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须臾,鹊儿忽然应道:“婢子愿意留下断后。”
麦佳凤轻呼道:“鹊儿,你——”
鹊儿抢着道:“婢子身负重伤,活着只有拖累大家,倒不如舍死断后,跟那些狠毒的贼子们同归于尽,只求少侠和姑娘们,将来善待咱们路姑娘,替婢子父女报仇,婢子就是死也瞑目了!”
桑琼心里一阵凄然,道:“老夫人,可否……”
沙娜拉截口道:“断后的安排,乃是为防万一,事实上并不一定就用得上,但却不能不有此准备,假如不为襄助诸位进退,老身也可担任断后之责。”
桑琼无话可说,只好点点头道:“好吧!就暂时这样安排,但愿运气别那么坏。”
沙娜拉神色一肃,说道:“由此向前走一百步,石壁右下方有一块浮石,可以揭下来,留守的人,就坐在里面。”
大家照她的指示,前行百步,桑琼俯身试探,果见一块石壁是中空的,只一用力,整片浮石便应手揭落,里面却是一个三尺高的洞穴,恰可容一人趺坐。
麦佳凤鼻际一酸,忍着热泪,将鹊儿扶入洞中坐下。
沙娜拉问道:“你伸手摸摸两边壁角,有什么东西?”
鹊儿道:“左右各有一只铁铸的长方盒子,上面都有一支小环。”
沙娜拉沉声道:“你要仔细记住,右手那支小环,便是炸药枢钮,你若在洞里,必须随时留意地道中的情况,假如看见我们不敌败退,须待我们通过你面前以后,先拉那左手的一支小环,然后等有人追到你的洞口,再拉动右手小环,时间和顺序,千万不能弄错,现在,你照老身的话,复述一遍。”
鹊儿果然照话复述,说完,沙娜拉认为并无差错,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了,咱们可以开始行动。”
桑琼不忍多看鹊儿,漫应一声,当先向前行去,隐娘负着沙娜拉居中,麦佳凤随后,每人之间,相距各约一丈。
这条地道,与上层形式一般无二,但却略呈弯型,并非笔直的,大约是为了“琼楼”的方向位置所限,不得不如此。
行了二三十丈,再回头,已经看不见鹊儿和那洞穴,而前面乃一望无际,黑黝黝不知还有多深多远。
桑琼提气蹑足而行,脚下渐渐加快,但移步间,衫襟不扬,不带丝毫声息,每一跨步,恰好四尺, ;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正行间,沙娜拉忽然哑声叫道:“停步!”
桑琼念随意动,身形一沉,立地顿住,转而问道:“老夫人有何吩咐?”
沙娜拉道:“少侠请查看一下,这一段石壁,是否带有潮湿气味?附近有无加设的支柱嵌在石壁内?”
桑琼略一审视,点头道:“正如夫人所说,附近确有隐嵌在石壁内的支柱,而且,壁上也有水渍。”
沙娜拉正色道:“这么说,咱们已接近琼楼莲池,少侠不可行得太快,前面就快到了。”
然后,又低声嘱咐道:“从现在开始,大家别再出声,纵要交谈,也须特别谨慎,抵达地头以后,桑少侠请留意倾听上面楼中声息,须知楼底石室,跟上层房屋都有通气传声的设备,稍一大意,就会被上面发现的。”
桑琼连声应道:“晚辈自知谨慎,但咱们是不是要进入上层去呢?”
沙娜拉道:“那得看情形再说,假如上面平静如常,曹贼也没有发动搜索,自然不必涉险,咱们无妨静待子时再动手,万一曹贼已行搜查的意图,咱们就先下手……总之,石室所装传声设备,既能探测底下动静,也能探测楼上动静,少侠只须记住,一旦动手,务必要施展全力,能擒获阿兰贱婢固然最好,否则,也得擒她一名贴身侍女,带出去详加审讯,也许可以问些实情来。”
桑琼虚应着,一探猿臂,撤出了“太阿剑”。
宝剑出鞘,剑上光华闪耀,漆黑的地道,忽然增现一片白潆漾的豪光。
桑琼身形甫旋,正拟剑藏肘后领先探路,讵料目光掠过,竟发现近处地面,有一件闪亮反光的东西。
他轻“咦”一声,上前拾了起来,却是一支女人头上用的金质步摇。
隐娘也看见了,不禁诧异地道:“这东西怎会丢在地道中。”
沙娜拉急问道:“什么东西?”
桑琼道:“是一支金质步摇,不知怎会遗落此地?”说着,将步摇递给了沙娜拉。
沙娜拉拂捏了一会,脸上也充满诧异之色,喃喃道:“这不是阿兰的饰物,难道另外有人,也知道地道的秘密不成……”
话音犹未毕,桑琼突然截口道:“有人来,快退!”隐娘和麦佳凤齐吃一惊,忙不迭掠身向后疾退,无奈地道中空空荡荡,急切间,哪有藏身之处。
沙娜拉沉声道:“不要惊慌,先贴壁站住,别亮兵刃!”
正说着,前面已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桑琼等退避不及,连忙贴壁而立,屏息摄气,蓄势而待,心里都不期似小鹿般乱撞。
那脚步颇为仓促,一轻一重,显然是两个人正循地道匆匆而来,但是,却没有看见灯光。
不见灯光,黑暗中藏身较易,大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镇定心神,收敛目光,静待变化。
脚步声在距离十丈外停止,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气喘咻咻问道:“就在底层石屋里避一避不就行了吗?为什么一定要躲到这里来呢?”
另一个女人口音道:“你知道什么?石室里有一点声音,上面都能听见,万一被老头子发觉了,那还了得!”
男的抱怨道:“可是,这鬼地道阴飕飕的,我连衣服也没穿,弄得不好,准得夹阴伤寒……”话没说完,一连“呵欠”打了好几个喷嚏。
女的又气又笑道:“瞧你这窝囊劲儿,喏!衣裤都在这里,还不快些穿,哼哼!刚才你的威风都到哪儿去了?”
男的一面穿衣服,一面恨恨道:“他妈的,你还笑哩,再壮的人,也是肉做的,赤精光条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又钻进这冰窟似的地道里,他要熬得住才怪!”
女的荡笑道:“那么我问你,上次咱们也是在这儿,你怎么……”
男的道:“那不同,一个是先冷后热,一个是先热后冷,根本就是两样。”
忽然声音一低,又道:“对了,阿珍,我看你也别上去了,咱们就在这儿……嘿嘿!老地方,老方法……”
女的啐道:“呸!你真是色胆包了天,这时候还想那个!”
男的道:“怎么就不能想了?老头子回来赶热被窝,—时半刻不会找你的。”
女的道:“快放手,我得上去了,娘娘会急死的,放手!”
男的涎脸笑道:“让她着急一会不打紧,她侍候老公,你就侍候我,大家两不吃亏。”
女的道:“你们这些男人呀,真没有一个好东西,娘娘待你这么好,你还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男的道:“她待我好什么?”说穿了,不过是供她玩玩,难道她会把老头子弄死,让我姓钱的过过宫主的瘾?”
女的骂道:“好个贪婪的东西,你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娘娘?要了你的小命?”
男的笑道:“我就料定你不会,是不是?你哪里舍得我死呀?”
女的吃吃一阵浪笑,道:“好啦!真不能再耽了,我得走了,你在这里千万别乱跑,也别弄出声音,等老头子一离开,我就来引你出去,得啦!快放手,别把我衣服弄绉,露了破绽。”
男的叮咛道:“你可得快去快来,不能把我凉在这里呀!”
女的答应着,两人又“腻”了一会,女的才匆匆而去。
那男的长嘘一声,口里喃喃说道:“他妈的,每次睡到半夜,不是换人,就是躲饥荒,热汤婆里硬把脚拔出来,这滋味真他妈不是人受的,暖被窝没得睡,躲在黑漆冰凉地窖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唉!倒霉!”
一面自怨自艾,一面摸索着取出火折子“咔嚓”燃亮起来,那意思,是想找块干净地方休息休息。
谁知火光一亮,迎面忽然吹来一股冷风,才燃着火绳,一闪又熄了。
这小子还不知道死神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兀自低声咒骂道:“咦!有鬼啦,地道里哪儿来的风?”说着,火折子连连晃动,“嚓嚓”捻个不停。
可是,没等他再试点燃火绳,一只手掌已疾然搭上他的肩头,紧接着,有人冷冷喝道:
“老钱,别费事了,这地方干净得很……”
姓钱的蓦吃一惊,身形向前一俯,飞快地使了一式“蛤蟆跳”,竟然挣脱了背后那只怪手,一连两个筋斗,爬起来撒腿就跑。
黑暗中—声冷笑,道:“不愧闪电手雅号,可惜你跑不掉的,上去是死,留在这儿或许还有活路。”
话声未毕,二缕寒光已电掣般射到。
姓钱的欲避不及,闷哼一声,肩后已中了一剑,身形顿滞急忙大声叫道:“有——”
一字出口,桑琼欺身已到,剑柄疾转,重重撞在姓钱的脑后哑穴上,同时,左掌立沉,扣住了他的肩井大穴,冷笑答道:“有什么?”有鬼是不是?老钱,你的胆子可真不小,擅入禁地不说,你竟然敢割宫主的靴腰子了!”
姓钱的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两只眼珠却瞪得铜铃也似的望着桑琼,可怜他至今仍在糊涂,既想不到地道中何来埋伏?更猜不透这武功奇高的少年是谁?怎会一口叫出自己的外号和姓氏?
这时,麦佳凤和隐娘也赶了过来,沙娜拉沉声问道:“桑少侠认识这无耻的东西是谁吗?”
桑琼道:“此人姓钱名春羊,外号闪电手,现任金龙堂护卫副领班。”
沙娜拉默然片刻,道:“这名字没有听说过,想必是曹贼近十年才网罗的,方才听他口气,竟是阿兰那贱婢私下勾结的面首,想不到那贱婢十年之内,已淫贱至此。”
隐娘接口道:“这种无耻淫徒,留之无益,宰厂算了。”
沙娜拉却道:“不!暂且不必杀他,等一会或许还有用得上他的时候,桑少侠,把他带着,这是一条好饵。”
桑琼运指连弹,闭了钱春羊经脉各穴,探手挟起,向前行去。
这一段路,大家都屏息而行,谁也未再开门,桑琼因防那侍女阿珍随时会撞进来,故尔一路倾神凝听,十分谨慎小心。
行约二十余丈,地道突然一宽,抵达一处颇为宽敞的地底石室。
石室中除了几支巨大的石柱外,别无陈设,通地道的一端,本有一道铁栅门,现在也已经敞开着。
另一端,有一段数达二十多级的石级,便是石级入口,上面也有一道铁栅门,却紧紧闭着,而且加了锁。
桑琼将钱春羊轻轻放落地上,就听见那些巨大石柱中,传来阵阵人语,其中一个急躁的男人口音,分明正是曹克武,另外一个缓慢的女人口音,吐字徐而不疾,语声甚低,却字字清晰入耳,不用说,准是那武功深不可则的兰花娘娘了。
沙娜拉在隐娘背上忽然一阵激动,身躯颤抖,切齿作响,用手连连推着隐娘,意思是要她靠近石柱,以便听得真切些。
室中石柱约有八九支,外形都很粗大,显然柱子内都是中空的,装有传声之物通达楼上房间。
桑琼等各据一柱,屏息倾听,但闻楼中曹克武正气咻咻述说在宫外与郝休等遭遇的经过,并且怒声说道:“……我刚才已经查问过了,那丫头是贞儿身边的侍婢,另外一个名叫郭魁,原来仅是巡护舵一名领队,最近才由韩堂主提升为第一舵舵主,这匹夫甫沐重恩,竟然勾结外敌叛宫图逃,今后宫中还有谁能够信任?再说,韩东沧兄弟重用这种人,也实在太糊涂!”
兰花娘的声音缓缓接道:“这算得什么,金龙堂第三舵舵主柳如花,前夜还潜入琼楼窥探,被剑伤了一臂,负伤逃去,由此可见,宫内可疑的人,决不止一二人而已。
曹克武急声道:“你为什么没把她截下来,竟被她逃了呢?”
兰花娘娘道:“那时候,已近子时,‘劫期’将届,只好便宜了她……”
曹克武道:“难道事后你也没追问?”
兰花娘娘道:“第二天,我就传下‘兰花令’,要金龙堂查明据报,可是,到现在连个回信也没有,依我看,只怕天山二叟本身也有问题,这一点,你可不能大意。”
曹克武恨恨道:“这两个老匹夫若敢欺我,我要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等着瞧吧,反正不会太久了……”
兰花娘娘冷然截口道:“你就知道急躁胡说,这种话,只能放在心里,像你这般时时挂在嘴上,只怕你没动手,人家已经抢在你前面下手了,那死无葬身之地的,不知道是谁哩。”
曹克武唯唯赔笑道:“这个我知道,其实,我也只在你面前才这么说,如果在旁的地方,嘿嘿!自然不会乱说的。”
兰花娘娘哼道:“岂不闻隔墙有耳,就算在我这儿,也不能胡说。”
曹克武道:“你我是夫妻,难道……”
兰花娘娘道:“夫妻是名,未必同心,再说,这儿还有阿珍,她跟你总不是夫妻,你就准知道她不会把话传出去?”
曹克武受了一顿教训,不觉有些讪讪地,连道:“那怎么会呢,阿珍是你的心腹,何况……”
兰花娘娘冷冷道:“好了,我不过提醒你防范着些,别尽巧辞强辩,时间不早了,你去赔你的客吧!”
曹克武道:“可是,娘子,人家远道而来,又是跟咱们结盟的盟友,你总得跟人家见见面呀……”
兰花娘娘道:“不是告诉过你么,时辰快到了,你要我去给人看笑话,是不是?”
曹克武连忙陪笑道:“是我不对,忘了时辰,那就改在明天吧,阿珍,去把下面石室的门锁拿来。”
兰花娘娘显然吃一惊,沉声道:“你要门锁干什么?”
曹克武道:“没有什么,我只想去地道中查看一下,看是不是藏着人……”
兰花娘娘声音颤抖,怒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疑心我在地道中藏着野汉子不成?”
曹克武哈哈大笑,道:“娘子,你什么时候学会说笑话啦?别说咱们夫妻恩爱逾恒,情深义重,就算你真想弄个汉子藏着,这琼楼乃是宫中禁地,那汉子纵有大胆,也不敢进来!”
兰花娘娘声如寒冰,冷笑道:“可也说不定,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或许你离宫日久,我耐不住寂寞,一时高兴,弄个把男人来解解闷……”
曹克武大笑道:“娘子,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咱们夫妻笑话不打紧,当心阿珍听去,背后倒知咱们没有礼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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