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娘刚才已经与姚姑姑商量过了,问她愿不愿意当孩子们的干娘。姚姑姑当然是愿意的,她自己无儿无女,李长安倒是有四个孩子,可都与她不贴心。如今他们父子之情都断了,更不需说与她还有什么感情了。
而樱娘也是怀着心思的,姚姑姑现在与李长安还能相伴着过,待老了后,李长安或许会先于她离世,姚姑姑身边没个儿女照顾,晚年会很凄凉的。若是收了念儿和清儿为干儿子、干女儿,将来两个孩子就得视干娘为亲人,得养老送终的。
樱娘相信,好好教养这两个孩子,他们或许不只是会为姚姑姑养老送终,说不定也能好好地孝顺她,愿意时常伴她左右,为她解解闷。
念儿与清儿都很喜欢姚姑姑,刚才吃饭时就已觉得她十分亲切和蔼,而且她身上散发的那种气韵,让他们觉得她肯定是个厉害的人物,此时他们俩都抢着喊干娘。
姚姑姑心里一暖,将他们俩左右抱怀,“长安,没想到来到这儿,我还能收获一双儿女了。”
李长安见姚姑姑高兴,他也高兴,“嗯,这回你可以好好教养他们,不要像对珉儿瑁儿那般纵容了。”
李长安一说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就无比地遗憾。
从次日起,念儿就不再去幼儿院了,而是背起樱娘为他缝的小书包,去了秋风堂。
姚姑姑和李长安则时常去樱娘家的斜对面,监督着泥匠师傅们盖女子学堂。因为会盖成一个大院子的样式,后面的一排屋子将来是他们自己的住所,所以他们提出很多意见,希望盖成他们自己喜欢的那种样式。
姚姑姑还学着樱娘画起图来,每日都有自己的事做。李长安忽然找到了一个新的乐趣,他没事就扛起锄头去山上,挖奇形怪状的树根回来当盆栽。
他还栽养着各种花盆,在村民的眼里,有些花草再普通不过了,被他这么一栽在花盆里,不知怎的就显得高贵许多。
*
这一日,念儿从秋风堂哭着回来。念儿竟然被人欺负哭了,这对樱娘和伯明来说,应该算是件稀罕事。
因为念儿主意大、脾气也倔,不再像小时候还呆在襁褓里的他那么爱哭了。这几年来哪怕他再怎么想哭,都是极力憋着,不肯认怂,何况平时也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樱娘也不哄他,只是说道:“以前你打别人的时候,别人也是像你这般哭着鼻子回家的,滋味不好受吧?”
念儿抬袖将泪一抹,不哭了,“我以前只是十分生气时才打人,骂人也只是骂人家蠢。可是甄观易竟然骂我是土财主家的儿子,上不了台面,还往我身上吐口水!”
甄观易是甄子查最小的儿子,念儿当时还冲上去与甄观易打了一架,只是自己比他小了一岁多,不是他的对手。吃了不少亏,他才哭着回来。
樱娘拿块湿巾子递给他,让他把那张脸擦一擦,然后坐下来,准备好好教他以后如何应对像甄观易这样的同窗。若是连这点都应对不了,以后如何应对漫长的一生。
第80章 有钱人的烦恼
樱娘望着念儿那张挫败的脸,叹道:“来;你也坐下;娘就跟你讲一个‘坐井观天’的故事吧。”
樱娘还没开始讲,念儿就抢话问道:“是指人坐在井里望着天?哪有这么蠢的人;天空如此之大;那样只能望到一角。”
“瞧,你老毛病又犯了吧?娘还没开始讲,你就自以为是了。娘要讲的这个坐井观天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青蛙。有一日,一只小鸟落在一口废井的井口上,青蛙与小鸟说着说着就吵起架来,它说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而小鸟说天空是无边无际的,你说它们俩谁说的对?”
念儿不以为然地说道:“当然是小鸟了,青蛙蠢死了,它躲在井里知道啥?它若是不信小鸟的话,自己跳出井来看,不就知道了?”
樱娘反问道:“你不觉得你跟这只青蛙挺像的么?你说它蠢,其实也是在说你自己。你平时也经常认为什么都是自己的对,听不进他人的话。你上幼儿院的时候,觉得谁都比你蠢,也因小伙伴们的家没有咱家富裕而瞧不起他们。甄观易骂人固然不对,但他也是在告诉你,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平心而论,咱家确实如同土财主,甄家才是真正的富贵之家。”
樱娘见念儿似乎不服气,又道:“论家世你不占优势,论智慧你也未必就是最出挑的。秋风堂虽然才十几个孩子,说不定哪一日你也会发现有人比你懂得更多。你认的字多和算数很快这也并不一定就是很了不得的事,真正聪慧与明理之人不会像你这般自视轻高。只有能看到他人的长处、能与他人和睦相处之人才值得人尊敬。”
念儿听了面露愧色,但他立马又反驳起来,“哪怕聪慧明理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受甄观易的欺负,他就仗着他家有钱有势罢了。”
这时姚姑姑走了过来,她将念儿刚才的话都听了进去。
她也想来跟念儿掰扯掰扯,“干娘对甄家的底细还是知道不少的,就让干娘跟你讲讲什么叫‘一代不如一代’吧。甄观易的祖爷爷可是与先帝驰骋沙场、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当年被封为国公的。可是到甄观易他爷爷这一辈就差了许多,虽然他也在京为官,办差也得皇上赏识,可他偏偏锋芒太露,不懂得与人周旋,在朝中树敌太多,最后皇上不得已让他解甲归田。而到了甄子查这一代,他们甄家就彻底中落了,且不说无一人在朝中为官,就连一个真正才德俱备的人都没有,如今也只能靠屯田和做买卖了。虽然仍是咱们永镇的头号富贵之家,但他家若是再没有得以承继之人,迟早也会坐吃山空的。”
樱娘接话道:“念儿,你干娘的话你听清楚了没?爹娘辛辛苦苦攒下的这些家底,你若是像甄家后代一样,迟早也会被你败光的。既然你知道甄观易不对,你就得做与他不一样的人,只有懂得谦恭、博问好学且能广交朋友,将来才能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念儿其实是个聪慧的人,这些道理他是一点就通的。只不过以前傲气太甚,掩盖了他的天资而已。
这时他如同忽然被开了蒙似的,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娘、干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他说完就背起他那独特的书包回自己屋了,打开书本温习杨先生今日讲的课,直到饭熟了,他才抬起头来。
樱娘见他少了些浮躁,能静下学习,觉得他已经进步不少了。
几日后,念儿竟然还带来一位比他大三岁的同窗顾兴回家来玩,还热情地留人家吃晚饭。
因饽饽还没蒸熟,大家就先围桌坐着说说话。
念儿跟樱娘和伯明自豪地说,这位顾兴是自己的第一个好朋友,而且他比自己优秀得多。杨先生提问时,每次都只有顾兴回答的最令杨先生满意。其他人都是按部就班地回答问题,大同小异。只有这位顾兴答得不一样,不仅有新意,还十分有道理。
樱娘与伯明听了心头一喜,觉得念儿与前些日子相比,真的不可同日而语了。因为想让念儿承认别人比他优秀,简直太难了,而且他还终于肯交朋友了。
何况顾兴还是顾家村一户普通农家的孩子,攒了一年的钱也只够交一次秋风堂的束脩。若以念儿以前的习性,哪肯与穷人家的孩子深交。
樱娘知道这可不仅仅是因为她与姚姑姑对他的开导,更多的可能是杨先生潜移默化影响了他的原因。因为听许多人赞扬杨先生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从来不偏颇有钱人家的孩子。
或许就因为如此,念儿已将自身的优越感看淡了,自然而然也就能看到他人身上的长处了。
樱娘趁机问道:“这几日你和甄观易闹别扭了么?”
念儿摇头,“他嘲笑我,我若是理了他,岂不是表白我承认自己是他说的那种人而恼羞成怒了?杨先生说了,对于胡搅蛮缠之人,只有对他置之不理,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樱娘听了直点头,觉得还真是这个理。
伯明在旁有些仰慕地说道:“杨先生果然是个好先生,难怪那么多人称赞他。念儿,你不理甄观易了,那他有什么举动?还骂你或欺负你么?”
念儿呵呵笑了起来,“这几日我不理他,他倒是急了,还哄着我说话哩。”
他的同窗顾兴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还说道:“甄家的兄弟三人都在秋风堂,也就甄观易爱闹腾一些。他的两位兄长直接不搭理人,说话都是用鼻孔出气的。反正大家各学各的,只要他不惹我们,我们也不会扰他们。”
念儿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还真有些像甄观易的两位兄长了,不过他心里偷笑了一下,他现在已经不那样了,因为他知道那样根本赢不了别人的尊重。
*
一个月后,女子学堂盖起来了,姚姑姑和李长安就搬了过去。前院是学堂,后院是他们的住处。
学堂里布置得清雅得很,适应女孩子在这里读书和学规矩。后院则与前院隔着一道门,外人是不能进来的,因为这里面是姚姑姑与李长安的小天地。
十分扎眼的是,无论前院和后院都摆了好些花盆,红花绿叶,朝气得很,而且馥郁的芬芳香溢满院,让人一进来就浑身舒服。
因为这个学堂已经卖给了姚姑姑,所以收多少束脩及如何安排女学子都由姚姑姑和李长安决定,樱娘是不插手的。她说她只会每日来上那么半个时辰的课,而且不要月钱的。
樱娘开始还担心女子学堂会很冷清,因为最开始只有小暖、小语、小慧三人报了名。清儿才三岁多,还太小,樱娘怕她扰乱课堂,就没让她去。
没想到过了三日,葛地主家有三位女孩被送来了,其中还包括银月她大姐的女儿。本来葛家是不同意妾室生的姑娘来上学堂的,后来还是看在这个学堂最初开始盖的时候,银月家也是出了一部分钱的。即便后来卖给了姚姑姑,但是以姚姑姑与薛家妯娌们如此熟络的关系,葛家觉得银月她大姐生的姑娘是必定要送来的,为的就是希望姚姑姑能对正室生的两位姑娘好一些。
女子学堂有了六位女学子,姚姑姑就开始上课了。没想到在开课的第一日,甄子查竟然领了四位姑娘来了。
这四位姑娘从六岁到十岁的都有,其实也就一位是他的小女儿,因为以他的岁数,他的其他几位女儿都已经嫁人生孩子了。按理说,以他大老爷的身份,怎么也不该是他领孩子过来,殷管家虽然老了不少,但还是管事的。
另外三位姑娘都是甄子查他妹妹家的孩子,如此说来,这更不该是他该管的事了。
姚姑姑一见了他,就知道他来的原因了,只不过是想会一会她而已。
甄子查的眼神定格在姚姑姑的面容上,许久才道:“你已经风华不再了,不过还算雍容端正。”他的声音已老成了许多,再也没有当年的轻浮了。
姚姑姑瞥了他一眼,“你都四十多了,快成老头子了,还有心思去端详一位女教书先生的容颜?”
姚姑姑话也不多说,只带着他进了待客室,由李长安接待他。她自己则领着甄子查带来的四位姑娘进学堂了。
如今有十位女学子了,姚姑姑看着她们个个水灵灵的,虽稚气未脱,但已能瞧出她们以后或清丽或娇艳的气韵来。
她暗暗下决心,她一定要好好教她们,让她们成为下得厨房、上得厅堂的优秀女子。
李长安看到甄子查来了,先是神色一凛,随后便淡然处之。他客气地请甄子查落座,开口便道:“人生总是如此难以预料,没想到你我还有相见的一日。当年,你寻上李府是为了找玉簟吧?我当时还被樱娘蒙了一道,以为你是去找她的。她还说你为了强纳她为小妾,将伯明打得头破血流的,他们一对小夫妻无处可去,只好先去李府避难。”
甄子查听了先是一怔,继而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樱娘,一肚子的鬼点子。当初我还纳闷来着,李兄胸襟怎的如此开阔,竟然对自己夫人的过往一点儿也不想过问,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不过说起来,姚玉簟可是从来没给我一个好脸色,我连她的手指头都碰不上的。如此说来,你还得感谢我,若不是因为我,姚玉簟就不会逃到乌州去,你就不会娶到她这么一位贤妻良母了。”
李长安点头微笑,内心却愧疚得很。当初他打发了甄子查并没多想,可是过了几日之后,他忽然疑虑起来,就派人偷偷来永镇打听姚玉簟的事。直到听说姚玉簟对甄子查并无半点意思,他才放心不少。
现在想来,觉得他那是对姚姑姑的不信任,派人偷偷打听也属小人行径。再经甄子查这么一提起,他更觉得自己不是大丈夫了。
甄子查知道在李长安面前说姚姑姑如何如何是很不礼貌的,便道:“李兄,听说你如今一门心思扑在花草树木上,莫非就真的没有别的想法?我甄家有几个庄园子种了不少药材,不知你是否愿意做我家的一位管事,去京城跑买卖?盈的利钱三八分成,如何?”
他是李长安是做买卖的好手,若是他肯帮忙,他就不愁药村没个好销路。
李长安却笑着直摆手,“我对生意再无兴趣,只想清静地安度晚年,了此一生。”他虽然斗志已不在,但志气还是在的,他曾经可是名冠京华的银庄大东家,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做甄子查的手下,何况甄子查曾经还觊觎过他的妻子。
甄子查也知趣,想来说动李长安是不太可能的事,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
当他出门,背着手从学堂的门口路过时,听见从窗户里传出来姚姑姑那珠圆玉润且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甄子查听得眉头舒展,微微带笑。再一品这诗的意蕴,他又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出了院门。
伯明刚从作坊里出来,恰巧见到了甄子查离开女子学堂的背影。他来到他与樱娘的“办公室”,有些担忧地说:“樱娘,甄子查可是甄家的大老爷,他亲自来女子学堂,肯定是因为想看姚姑姑。你说李大哥不会生气吧,他现在肯定能猜得出来当年我们是蒙他的。”
樱娘只是微微一笑,一丁点儿也不担心,“这都是哪年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你可别小瞧了李大哥,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当年的事估计他也早就知道底细了。既然你见甄子查背着手还叹气地出来,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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