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老大喋喋笑道:“没什么大罪,出不了偷盗、违规、抗命这一套罢了。”
桑琼正色道:“既是小错,罪不至死,你这般毒刑相加,万一弄出人命来……”
褚老大粗笑道:“老郭,你今天怎的变得这般心软了?敢情见她们都是娘儿们,动了怜香惜玉的念头?”
桑琼道:“胡说,我是怕你关出人命,有一天,上面想到放人,你拿什么交差?”
诸老大笑道:“尽管放心,送到俺这里来的人,上面九成九早给忘了,俺管这水牢六七年,还没听说上面放过谁。”
桑琼道:“但我现在送来这名女奸细,堂主就特别嘱咐过,随时准备提审的。”
请老大怔了怔,摇头道:“所以俺叫你别往这儿送,俺是弄惯了手脚,最恨长得标致的娘儿们,一个不好,被俺折腾死了,那时大家都不好交待。”
桑琼不禁为难,看看这间水牢,委实赛过人间地狱,找不到一片干净土,再加上褚老大这么一个残忍凶汉,他怎敢把麦佳凤交到他手中。
迟疑间,目光忽然触及石梯后有一扇铁门,心中微动,便问道:“老褚,那门内是什么所在?”
褚老大道:‘那是地牢。”
桑琼又问道:“也属你看管吗?”
褚老大耸耸肩,道:“虽然是俺掌管,但却不能把你送来那女奸细囚在那儿……”
桑琼诧道;“为什么?”
褚老大道:“地牢里只有一间牢房,里面已经囚了人……”
桑琼忙道:“这有什么要紧,暂时挤一些,反正不会长久。”
褚老大摇头道:“只怕不成,那囚在地牢里的,跟平常囚犯们并不一样。”
桑琼讶问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褚老大道:“是个女的……”
桑琼喜道:“这不得了么,都是女人,一间牢房里挤挤又有什么不成呢?”
褚老大仍是摇头道:“老郭,你不知道,这女人跟旁的女人木同,上面特别下过手谕,只能让她独囚一室,不准与其他囚犯混杂。”
桑琼道:“你可知道她是什么特殊身分?”
褚老大道:“俺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反正从俺接掌水牢,这女人就在牢中,六七年来,俺只管按时送囚饭进去,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即便问她,她也不答。”
桑琼越发诧异,又问道:“六七年来,上面也没有问起过她吗?”
褚老大道:“不!从前宫主在宫的时候,每年总要亲自来牢里一二次,无奈那女人铁定心,任什么也不肯开口,后来,连宫主也懒得再来了。”
桑琼听了这番话,疑云顿起,笑道:“老褚,那女人长得如何?很美么?”
褚老大一瞪独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美!美得很!你小子想不想进去领略一下?”
桑琼欲擒故纵,暧昧地笑道:“还是免了吧,别因我坏了你这牢头的规矩,被上面知道,害你受责。”
褚老大笑道:“老郭,别跟俺来这一套,这点权力俺还有,你候着,俺先去上面打开枢钮,把锁匙取来,好歹让你小子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美人。”
大笑声中,“登登登”奔上石梯而去。桑琼迅速扫了那坚厚的铁门一眼,忽的运指如风,隔空吐劲,将木板上受刑妇女之“凤尾”、“精促”二穴分别点闭,此两处穴道都与“春心”
相通,穴道点闭并不致命,但却使躯体陷于麻痹,不至于再感受到皮肉之苦了。
桑琼本想将锁在水中的囚犯—一闭穴止痛,岂料时已不及,褚老大已取了门锁,笑嘻嘻返回。
启开铁门,褚老大把灯笼向桑琼手里一塞,诡笑道:“你走前面吧!别叫俺挡住了你,看不清美人容貌。”
桑琼也不推辞,接过灯笼,迈步走进铁门,举灯一照,但见人门后是一条狭窄的甬道,仅容一人行走,一股阴湿潮霉恶气,熏得人直欲呕吐。
他深纳一口真气,提着灯笼缓步循甬道前行,落脚处鲜苔遍布,湿泞不堪,足见这条甬道极少人走动。
甬道并不长,向左一转,便到了尽头,果然,甬道尽头,只有一间独一无二的牢房。
褚老大在后面吃吃低笑道:“老郭,把灯举高些,那样才看得仔细。”
桑琼如言一挑灯笼,凝目向年内一望,不觉讶道:“咦!里面没有人嘛……”
诸老大从后面伸过手来,一指右角,道:“喏!那边草堆上坐着的不是吗?”
桑琼顺着所指方向,定神望去,果见牢房右角阴影下,有一堆污脏的稻草,草上盘膝坐着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手脚戴满了镣铐链索,正垂首披发,状若人定,既不见丝毫移动,也听不到半点声息,难怪一时竟未看见。
不过,从那枯槁女人满头乱草似的白发,估计年龄至少已在古稀以上。
桑琼心念电转,猛地想起一个人,连忙凝目细细端详,但看了许久,那老妇人仍然垂首趺坐未动,除了那覆面枯发,始终看不见她的面貌。
褚老大得意地笑着问道:“瞧仔细了?很美吧?”
桑琼摇摇头道:“可惜看不见面貌,或许她年轻时真是个美女。”
褚老大嘿嘿笑道:“你要是还不死心,俺就叫她抬起脸来,让你再看清楚些,如何?”
桑琼道;“那敢情好,但不知她肯不肯抬头?”
褚老大巨掌向前一探,握住牢前铁栅猛一摇动,同时大声喝道:“喂!老婆子!送饭的来啦!”
一声断喝,那老妇果然一骨碌从草堆上爬起,双手向四周乱摸,取出一只缺口木盆,连爬带滚奔到铁栅前,仰着头,举着破盆,乞讨似的发出声声低弱呻吟:“饭!饭!饭!”
灯光照在老妇脸上,顿时把桑琼吓得倒退了一大步,天!这哪里是人的脸孔,简直比鬼还要可怕。
老妇双目俱瞎,满脸血肉模糊,脓水遍布,几乎看不到一寸完整的皮肉,鼻断、眉残,活脱成了一个染满血污的肉球,唯一尚可分辨的,只有那张等已烂掉了唇,扭变了形的嘴巴。
褚老大面对这张令人怵目惊心的脸孔,仍然无动于衷,哈哈笑道:“老郭,看清楚了没有?这张脸,敢情年轻时一定很美了?哈!哈哈哈哈!
桑琼却心血沸腾,几乎激动得从眼中喷出火来,强忍了许久,才颤声问道:“她……怎会弄成这副惨状……”
诸老大轻松地道:“谁知道,六七年前,她就是这副模样。”
桑琼一阵鼻酸,哺哺道:“这是被人害的……被人用药物毁了她的脸……”诸老大嗤道:
“简直是废话,难不成还有谁天生就是这副烂脸。”
桑琼霍地旋身,一把扣住褚老大的腕肘,沉声道:“姓褚的,你我若是朋友,就快去取些食物来,你看她;已经饿得快发疯了!”
褚老大振臂一摔,竟没有摔脱桑琼的握持,脸上笑容顿敛,怫然不悦道:“老郭,放手!
你这是想干啥?是你管牢?是俺褚某人管牢?”
桑琼无奈,只好忍怒松手,诚挚地道:“老褚,咱们是好弟兄,也都是父母生养的,人心肉做,这老妇就算犯了死刑,她跟咱们却无仇无恨,你瞧她偌大年纪,身受如此惨刑,假如换成了你我的父母,咱们又是什么感觉呢?宫规所限,咱们无当救她,至少,给她吃个饱,这却是办得到的,老褚,你说是不是?”
褚老大手抚腕肘,独眼连闪,困惑地道:“你小子今天是怎么搞的,忽然变得菩萨心肠了?”
桑琼苦笑道:“这说不上菩萨心肠,咱们是人,总该有点人性,古人说得好: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褚老大截口道:“别跟俺掉文,俺不懂人心狗心,俺只知道这是上面交待下来的!水牢囚犯是每天吃一顿,这老婆子只准三
天吃一顿。”
桑琼道:“她囚禁多年,已无人闻问,就算多给她一顿两顿吃,上面也不会知道。”
褚老大摇头道:“办不到,违命犯法的事,俺可不敢做。”
桑琼道:“就算是我求你,难道也不行?”
褚老大笑了,道:“你这小子真作怪,她又不是你娘,为啥你要替她求情呢?”
桑琼顺口道:“不瞒你说,我娘生前,也受过很多苦,晚年双目俱瞎,给我的印象最深,她老人家要是还在人世,年纪也跟这老妇相仿,看见她,就使我想到苦命的娘……”
褚老大摇手道:“得了!得了!你算摸透了俺的性子,俺任什么不怕,就怕听这些苦经,瞧你的份上,俺去给她弄碗冷饭来,不过,俺有个条件。”
桑琼忙问:“什么条件?你说!”
诸老大腼腆地笑了笑,低声道:“听说你小子现在是堂主面前的红人了?”
桑琼心中一动,道:“红不红你别问,有什么话,你尽管对我说就是。”
褚老大压低声道:“咱们交情不错,你若在堂主面前说得上话,得替俺出出这口鸟气。”
桑琼讶然道:“出气?出什么气?”
褚老大恨恨道:“俺掌管这穷水牢,本来就是苦差事,偏偏赵麻子那贼胚,硬指俺摸了油水,强要俺每月孝敬他五两银子,稍不遂意,就他妈的打官腔,找麻烦,俺在他属下,这些年来,窝囊气真他妈的受够了。”
桑琼恍然一“哦”,道:“这点小事,一定办得到,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条件。”
褚老大道:“只要能扳倒赵麻子,出了这口气,要俺叫你亲爹都成。”
桑琼笑道:“扳倒赵阎王何足为奇,我只要向堂主说一句话,更能叫你破格擢升,调去金龙堂顶那赵麻子的缺。”
褚老大独眼一亮,惊喜道:‘当真?”
桑琼傲然道:“信不信由你……”
锗老大连声道:“信!信!你要真能做到,你就是俺的亲爹,亲祖宗,俺怎么不信!”
桑琼含笑摇手道:“这却不敢当,咱们是好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过……”语声一顿,没有再往下说。
诸老大急问道:“不过什么?俺的爹,你快说好不好?”
桑琼笑道:“好!你既要问,我就实话实说,要我帮忙可以,但你自己也得努力表现一番,我在堂主面前才好开口。”
褚老大迫不及待道:“俺要怎样表现?求你一并教给俺吧!”
桑琼容一敛,道:“第一件,堂主对今夜所擒女奸细十分重视,你必须迎合他的意思,破例一次,把那女奸细送到这地牢来囚禁,以便堂主随时提审。”
褚老大毫未迟疑,点头道:“行,反正宫主尚未返宫,俺就照你的话办。”
桑琼又道:“第二件,你须立即把那些受酷刑的妇女放松,以后对待囚犯,必须要和气些,你也许想不到,这种私刑相加的事,若被赵麻子呈报上去,恰好成了你逼取囚犯金钱的证据,那时你纵有一百张嘴,也分辩不清了。”
锗老大额上已见了汗,连道:“不错!不错!幸亏你教给俺,上次赵麻子来找麻烦,他妈的就跟你现在一般说法,俺听你的便是了。”
桑琼举手拍拍他肩膀,低笑道:“老褚,咱们是好朋友,我才肯告诉你这些,要想升官发财,你老弟以后得多跟我学学,自
己弟兄,我还会害你么?”
褚老大早已心服口服,五体投地,果然依言施为,不片刻,受刑妇女也放了,食物也搬送下来,麦佳凤也被送进地牢,他还
怕麦佳凤没地方睡,又亲自从石屋后面搬来一大堆干稻草,替他在牢房角上铺得平平的。
桑琼亲视各事舒齐,又仔细打量那瞎眼老妇良久,方才叮咛再三,退出了水牢,褚老大直送到大门,少不了又是一番重托,然后分手。
遣走随行弟子,桑琼驻足仰面,长长吁了一口气,一时间,脑海中尽被纷乱思绪充斥,说不出是喜?是愁?是惭愧?或是兴奋?
他迫于情势,亲手捕送麦佳凤入牢,内心实有无限愧疚,万没料到,竟在牢中发现那囚禁多年的瞎眼老妇,假如自己的揣测正确,那瞎眼老妇如果不是沙娜拉,很可能就是沙娜拉的护身侍婢“阿兰”,估计曹克武篡夺阿儿汗宫和耶律翰离开祁连的时间,老妇被囚,应该已在十年左右,这一点,从牢中状况以及褚老大所述,倒是颇为吻合,除非是阿兰和沙娜拉,旁人也不可能使曹克武多次入牢探视,不过,他却猜不透曹克武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还有那幽居内宫琼楼的“兰花娘娘”又是谁呢?
无论如何,一夜之中有此收获发现,总算得上丰硕了,今后只要能控制褚老大,继续调查,并非难事。
桑琼一面沉思,一面后步向居处走去,但走到半途,终觉放心不下麦佳凤,决定再入内宫,设法把消息透给路贞贞。
心念及此,倏忽转身,谁知就在他身形甫转的刹那,瞥见身后数丈外,有一条人影疾闪而没。
桑琼暗感诧异,略一思忖,突又放弃了入宫的念头,匆匆举步循大街奔向前宫。
他脚下渐奔渐快,不多久,来到一条窄巷巷口,身形疾闪,窜人巷中,贴墙屏息而待。
果然,片刻之后,一条人影也悄没声息追到巷口,人影敛处,却是赵如虎。
祗见赵如虎追至甚外,探头向小巷中张望了一阵,口里喃喃自语道:“奇怪,这小子难道会上遁不成?”顿了顿,便轻掠巧纵,进了小巷。
桑琼观定他身甫纵起,尚未落地,突然猛跨一步,从暗影中冒了出来,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偷人阿儿汗宫?”
赵如虎闻声大惊,脚下一虚,险些摔倒地上,忙不迭举袖掩脸,回头便跑。
桑琼冷笑道:“好大胆的奸细,你还想跑吗?”
声出人动,欺身而上,狠狠一掌向赵如虎劈了过去。
赵如虎忙乱中没了主意,只记住韩东沧的吩咐,不愿被桑琼认出自己面貌,发觉劲风卷到,哪敢招架,一式“懒驴打滚”,就地滚丈许,爬起来抱头又奔。
桑琼俯身拾了两粒碎石,顺手射出,同时叱道:“看家伙!”
两粒石子疾射而至,将近赵如虎背后,突然相互一撞,其中一粒又碎裂成二,仍奔赵如虎背心,另外一粒却向下沉落尺许,朝着赵如虎后臀射去。
这一来,赵阎王却上了大当了。
他闻风辨位,本已听出射来的石子共为两粒,及至石子凌空互撞,仍有两粒向自己射到,当时竟没想到桑琼暗里弄了手脚,刚俯腰躬身,将两粒飞石躲过,突觉后臀壳道中一阵剧痛,竟被另一粒石子打中。
桑琼存心要整整这个麻子阎王,石上暗注真力,一击之下,直透“黄门”,牢牢嵌住了“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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