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细想她当下的心情,只觉心头一阵冰凉。
一道抱怨蓦地传来——
“石头,你这家伙太不讲道义了,要约咱们,你竟自个儿先来!”
闻声,梁歌雅站起身大声唤道:“薛叔!”
先是一静,随即传来飞快的脚步声,还突杂着另两道声音,“歌雅!”
“卜叔、慕叔!”梁歌雅瞧见三抹身影飞快地奔上前,三个同样高大,身材胖瘦不一的男人疾步停在她面前,不住地打量她。
“歌雅!”薛海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长大了、长大了!”
她扬开银铃般的笑声,教花借月伸到半空中的手硬是紧握垂放。
她开心便好。说来这些将军们也真是忠肝义胆,梁叙雅都己去世六年,但他们的心依旧紧密相系,依旧视歌雅为己出般。
“嘿,薛海你这混蛋,歌雅是你能抱的吗?”花借月没出手,石震倒是已经忍不住地将人给扯开。
“石头,你说这什么话?我可是她叔叔,对她会有什么非分之想?”薛海抗议。
边境四大总兵,就数他年纪最轻,不过三十出头,长得一脸桃花相,至今尚未娶妻。
“话说回来,石头,你也真不够意思,既是歌雅回来,为何不派人明说,害咱们迟了些时候才到。”卜招贵身形顺长偏瘦,
细长眼眸一眯便显得杀气腾腾。
“你自个儿不早点过来,也能怪罪我?”石震掏掏耳朵,由他吠个两声。
“胡说什么?咱们是去打酒。”慕西钊宽额方脸,怒眉一扬,杀伐之气慑人,提高手中的几壶酒,粗嗓门地说。
“这可是大哥最喜欢的烧刀子!待会你不准喝。”
“你这家伙!”
“大哥,评评理,石头又欺负人了。”
看他们抢着酒,梁歌雅扬声笑着。
那笑意从内心深处不断逸出,将她整个人涨满,再也装不下仇恨,因为她还拥有很多,仇与恨显得太多余。
花借月瞅着她的笑脸,那笑意感染了他,不禁跟着笑出声。
在边境楼之巅,风声与笑声交缠着,谱出欣愉的天然之曲。
等一行人回到边境楼时,天色都快要暗了,石震便提议干脆生起籍火,派几个人去打野昧回来加菜。
一行人就在广场旁的黄土上生起籍火,要火夫头准备一些料理,边吃边烤着野昧,顺便聊着近未的琐事。
“济仙河没泛滥?”像是对这消息难以置信,石震瞪了大眼。
“没,平静得紧,眼下已经进入雨季,将日城和就月城的雨势听说都不小,不过济仙河并没有泛滥的迹象。”镇守在虚影山南防的薛海说。
“听说是御史大人查办之后,提了抬水之道,便将济仙河给抬得服服帖帖。”
石震不禁看向同样围着籍火的花借月。
“你这小子是真的神算?”
“神算?”其他三人有志一同地看着浓妆艳抹的花借月,有志一同地皱眉嫌弃。
“你这小子脸上就非得抹着白粉不可,你是不是男人?”
花借月笑容可掏,——环视几人。
“他是不是男人,我不情楚,不过他倒是泄露了天机。”石震撇撇唇。尽管千百个不愿相信,可愿赌服愉。
“什么天机?”
石震便将地动预言和梁歌雅前来借边境楼收容人民的事交代一遍。
听完后,三人面面相盘,看着花借月又看向梁歌雅。
七
好一会,薛海才沉声问:“歌雅,难不成你就是因为知道这事,才从镇朝侯府跑出来,也没知会镇朝侯一声?”
惊觉这话有异,她试探性地问:“薛叔是知道什么消息了?”
“我镇守南方,最主要的任务便是蓖集四面八方的消息,这阵子听说镇朝侯派人沿着就月城往北而来,我差人细探,才知道原来是在找你。”说着,他长指轻点着头。
“那阵仗听说就跟抓人没两样……这么说来,我之前得到的捎息岂不是都是真的?”
梁歌雅一怔。原以为她要是逃离,舅舅就算要找她,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怎会派出像要抓人的阵仗?
“薛海,这些事怎么都没听你提起?”幕西钊不悦道。
“老慕别打岔,我要听薛海之前得到的是什么消息。”卜招贵顺着嘴。
“薛海,你说。”
“也没什么,只是听说歌雅到了镇朝侯府后几乎足不出户,我原以为是这丫头转了性,如今一瞧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薛海耸耸肩道。
登时数双眼紧盯着她,教梁歌雅哭笑不得。
“薛叔误会了,我到将日城后,许是水土不服,时而身子不适便少出门,祝且那里又不像映春城,到处都是熟识的街坊,我想往哪儿便往哪,自然也就少出门了。”
“那你说,镇朝侯几乎派出府中所有侍卫找你是为哪桩?”
“我可是他的外甥女,不告而别,他当然会担心,可没办法,我心系着映春城,一听借月说这里即将发生地动,怎么也待不住,所以我便来了。”说到最后,她可怜兮兮地垂下脸。
“几位叔叔该不是不打算收留我吧?”
听她轻柔道出“借月””两个字,花借月忍不住直瞅着她。他说了几回,她总不肯这么唤他,如今总算对他卸下心防了,是不是?
这份认知教他笑抿着嘴。原来光是被她唤著名字,就可以如此的幸福。
“说那什么话?这映春城、这边境楼就是你的家,你爱待多久便待多久,谁敢赶你,石叔便劈了那人!”
“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先来谈谈地动一事到底该如何处理?”梁歌雅笑逐颜开地言归正传。
石震努努嘴。
“担心什么,反正那术士不是说了,七皇子必定愿意暂收城南百姓,这不就得了?”
“不过百姓会相信吗?”卜招贵吸饮着酒问。
梁歌雅笑眯眼。
“放心,我说的话,大伙肯定会信的。”本来她也担心无凭无据说出这种话会引起反弹,但众人对她的包容与疼爱,会让那些疑虑都烟梢云散。映春城不是京城,而是她的家,这里的人都是她的家人,而且……她看向花借月,她知道,他一定会帮她的。
“大伙干嘛愁着脸?”瞧几名火夫兵搬来膳食,慕西钊立刻喊道:“喂,你到主厅将挂在墙上的那把焦尾琴取来。”
“焦尾琴?”梁歌雅呐呐道:“难道是我娘的那把琴?当初不是说要一道葬下的吗?”
“你石叔说舍不得,挂在厅上,像是还能听到大嫂的琴声,如今你回来了,就为咱们弹奏个几曲吧。”
“对,尤其是那首『花借月』。”
她偏着臻首。
“弹别的吧,咱们映春城还有许多小调呢。”她现在不想弹它,那首曲子里藏有她太多的爱恨嗅痴,好不容易才消弭心底的丑陋,她不想再因此想起那些悲海荷。
“可那是我最爱听的曲子……”石震嘟嚷着,若有所思地看向花借月。
“花小子,你会不会弹那首曲子?”
沉默好半晌的花借月微抬眼。
“也许会。”
梁歌雅看向他。他会弹琴?
“你为什么会?那首曲子可是咱们大嫂自创的,不是映春小调,随处便可听到。”
说到底,他对他还是有防心,谁让他的名字巧合得离奇。
“我是个术士,也是个南北货商,对一些地方小调皆有涉略,而那首『花借月”昨儿个在孤岭村听那些村民哼唱过,曲调我大略摸索得出来。”他谎言信手拈来,说得不慌不忙。
他知道石震对他有所防备,他要是够识相,就该假装不会,但那样对他而言,像是要他抹灭有过的记忆,他怎么也不肯。
这时那火夫兵己将焦尾琴取来,石震便要人交给他。
花借月将琴搁在盘起的腿上,不在意手上未装上义甲,长指快速地拨过几遍,开口赞道:“真是把稀世好琴。”
“那当然,它可是大哥特地找琴师打造的。”
“是说,你到底行不行?”薛海饮口酒问。
花借月笑而不答,按弦轻挑慢捻,弹出那段教他心雄动摇的曲调。
琴音婉转,如诗如画,急声直起,颤声而息,长指不断轻点轻弹,乐声在边境楼回荡,如泣如诉。
众人闻之莫不傻眼,之后闭着眼,仿佛陷入回忆。
没想到他不过是听过一次就能将曲调记住,梁歌雅呆愣不己。而且,她根本不知道他也会弹琴,甚至比她技高一筹。
瞅着他闭眼、眉头深锁的神情,她不禁想,在弹这首曲子时,他到底在想什么?和她一样,想的都是秋赏宴弹奏的那一刻吗?
直到曲调来到末处,琴音一变,她察觉的瞬问断弦己经弹开——
“小心!”
在她惊喊声中,琴弦弹上花借月的脸,打出一条血痕。
“你没事吧?”她急忙上前查看。
八
“喂,你居然把琴弦给弹断了!”石震跳了起来,懊悔至极。
“石叔,琴弦断了,换弦便好,可他伤着了!”梁歌雅不禁恼道。
这骂声一出,四人对看一眼,再看她从怀里抽出手绢,不断地拭去花借月颊上渗出的血丝,同时将他脸上的白粉一并抹去,那轻柔的动作、那担优的神情,分明是心都系到人家身上了。
眼神交流着,四人彼此心知肚明,又默契十足的由薛海代表开口。
“先去洗把脸,再拿金创药抹抹就没事了。”
“这边境楼金创药多得很,我马上派人去拿。”
石震话落,一名小兵便跑去取。
“石叔,有没有房问可以让他先歇一会?”梁歌雅急声问。
“有啊,你爹娘那问房一直没动过。”
“真的?”
“走,带你去瞧瞧。”酒杯一丢,石震潇洒起身。
“借月,你能不能走?”梁歌雅低头轻声问着。
他笑睇着她,还没开口,一旁就传来卜招贵凉凉的提醒。
“我说歌雅,他伤到的是脸不是脚。”
“就是,而且那一丁点血要不了人命的。”慕西钊还嫌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叔叔们!”梁歌雅羞恼地跺着脚。
为什么这些人老是要欺负她、奚落她很好玩吗?
“好了,快走、快走,要是害得他伤得不省人事,咱们歌雅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卜招贵说完,迁自大笑。
梁歌雅羞红小脸。
“不理你了。”她努力自持,冷静地扶起花借月。
“叔叔们说笑,你别胡思乱想。”
“你怎么说怎么好。”他柔声道。
这说法好像她说什么他都依她。她皱了皱鼻。他最好是真能这么乖。
瞧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卜招贵叹了口气。
“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可不是?说她甚少离开镇朝侯府……那她是怎么识得那小子的?他说什么她便信,这陷得还不够探吗?”慕西钊也叹道,瞧薛海像在想什么的搔着下巴,当下推他一把。
“你在发什么呆?”
“不,我只是在想,刚刚他粉一卸下,我好像在哪见过那张脸。”薛海沉吟着。
“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吗?你仔细想想,要能知道对方所有底细是最好。”
他也做如此想,偏偏想不起未。薛海微皱着眉。
西防边境楼,楼高五层,当年梁叙雅的房间就在五楼的阁楼上,如此一旦有什么动胁静,他便能从高处先看轻状祝。
来到那阁楼,瞧见摆设犹如六年前她离开时,梁歌雅不禁双眼发烫。
这间房旁边隔了间书房和一问小暖房,书房里总是摆满兵法书籍,娘带她来时,她总喜欢在这里待着,听着娘弹琴。
“这房间我一直留着,要是哪天你爹娘回未看我,总要给他们熟悉的房间才成。”
石震感性地说。
“或者是你回来时,也有个地方可以待下,所以别再说咱们不收留你这等蠢话。”
“石叔,谢谢你。”她噙着鼻音道。
“客气什么,刚刚不是还凶着吗?”石震好笑地抚着她的头。
“不是,人家……”
话未竟,有小兵端着热水和金创药进来,她先退到一旁,赶紧再拉着花借月到锦榻上坐下。
“好了,要是累了就早点歇息吧。”石震摆摆手。
“我要快点过去,再晚些,那三个酒鬼就要把我的挠刀子给喝光。”
“石叔,别喝太多。”
他扬笑,关上门离去。
梁歌雅叹了口气,从水盆里拧干手绢,轻轻拭去他脸上剩余的白粉,再仔细查看伤口,不禁庆幸那琴弦经年累月己经有些脆化,他烦上的伤长而不探,她微松口气。
“忍着点,我替你上药。”她回头拿来金创药。
“好。”
她以指轻点瓶身,让药末撒在他的烦上。
“疼吗?”
“不疼。”双眼直瞅着她,他笑答。
梁歌雅专注在处理他的伤口,直到确定伤口已被药末覆盖,这才发现他的视线,她不甚自在地转开眼。
“干嘛盯着我?”
“谢谢你。”
“不用客气,都是叔叔们要你弹琴,才会让你受伤,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说到这里,她猛地想起他身上的伤。
“你把衣服脱了。”
花借月微扬起眉。
惊觉自己的措词有多容易教人误解,她又羞又窘的解释。
“我是要看你胸口上的伤,你那什么表情?”
“我还以为……”
“没有!”她想也不想道。
“我什么都没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他笑得坏心眼,动手解着系绳。
“不知道!”她捣着膛道,发现自己反应真的很过度。
可她有什么办法?这人很会调戏人的……
花借月低低笑着,拉开衣衫后便往锦榻一倒。
“你……”她没好气地瞪着他。
衣衫都解开了,难道就不会顺便把布巾给解下吗?
九
“脸疼。”他正色道,还皱了下眉强调。
梁歌雅半信半疑,但终究还是心软的帮他解开胸口的布巾,而这一瞧,她不禁喜出望外,“收口了呢。”
花借月一愕,抬起头瞧去,发现胸口的伤不再血肉模糊,甚至连周围的红肿化脓都梢散许多……原来真的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他的伤确实正在恢复中。
原以为这伤永远都不会好的,为什么突然收口了?
“怎么,收口是好事,你为什么皱着眉,还是胆上的伤真的发疼着?”她不解地看着他,拿着金创药便往他伤口撒。
他闷不吭声,突然解开颈问的布巾,“这儿呢?”
“结痴了呢。”梁歌雅一见笑眯眼。
“所以就跟你说别碰水,这伤定是你之前没好生照顾才会越来越严重。”
花借月皱起眉,不能理解。
这伤自他一重生便有,一连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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