的是我连恨都无法去恨。
终究他还是如约放我出宫,我不在,尉迟被师傅叫去陪他,见我失魂落魄的回来,吓得师傅鸟儿也不逗了,连忙问我是不是被谁欺负了?我摇头,一点都不想说话。他见此,只好叫来小玉给我打水洗澡,我一下又明白他的意思了,心里无比烦躁道,“师傅不用了,没有发生你想的那件事,伺候他的人多了去了。”
师傅大人松了口气,我原本想坦白一年前的事,看他的样子也就不敢再说下去了。他伸手过来拍我的肩膀,“这样就好了,师傅知道皇上喜欢你,但你的性子不太适合留在宫里,况且太上皇赐婚在先,你现在出宫便是解决了?”
我点头。
“那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成婚?”说罢拉过我的手放在尉迟手里,尉迟愣了愣转而看向我,“全凭师傅做主吧。”如此,师傅大人高高兴兴的让小玉转而去找他的黄历去,小玉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忙问他放在哪里,师傅想了想自己也想不起了,干脆打发掉了小玉自己跑去找隔壁的老头们挑日子了。
尉迟皱眉,“为什么?”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师傅那么高兴,我不敢告诉他,他的确没有碰我,但在一年前梨花谷的时候,我喝醉了,然后……只有那么一次,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告诉你,我们是赐婚,如果你不高兴,也请你忍耐着,你要纳妾,我都可以。如果你觉得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你不愿意娶我也没……”
“我不会纳妾,也没有嫌弃你。”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和你拜堂成亲。”
“三叔,我……”他的回答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我可能没有陛下说话好听,也不会讨你开心,可是只要你愿意,我尉迟敬德此生只有你是我的妻。”
“我不想骗你,我到现在依然爱他,可是我苏尘年发誓,你若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有些誓言,不需要多好听,有些人,不需要有多爱。那年,我蹲在破庙前,第一次见到他,河边杨柳依依。那时,风景正好,适合相遇,也许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爱之一字,让人欢喜让人心疼。有人说,没有什么放不下,你痛了自然就放下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痛到放弃,可是,那一刻我的誓言是真心的,我再也回不去我的世界,这么多年来,我累了,漂不动了,我也没有想着自己来自未来而大肆一番作为的野心,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有个地方遮风避雨就好。
尉迟说想带我回善阳老家去见一见父老,大约也是看出我不开心,想带我转转吧,师傅不大高兴日子他已经选好了十一月初三,宜嫁娶。
尉迟说这么多年他也该携妻回老家过年一次了。
我们一路走得很慢,我已经慢慢会骑马,李二登基后,小白也被送还给我,算是我在这个世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吧。我给尉迟告小白的状,他还不大相信,当初送小白给我就是看它性情温和,而且白毛很漂亮。我斜眼,性情温和?只对男人吧?这畜生果然是匹搞基马,啧啧,真看不出来。
我们在十二月的尾巴才到的善阳。这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其实他家中已经没有人了,他早年丧父,上面有个姐姐一个大哥,姐姐出嫁的时候他才几岁而已,大哥娶妻后大嫂闹着分家,让原本就贫瘠的家更是雪上加霜,母亲因为担忧他娶不到媳妇,抑郁成疾,在他参军前便去世了,安葬母亲后大哥原本是要接他去家里生活的,大嫂说家里刚刚多了个孩子,实在添不了碗筷,那晚大哥和大嫂吵得很厉害。他收拾了行囊,在母亲坟上拜了三拜,便上了路。
后来,他功成名就也曾派人送银两回来,这样才又联系起来,大哥每年都带信让他回家给母亲扫墓,他觉得母亲一生最担心的便是他的婚事,他参军后,所接触的皆是男人,要么就是别人拉拢为他联姻,他素来不喜欢,一直拖到现在,便觉得无颜面去见母亲。
我听他慢慢说起往事,言语间全是对母亲的怀念,难免又想起那日见到的残象,她跪在倒塌的学校前哭着求他们不要放弃我。那时候我多想抱着她,告诉她,妈妈我在这里,不要哭。可那不过是海市蜃楼的残象,甚至她看不见我,所以她只能继续伤心难过。
“我陪你去给母亲扫墓。你要告诉她,你娶了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娘子。”苏尘年只有一个,即便是花似玉,那也不是我。
“好。”他笑容满满,“你还真敢说自己是独一无二。”
“那当然。”这世上谁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永远代替不了。
八月初六
我们刚刚到善阳,大哥便已经等了许久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眼便能认出自己的兄弟,尉迟对这个哥哥也没什么成见,他送钱回家就足以证明,唯一不喜欢的大概是那个大嫂吧,听他说的时候,我脑子的形成的印象也是个尖嘴猴腮的刻薄女子模样,事实也差不多,我们跟着大哥回家时她在逗几个月大的小孙女玩,见了尉迟,有些胆怯的模样,这种人典型的欺软怕硬。
尉迟同他大哥一起办事之后大嫂来问我的身家背景,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大夫,她自然很不屑一顾,来来回回的打量我,最后得出的结论,我除了年轻,别无是处。我喝着糖水,懒得搭理她。
尉迟办完事回来拍着我的肩膀问我同嫂嫂说了什么,我眯着眼瞧了她一眼,她连忙低着头逗怀里的孙女,耳朵却高高竖起,“嫂嫂说她都成奶奶了,要我赶紧给你生个孩子。”放在我肩上手僵了僵。
午饭是大媳妇做的,手艺不错,我忍不住点了个赞,大媳妇怯怯的的说小婶过奖了,要不是我及时捂住了嘴巴,恐怕就要浪费她的好手艺了。瞬间变老了有没有,我大囧,偏偏她还不理解我苦心,吃了饭后抱来女儿像模像样的说,叫小奶奶。
老子不干了!
晚上大哥准备的是一间房,尉迟没有表态我也不好多说,磨磨蹭蹭的洗脸洗脚完毕,各自回屋睡觉,大嫂催促了许久,觉得我点着油灯太奢侈,没办法,只好跟着尉迟回屋了。
“你睡床,我打地铺。”
“哦。”我解下蚊帐,悉悉索索的脱了外衣,把头伸出去看他已经打好地铺准备睡了,见我伸头出来,便扭头过来,“睡吧,别瞎想了。”
“你冷不冷?”
“我冷就能和你一起睡?”黑暗中只有他一双眼睛泛着点光亮,我接不下话,只好把头缩了回去,“晚安。”
“晚……安。”他有些不适应,勉强回答。
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收好棉被开门去晨练了,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我早知道了。眯着眼又睡了个回笼觉,大媳妇来叫我吃早饭,我才爬起来。
然后我们去逛了下集市,我买了一个同心锁,虽然大媳妇让女儿叫我小奶奶让我很暴走,不过孩子还是很可爱的,都是婆婆辈的人了,也该送她个小礼物吧,掏钱的时候又鬼使神差的多买了一个,尉迟提着要送的东西过来看我,“买两个做什么?”
我摇了摇同心锁,小铃铛响得挺欢,“给我未来儿子也买个啊。”他顿了顿,没有接话。
我们提着买来的礼物,走访了一些亲戚,这些亲朋好友比起大嫂来倒是格外客气的,拉着我的手直夸我年轻漂亮,说尉迟娶了个好媳妇。虽不知道几分真心,听来到令人十分舒服,这么被一路夸着,我都想摸镜子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长漂亮了。
后面几天便准备年货,这一年,没有墨月,没有师傅,没有李二,只有身边我未来夫君,我在伤感之余也觉得这样挺好。
尉迟让我写对联,歪歪扭扭的写好之后,他也放弃了,请写字先生写了一副,我摸着下巴觉得这靠笔为生的先生写出来的对联也不咋样,还是墨月写的好。
除夕这天,男女老少都换了新衣服,我小时候很喜欢过年,长大了却不太期待,一年比一年更没年味,放在古代却不一样,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觉得过年这几天最开心,最期待。
街上男男女女提着灯笼等着新年的到来,尉迟原本搭手在我肩膀上同我一起等着打更声,却在子时的更声响起时候突然的弯腰一手揽着我的肩膀,一手搂在了我腰上,下颚抵在了我发顶,我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放在了他搂在我腰上的手臂上。
在这个世界,只有他的拥抱才最让我安心。
我们给母亲扫墓时,唯一一次见他哭过,不过是背身过去不想被我看见,我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强了一辈子,大约不想被人看见这么软弱的样子,即便是妻儿。
年过完之后我们去过一趟洛阳,林和也重回洛阳做了地方官,想想过去六年了,小萝莉出落成了个小美人,林和现在最烦的就是每天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我笑他,你把你妹看得这么紧,当心她以后嫁不出去,他白眼,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我女装的样子,现在对于我的不满,也碍于我是女子的身份只能以白眼表达。
我们在洛阳呆了个把月,洛阳这个地方,李二当初对我表明的时候便是在这里,可如今来,我最想念的却是火柴,他离开也好多年了,到现在我还在想,若是他活着,或许已经娶到了墨月,和她一起过着平淡而安心的日子,他那么喜欢她,一定不会让她伤心。
那时我递给他馒头,他把我当做兄弟。如果他活到现在,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原来是个女子还即将嫁给他最尊敬的将军,他会不会开心的说,小年,这下我追墨月你没意见了吧?
我从来都没有意见。
火柴,若你还活着该多好。
师傅的书信传来,大抵是我们在外也玩得差不多了,得赶紧回去把婚事办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尉迟又被派去边关了,这一年,九江公主下嫁执失思力,李二给了她丰厚的嫁妆,还亲自将她送出了长安。
花似玉是喜欢李世民的,所以只要李世民想的,她可以代替你以九江公主的身份活下去。我伤感的想起那时的话来,如果李世民要的是同突厥的友好共处,你是不是也会随着他的意嫁给了一个你不爱的人。小花,希望他真心对你好,让你开心。
我们回到长安之时已经是七月了,师傅选了日子八月初六。无风,太阳正好,宜嫁娶,走亲,乔迁。
师傅忙得很哈皮,小玉一跟着忙得很哈皮,只有我,没那么开心。
嫁妆是师傅亲手置办的,新婚服是小玉请了裁缝来花了大手笔打造的。我前脚才回药庐裁缝后脚就来了,花了快一个月还险些没有完成,可见这件喜服制作多么麻烦,我怪小玉浪费钱,那衣服穿一会会儿以后又没用了,做那么好,真心不值得。小玉突然就伤感了,“要是小姐在就好了,得做两件,小姐一件公子一件。”
我不知道墨月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我成亲的这个消息会不会传到她耳朵里,我只想她过得好,其他的也没太大的关系。
我没有再见过皇上。
哪怕到八月初六这天,他派人送了礼物来,还是小玉说的。
我被小玉扶着,听着主婚人喊了三拜,心里其实还是很激动的,小玉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