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听说他也会来,我……还差他一个解释,不管他愿不愿听,我想认真的同他说一句抱歉。我退了一步,李二便起身走了过来,拉着我坐在了长孙姑娘旁边,我远远的看着尉迟,他却要将视线挡了过去,弯腰小声道,“朕让你来是见九江公主的,可不是让你来看他的。”
好吧,又是天子的权利。我没有答话,扭头去看皇后,长孙氏倒没什么反应,隔了两个座位的杨婉蓉一脸怒色,我又看了看弯腰双手撑在我椅子上李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苏尘年又不是君子,自然是要瑕疵必报。拉了拉他的衣领,他皱眉低头靠近了些,我凑近他耳边小声道,“我也没什么想说的,就是故意要气某人的,好了我说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他站正身子,好气又好笑,倒没有说什么,我靠在椅子上,扭头看了眼杨婉蓉,岂止一个爽字了得。简直太爽了。但这快意没多持续多久,皇后靠过来。“你也收敛些吧,这里这么多大臣在,毕竟你还是尉迟将军的夫人,你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我的笑意凝结在了脸上,望过去的是尉迟略显苍白的脸。
旁边的椅子发出细细的声响,小花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怎么了?”
我扒拉了下头发,扭头看她,“没事。”再看看她旁边,却没有见到她的驸马,她挥了挥手,站在一旁的奶娘将怀里的孩子递了过来,她抱着孩子靠近,“你看看,咱们长得这么像,说不定可以顺道预见你孩子的模样。”
我有些嫌弃的看她,她倒是心情好,“你要是生个女儿呢还可以嫁给我儿子,天生就有夫妻相。”
我无语凝咽。小花儿当了母亲之后更显前卫了。
皇后捂着嘴眉眼看得出是笑了。
再见再见
历史所说,李世民不仅是位军事家,政治家,弓箭也是一流。
这场狩猎大约是他即位以来办的最为奢侈的一项活动,连贺寿都没这个排场大。
战果颇丰,小花将她儿子硬生生塞给了我去换戏服,李二为了她早就请回了曹家班,大概也是她心情好的一个原因吧。
唱的什么我也听不太懂,也没有那个艺术细胞,倒是我怀里的小东西还挺兴奋,指着台上他母亲依依呀呀的说着话,我低头逗他,“你也想穿姑娘的衣服?”小东西还像能听懂我话一样的,瘪嘴就哭了,我顿感无语。旁边的奶娘一看不高兴了,连忙从我手里把他抱了过去,我只好装模作样的去看台上。
小六靠过来,耳语道,“尉迟将军托奴才传话来,说有些话想同姑娘说。”
“好。”我出合欢殿便是为了他。跟着小六绕到了偏离戏台的荷塘旁边,天近暮色,也不是荷花盛开的时节,显得有几分萧索。他背着身站在荷塘之前。我踌躇不前,想了许多话想同他说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转过身来,沉静的看了我足足有十秒钟。最后才道,“你过得还好吗?”我还没来得回到,他像自言自语般自己又接下了,“你怎么会不好,留在我身边那么不开心,我听说你要看腊梅,他颁了圣旨,满城的给你找腊梅,这些我又怎么能做到。”
“那你还好吗?”我搅着十指有些拘谨。
“还好,没有你,我过得很宁静,如烟和孩子都挺好。”
“哦……”
“尘儿,你也应该知道了,我同陛下有过约定。希望你别怨我。”
“你又有什么错呢?”
“我同你相遇时虽然我未娶你未嫁,但毕竟我长你太多了,我长你的那些年月,多了胆怯和顾虑,若是,我还同陛下那般年纪,或许我还和陛下一样,千方百计,奋不顾身,可是,我有了顾虑和胆怯,便只能答应那样的约定。”
“我明白。我比你错得更多,三叔。”这声三叔百转千回,说出来算是对我和他最后的告别,却也没忍住的有些许哽咽,“谢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我,护着我,若没有你,便也没有如今的苏尘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你没有错,是我辜负了你,请你当做我幼稚和无知,不要恨我不要怨我。”
他双手背在身后,声音都有些颤抖,“也许不久后,我再见到你,还得称呼你一声娘娘,而你也不能再唤我一声三叔,今日,算是你我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了吧。”说完,提步同我擦身而过。
“再见。”
“……再见。”然后彻底从我身边消失而去。我突然觉得心有些痛,忍不住伸手去捂住,却越发的疼起来,最后只能弯腰蹲在地上,不管怎么努力,眼泪还是忍不住的大片大片的蜂拥而至,对不起,对不起,三叔,原谅我。
从此后再不会有人总在我在伤心难过的时候出现,从今后,再也不是我的三叔。
我想起那年他动了怒,抛下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大道,没有他,我四面楚歌,哭了,是他在泪眼朦胧间展开羽翼护住了我。那年,我险些命丧黄泉,是他冲破千军万马来救我。那年我失去了重要的朋友,哭得很伤心,他陪着我叫我不要哭。他曾经是我的蒲苇,终究还是松了手,此时,我哭得再伤心难过,他再也不会来护着我。
不要怪我,不要恨我,好吗?
你明白了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尘儿,我也累了,我能不能不再为你担心,不再因你而难过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也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再见,三叔。
再见。
明黄的靴子停在了眼前,眼底是那人弯腰蹲了下来,伸手过来,想碰却不敢碰。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合欢殿,后来的好几天他都没有回来。
花似玉来看过我几次,执思失力陪着她一起,她坐在院内的石凳上,她同我说着话,旁边的人伸手递来剥好的葡萄,她也不客气,张嘴就咬了,他满脸溺爱的又去剥另外一个。我单手撑着头,觉得她过得也挺好。
末了,她说,“我进宫前听说皇上不是天天在你这里,来了几次都没见着他?”
我挂不住笑,“恩。”
“我听那些宫女乱嚼舌根,说陛下这些日子都在杨王妃那里,你也别一天到晚摆张苦瓜脸,也就我爱看,皇上看着多添堵啊。”驸马推了她一把,她瞪一眼,了然道,“你别推我,她不是那么娇气的姑娘,这点闲言碎语都听不得,以后还怎么过。”
我真的听不得,晚上便没有睡好,第二天醒来,喉咙有些疼,鼻子也堵了,竟然又感冒了,刘御医也不敢下重药,只能自己慢慢熬好。
想起花似玉的话来,难免有些自嘲,我果然还是个侨情的姑娘,听不得,说不得,见不得,说多是错,不说也是错。
我窝在贵妃椅上赛太阳,一会儿就睡着了,等着醒来天已经是快黑了,身上盖着块薄毯,“你怎么就这么叫人不省心,一天不看着你就要把自己弄得生病。”
我喉咙有些痒,捂着嘴压抑的咳了几声,他又伸手过来扶我,“你担心什么,这几日有美人在怀过得难道不逍遥自在?”我是矫情,大概别的女人却是投怀送抱的想得到他的恩宠,男人嘛,对于投怀送抱的美人,何乐而不为呢。
他沉默不语,过了会儿才起身,大步而去,我捂着嘴不想咳嗽的声音被他听去,搞得好像我在装可怜求他回头一样,走了几步他回头来,有些许恼怒,“你向来就这样,朕真是太宠你了,听说你病了,眼巴巴的来瞧你,你睡了又眼巴巴的等了你半天,你醒来倒一句好话也没有。”
我低头笑笑,我难道不是眼巴巴的等着你来看我,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呢,我知道我同尉迟见面你不高兴不喜欢,我那么伤心,你却半分理解也没有,在我这里受了气就可以去别的女人那里找回来是吗?我是做不来杨婉蓉的乖巧讨你欢心,也做不来皇后的大气让你舒心。
尘儿,玉镯在这里,家在这里,为我留下来可好?
那时候我想把整颗心掏出来给他,也愿意去接受他身后的一切,那终究还是我的妄念。我做不到他也做不到,仰着头,却还是没能把眼泪憋回去,我近来实在太懦弱了,这不像我,真不喜欢这个样子。
我这次感冒拖了快一个月,久到花似玉离开太极宫。我勉强去送她,这一个月,李二没有来看过我,幸好她天天来陪我,倒没那么难受,她一走,我一个面对着空寂的合欢殿却满是伤心难过,她在玄武门前挥手,“回去吧。过些日子我再回来。”她说的过些日子却又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
“我要真生个女儿,一定嫁给你儿子。”
她拍着我的手,“你也别太倔了,听我一句话,何苦为难自己呢?孩子出生后,他必然是要给你一个名分的,你这样同他僵持,也不能得到什么。”
“我知道,对不起,我从来没怎么给你过好脸色。而且……”关于她对李世民的那一段,我却不想说破,便当做自己也不知道吧。
“我也没给你过什么好脸色啊,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看见你却觉得有点亲切,大概为j□j母之后会成熟些吧。”
“小花……你出嫁的时候有些话没有来得及告诉你,祝你幸福。”
她点点头,“其实,我天天去找你,也是受了托付,离开后还得去向他汇报你的情况,他是天子,总是要面子的,你服软一些,认个错,什么都好了。”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她叹了口气,然后松开了我手。
小花像一阵风一样吹来一阵,在我眼前打了个酱油又离开了,我送走她以后,觉得偌大的合欢殿比她来之前更显得寂静。
听说方如烟给尉迟生了个儿子。
听说有人见到过一对神仙眷女,夫人的医术很好,丈夫常常拌在她身旁,为患者祈福诵经。
听说小玉和离殇凑在了一起。
听说师傅去了趟梨花谷。
这些都是小六来告诉我的,我也知道这些消息都是谁打听来让他说给我听的,我的病总是不见好,半夜咳得睡不好,拖了好久。
刘御医被罚了半年的俸禄,我便把李二从前送来的珠宝给了他,反正我也没什么用,他被罚俸禄,是我这个患者不肯好好配合,刘御医摇头叹气,说也就个把月,照我这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客观。
我的孩子,我摸着肚皮却摸不着他的小手小脚,唯一,我的唯一,现在妈妈只有你了,一定要平安健康的来到我身边好吗?
那时我做了个梦,第一次梦见他,我的唯一,手脚胖乎乎的,头发软软的样子,我喜欢得不得了,想伸手去抱他,他却扭头向别处爬去,我这才惊醒过来,额头,手心都是冷汗,突然觉得很害怕,怕他离开我。自己被自己吓住了,裹着被子哭得昏天暗地,小六没有办法只好去把那个人请来,他坐在床头我却始终用被子捂着头不想开离开自己的壳。
我想做只蜗牛,就在我的壳里,哪里也不去,即便你捏死我,我也要死在我的壳里。
他只好趴在床头来拍我头顶的被子,“好了好了,我错了,真错了,我认错好不好?尘儿你看看我好不好?”
“即便你怨我不想见我,唯一也一定想见父皇的是不是?”
唯一,我的唯一,我梦见连他都不再要我,没有人想要我,连他都要离开我。
她没有哭
这天早上,推开窗户的时候,刚刚好开满了几株大红的花,看着有些像芙蓉,却又明显不是,我倍感新奇,裹了件斗篷就欢天喜地的绕了过去,小兰连忙将手里的木盆推给了一旁的宫女,小宫女没有接稳,洒了一地,小六得了个借口,借此向小兰发难,谁知道她连一眼没有看他,小六气得不行,没遮没拦的道,“别以为你伺候过太子就了不得了!”
我顿了顿,扭头看了眼小兰,太子?她也不客气,挤出几丝冷冷的笑来,“若不是我的犯了错,你以为凭你能指使我?我只听姑娘的话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言罢转过来看我又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姑娘想看花也请注意些自己的身子。”
被她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还是个病号,扯着袖子捂着嘴咳得心肺有点疼。
“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可以训斥主子的奴婢。”
我被这句话钉在原定了,这个声音……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久到我已经快忘记,却又在出现的时候不用细想也知道是谁。
“……墨……墨月……”连换她的声音都几分颤抖。白衣白裙的美人就那么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那时我曾经无比感谢过命运,在花似玉离开后将她送回到我身边,陪着我走过了我最为痛苦和委屈的日子。
“怎么?我又长美了你都不认识了?”她脸上的笑意不是伪装的,感谢所有的一切,让她过得很好。
“你怎么会回来?”
“哦,我听人说你过得很不开心,重要的是,我见着母亲了,她说你会很需要我。”
墨月听师傅说过梨花谷也知道了王婆就是她的母亲,她离开长安后四处飘了许久,不知不觉还是去了那个地方,息念顺着找到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她说他还俗了,然后她皱眉道,不过他习惯了伺候佛祖,还俗不过是避免僧人因他而病垢,他的心还在佛祖那里,说什么不负如来不负卿,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松开她伸手去抓住了一株红色的花。
小兰说,这花的名字是扶桑。
其实我小时候有见过这花,也常常在各类文献或者网络上的字句里看见扶桑的名字,却从未将二者联系起来。原来这就是扶桑。
我儿时的窗外开满了这种花,所以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种隔空的错觉,仿佛这里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我起床开窗户,窗外满是扶桑花,那年我十四岁,以为他只是在吓我,赌气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后看见的是满满的赤色的花,然后,我母亲推门进来搂着我轻轻的哭了,她说小年,别赌气了。去见爷爷最后一面吧。
最后一面。
谁又见过我最后一面。
“小年,小年,你有在听吗?”
“恩?怎么?”
“我说不负如来……”
我打断了她,“墨月,你说我会喜欢住在这里吗?”她果断的摇头。“你看,我不喜欢住这里,可我又想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有我想陪着的人。其实也是这样,他不爱红尘,但红尘之中有他要陪伴的人,所以,我可以把合欢殿当做我的世界,所以他心里有你,也可在红尘之外,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好的选择。就好像如果有一天李世民来告诉我,他可以给我名分可以给我一切,他让我走出去,我却不知道我能不能再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墨月,我只是不想去想,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心里会难过,会委屈。所以墨月,剩下的就让他自己来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