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着哪里了?”
“没事,没事。”我腆着脸皮站起身还刻意甩了甩腿。小和尚已经神色泰然,举手向我施礼,连忙手忙脚乱的双手合十回礼。墨月靠过来,“这位是息念师傅。”
“息念忘虑,佛自现前?”老爷子死后,老太太信了佛教,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念佛经,耳濡目染的记住了一些。小和尚略显意外,但又极快的回复了坦然自若的神态,“这是我师弟,苏尘年。”墨月便又替他介绍我。
息念看了我许久,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施主长得不似这个世界的人。”正所谓出家人不打诳语,若他不是个和尚,说出这句话势必我是要骂了,愣了愣,觉得他也许是真的悟了佛,是个高人,差点就要跟他说,对啊,我来自一千多年后,师傅你知道我要怎么回去吗?但也是想想而已,这种情况好比在现代遇见一个外星人,然后必然是要被抓起来做科学实验的,要是说出去了铁定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我伸出两只爪子扮鬼脸,“对,我是鬼!”墨月扯着袖子捂着脸笑了,我有些不高兴的看她,这有什么好笑的,还要这么淑女似的笑,明显打我的脸嘛。
我第一次见墨月是惊艳,第一次见息念是惊叹,他二人本就是那样不平凡的人。尽管第一次我拌过鬼脸吓他,但那时我如何也想不到我来这世上本就是为了成全他二人而来的。
墨月同息念后来说的话我已经记不得了,他说的佛理我听不懂。墨月静静的看着他,偶尔浅笑,看着看着我突然就明白那种诡异是什么了。
她喜欢他。
墨月喜欢一个和尚?!
回去的途中小婢女横在我和墨月之间,我张口要说话就被她瞪过去,弄得我很是郁闷。好不容易她被墨月遣去买红糖做汤圆,我才得了空,墨月见我不走,便转过头来不解的看我,“怎么了?”
“我有话要对你说。”便也不顾她忌讳的抓了她的手,往旁边的小巷走去,四下看看确定无人了我才正色看他,墨月皱眉微愠,却也强忍着没发作,“你这是做什么?!虽然我说过你可以将我当做是姐姐,但你如今也太……”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息念和尚?”
她愣了愣,继而强忍的怒爆发了,甩开我的手,低声呵斥,“你以为你说这些便可以对我无理了吗?”
“哎呀,真是!烦死了!”一个女人被人当做色狼真是冤死我了,我一怒抓了她的手按在了胸前,她脸上风云突变,突然推开了我,“你你你……”
“现在你知道了吧?我既然让你知道我的秘密,你也无需对我隐瞒了。”
“你怎么知道?”她垂了眼,很是不愿提及。
她真喜欢那个小和尚,猜测被证实后我大惊。“如果师傅知道了,你你你……”
“你是个姑娘,我爹知道了,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抬眼略带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我一眼,我讪笑,彼此彼此吧。本来就想同她说明,省得她觉得我是个登徒子,如今我的秘密在她手里她的秘密也在我手里了。我们倆都没说话,只相似一笑,尽在不言中。
回了药庐,小婢女还防备的拿眼横我,意思是你敢对我们家小姐怎样我就宰了你啊啊啊。我摸着胸口很是伤心,很想对着药庐大门大吼道,爷是个女人啊!!爷也不是蕾丝边啊!
中午的这一顿吃得很是丰盛,我,墨月,师傅,尉迟,火柴,居然看起来还挺和谐,师傅摸着小胡子眼都快眯成一条线,在我和墨月身上溜达了许久,墨月知道我是女的之后也就没了那么的芥蒂,这被他老人家望去搞得我俩很郎情妾意一般,墨月没做声,她心底有个人,自然巴不得自己的老子不要成天拿她的婚姻大事说事,反正我是个女人她也不吃亏,可是我命苦得很,不仅要应付师傅的歪歪不说还要承受小婢女的白眼,最重要的是,尉迟他大爷的,一天到晚别有意味的眼神是要闹那样啊?!
火柴很神伤,他对墨月姑娘是一见钟情,可人家老爹中意的又是自己的好兄弟,现在他唯有化悲愤为食欲,足足吃了十三碗饭才罢休,人家都是借酒浇愁,他是借饭浇愁啊。末了,火柴大哥一拍我的小肩膀豪气道,“小年,你是我火柴的好兄弟,可要好好对墨月姑娘啊。”得了,您没喝酒也说胡话了。
我甩着一根小枝桠蹲在师傅的药草地里画王八,他老人家在施肥的过程中顺道打探起了我的七大姑八大姨。
“小年啊。”
“干嘛?”
“你家里几个兄弟啊?”
“就我一个啊。”
“你爹是做什么的呢?”
我爸啊,这个考古学家在古代应该是个什么职位,“恩,为国家工作的。”
师傅大人愣了愣,“你爹也在刘武周手下?”
“……我爹是个做学问的。”好吧,这个世道说不通。
“那爷爷呢。”
“他是个大夫,师傅,你是不是还要问我有几个叔叔?我娶亲没有?祖上三代是不是身家清白?”他点点头,一点含蓄的意思都没有了,我手里的枝桠啪的一声断掉,这老家伙,跟老爷子有一拼,“您放心,徒弟我绝对出身书香门第,而且我别说娶亲,连个指腹为婚的什么的都没有。”要是你能去2008年我就认栽。
师傅大人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说出的一句话让我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那你传个信让你爹来长安提亲吧。”
“师傅!我,我还小……”
“你还小?我们的秦王殿下十五岁就和秦王妃成亲了你还有脸说你小?”他站起身在木桶里手洗了把手,扭头过来很是鄙视的打量我一番。
李世民同长孙皇后结婚的时候长孙皇后才13岁我觉得这让我更惊叹,按照这年纪,我家大姨妈才刚刚来拜访,在那年儿童节的时候还敢厚着脸皮跟着苏尘静抢水枪。可是人家长孙姑娘已经嫁人了。拽着断掉的枝桠画了个圈圈,我要诅咒你们,诅咒你们都生不出儿子。
当然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被师傅大人堵得无路可走,只好神伤的举着枝桠背手在身后,思考着怎么解决尉迟敬德的事情,得趁他现在还没封大将的时候赶紧的拒绝了。
让人意外的是我在院子的这头远远的望见院子的那边,墨月面向着我,见了我还眯着眼笑了,尉迟正对着她也就没看见我,微微低了头同墨月说着什么,我没听见,挥了挥枝桠等他们说完再过去了,这空挡我又觉得不对劲啊,看他低头顺从轻声细语的模样,很是温情的说,我忍不住恶寒了把,也许人家也觉得墨月是个美人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应该是想多了,哈哈,没准他一看见墨月就转移到了墨月身上也不说定。
万岁!一想到这差点兴奋得蹦起来,就这么空想的档,墨月已经同尉迟说完,他背着我,继续前行,墨月点点头冲着我走过来,我实在没憋住便迎了过去,“你们说什么了?”美人拍掉了我的狼爪,“你现在还是男装,不要对我动手动脚小心小玉过来踹你一脚。”她说的小玉就是那个打心底里认为我是流氓的小婢女。我甩了甩手,讪笑。
“我也没说什么,看他的意思大约是要你换女装,我将我爹的情况同他说了一番,这事暂时先这么搁置了,等我找好归属再说。”
“你知道得太多了。”我斜眼。她还我一个人彼此彼此的眼神。
“你对他无意,我虽然也不赞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毕竟是个将军,若他强行要来提亲,我和爹要拒接他也是很麻烦的事情,现下,你也不要着急对他说,借着你现在还是男子的身份慢慢疏远他一些,我听火柴说你叫他三叔,我看你也确实没有男女之防,你虽唤他三叔,他心里却不这么觉得的。你现在急着同他这么一说,也不见得有用。”
我点点头觉得墨月分析得十分有理,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班师回朝
武德三年四月,唐军大胜,俘斩数万人。消息传来长安的时候,我在这个世界已经呆了整整一年了。有时候半夜睡觉醒来也会觉得,也许我本就该是这个时代的人,那十六年的生活或许只是一个梦而已,但每到这个时候,只身一人的孤独和无助才回显山露水出来。
三月十五的那天夜里我突然惊醒过来,换上我的短袖牛仔裤推开了门却在月光下的小院之中沉静了,这不是梦,一年了,我始终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来该如何而去,我想爸爸妈妈,想他们会不会愧疚;我想外婆,想她眼睛不好会不会哭;我想尘静,他胆子小没了我会不会被人欺负;我想奶奶,失去了老爷子再失去了我,她该多伤心。
还有莫小小,那时候她伸手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被人救下,还是同我一起不知道去了哪个时空,我从前并不算喜欢她,她总是和我唱反调,但那天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转回身要来拉我,她那么好,我却不怎么喜欢她,如果可以,好想再回到那个世界,对她,对所有人都好。人呐,总是在失去后才特别珍惜。
我想回家,好想,好想回家。
“小年?”
转身,墨月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站在身后,“你怎么穿成这……”她愣了愣,伸手摸向我的脸,“怎么哭了?”人在特别脆弱的时候,出现的这个人声音柔软一些便会叫人溃不成军,我扶着她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墨月,我想回家,告诉我怎么回家吧。”她蹲下来迟疑了会儿才搂住了我,“你家在哪儿,我陪你回家去。”我使劲的摇头,没有人能陪我,没有人能告诉我。
后来便是唐军大胜的消息,长安城内街头巷尾无不传诵着秦王的英勇事迹,在他班师回朝这一日,巷尾的胭脂水粉卖得异常火爆。尚未出阁的各路少女一路挤满了长安大街。我还记得自己曾多次遗憾,没能见到他的面容,拉着墨月要去窥探,可惜人山人海只得放弃。
尉迟在李世民回长安的这天便被叫去了面圣,我师傅是同他一起去的,那时我正同墨月在算账,我虽然不太会看账簿,经过这么些日子墨月的教导也不是太难的事,再说了只要学了九年义务教育,算点小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小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我们算完了账簿,小玉提来竹篮,后又被墨月打发去买布匹,说是要准备夏天的衣服,小玉恨恨的刮了我一眼,不情不愿的同她家小姐分开了行动。墨月将竹篮递了过来,斜眼,“干嘛?”
“难不成你要我一介女流提着?”
这人,动不动就会端着大小姐的模样假意使唤人,行,我是个女汉子我忍了。“要不然你也换女装,我就自己提怎么样?”我觉得她这个提议实在不怎么样,想了想尉迟火柴和师傅大人都去觐见皇帝大人了,我也的确装是花木兰装得腻味了。“你确定不会被发现?”
“放心,我自有办法。”我将信将疑,换了墨月拿来的女装,感觉很是不自在,虽然说不必被她当男人来使唤,但女装比起男装来穿着麻烦腰身也系得紧,我穿惯了男装了一时间看着自己女装模样很是别扭,墨月拍掉了我要撩起裙摆的手。“你要我这样去见息念?”
她点头,“息念这么聪明的人早就觉得你不正常,我就跟他讲了。”
我无语言表,息念聪明我知道,他不会说出去我也知道,但是你把人家秘密说破了还要表现得这么理直气壮,这样真的好吗?!“我也不能叫你小年了,万一被熟人碰见了就糟了。”我点头,觉得她这点考虑得还算是周全。“走吧。”
墨月自己提着竹篮,带着她新研发的蜜桃酥拿去南贤寺给方丈和息念,我这些日子,见她常常去南贤寺,方丈也没有觉得不妥,大约还是要归功于她是个美人的原因,像她这样美人从不缺追求者,应是觉得寺里的和尚都是红尘之外的人,让她觉得十分自在罢了,我觉得方丈应该是这么想的,不然哪能让她这么隔三差五的去找息念。
顺道我也观察了息念许久,他自小因父母遗弃才被方丈捡来收做关门弟子,听说他从小就聪明得很,方丈的大弟子现在也是三四十岁了,息念七岁的时候,大弟子驳斥师傅的理论,方丈敲着木鱼没说话,息念捧着经书淡淡的同他说道了几句,大弟子当下面红耳赤从此对这个小师弟很是恭敬。至于息念当时说的是什么便不懂了,能口口传说的也不见得悟性多高的弟子,息念同大弟子的谈话他们也没怎么听懂,只知道大弟子被七岁的息念打败了。方丈大师很骄傲,息念是他最为聪明悟性最高的弟子,他成名早,各处慕名而来的人比比皆是,托着他的福,原本人丁稀少的南贤寺渐渐发展成了如今的一方大寺。
知道这些之后我更加担忧墨月,息念一心向佛,她爱上的也是一座佛。终不得善终,她摆手,爱是她自己的事情,同息念无关。她也不希望他知道,决心隐瞒着他一生一世。我心里一悸,觉得从前看过的各种偶像剧都没这纠结。但我嘴硬,口无遮拦的就说了,“那你不如做尼姑去吧。”她侧脸过来很是伤心的看了我一眼,当下我便觉得自己成了强拆牛郎织女的王母。
有句话怎么说的,秃驴休想和老道抢师太!哦不,我一定没睡好,脑子不太灵光。
我们到南贤寺的时候息念正端坐在蒲团上同一行来朝拜的人解说佛理,“舍利弗,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缘,得生彼国。舍利弗,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舍利弗,我见是利,故说此言。若有众生闻是说者,应当发愿,生彼国土。”
我同墨月安安静静的跪在最尾端,息念的声音淡然沉静,听他念佛经好比现代歌星唱情歌,让人忍不住静气凝神。末了,他站起身,在佛前供奉了三炷香,听佛的人也纷纷站起身来在佛前焚香许愿。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仪式,从前来见息念便是跟着墨月,有时是听他讲佛经,有时候是看墨月同他博弈,有时是墨月给他念诗,没见过这么多人前的息念。他让开道,远远的看了眼我同墨月,并无太大的表情,墨月心领神会的同他笑了一笑。他便要转身离去,突然人群之中有人叫了他一声,“息念师傅请留步。”
我顺着声音望去,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挤满了人,他无论个头还是相貌其实都不算太出众,大约与众不同的也就是他那与生俱来不可一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