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先生竟向他下辣手!?
(诸葛先生居然向他下的是毒手!?)
铁手长吸了一口气。
他立桩、开马、沉股、吸气、收丹田。
但没有出掌。
也没有出手。
他不动。
不动如山。
只大喝了一声:
“开!”
映象立即破碎、淡去、然后幻灭。
诸葛先生仍微笑跌坐于伏虎罗汉之旁。
他压根儿就没有动过。
铁手那一声大喝,喝碎了假象。
喝出了何平一剑刺来。
剑身弯曲。
如蚯蚓。
——这一把正是蚯蚓剑。
铁手空手接剑。
他接下了这一剑。
剑突然变了,软了。
剑缠在他手上。
剑变成了一条蛇。
毒蛇。
蛇就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铁手又喝了一声:
“开!”
崩地一声,蛇破空飞去,半空化作一道弯曲的白光。
何平长天飞起,白光又落回他的手上。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他那种人十分鲜见的狠色。
他一脚踹一尊罗汉。
那是一个怪罗汉。
他衣襟敞开,露出一个青面撩牙的人头,何平这一脚,竟把罗汉蹴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人扑向铁手,而且一头——不,两头——就向铁手撞了过去。
铁手双手一托,抵住了两个比铝铁还重的头颅。
这时候,何平已一连数脚,踢下了也踢“活”了几名罗汉:
一个罗汉,有东南西北四张脸,一张脸笑,一张脸哭,一张脸不哭不笑,一张脸又哭又笑。他乍哭乍笑的出拳递脚,攻向铁手。
一个罗汉,有一条极长极长的舌头,还有一条极长极长的尾巴,他的尾巴和舌头,成了他身上的两道鞭子,直向铁手砸来。
一名罗汉,肩下生的是一对脚,在走的是一双手,他就用双脚攻向铁手。
另一名罗汉,鼠蹊上长了一朵七色的花,花蕊有一方古鉴,朱红带青,竟万蕊飞出,印向铁手。
更有一名头陀,忽然撷下自己的头,飞砸铁手,而在断头处,竟长出了一把金色的雨伞来。
这样怪的打法和这样诡异的场面,换作别人,不吓死都会给扰乱得六神无主。
铁手只见招拆招,忽吐气扬声,默运玄功,双掌一催,大喝道:
“开!”
狂风乍起,宛若百十丈风火云雷,排山倒海,骇浪飘风,怒鸣突起,就在这刹间,他已一个箭步,直闯过十几名怪罗汉的围攻,离何平只一步之遥,掌出声扬:
“何平,你若要取我,先拿点真本领来!”
何平见几次施绝招,都迷他不倒,眼见已抢近身来,避已不及,只好接他一掌。
“格”的一声,何平的手臂折了,再“格”的一声,腿胫也断了,又同时“格格”两声,颈骨和腰脊一齐折断。
何平瘫软于地。
铁手也不愿下此重手,心里难过,同时也吃了一惊,就在这时,剑风到了。
自后而至。
剑只一招。
但有三十六抽二十九送。
这是何平的绝门刀法化为剑法的秘法。
这时候,铁手才发现瘫痪在地上的,只是一尊泥菩萨而已!
这骤变奇而急,饶是铁手步步为营,着着当心,但在稍错愕自己杀了人之际,何平的抽送刀法已化作绝毒剑影,连刺他背门,后脑、腰胁。
忽听诸葛先生一拍伏地虎头,叱道:
“关!”
铁手当即醒领。
其实开和关,只一线。
——道是没有门的,所以谁都可以进去,但谁没有悟道都进不去;同样,因为没有门,所以任何地方随时都是入口。
铁手听了诸葛这一叱,乍然而悟,一时间,四大五蕴、三十六穴,同时封闭,回身瞪目,双手一合,拍住了剑。
何平连攻六十六剑,但有六十五剑,是剑尖到了铁手衣上半分之处,竟给一种无形的罡气生生托住,扎不进去,他正要把力量全聚于一剑之际,剑却已给挟住了。
铁手的手如铁。
剑刺不入铁的手。
也抽不出来。
何平知道自己若不弃剑,就危殆。
如果弃剑,这把“蚯蚓剑”仗以成名,是丢不得的。
就在这一刹间,何平想要施展当日自战僧处学得的“四十一仰五十六伏”。
然而同在一刹,铁手已放了手。
而且还心平气和的问:
“你要走了吗?”
何平只觉一阵血气翻腾,一时心浮意燥,强立步桩,但他居然还可以强敛心神,强抑体内浮躁气动,苦笑说了一句:
“这儿我还能留吗?”
铁手平和的问:“哪儿去?”
何平长吸一口气,“既杀不了,便随他去,反正处处无家处处家。”
铁手和平的道:“其实事事无忧事事忧,如果不是先生一声喝破,我也可能抓不住你的千剑万剑。”
何平这时已然平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的千剑万剑只一剑,就算诸葛不来喝破,我的剑的杀力还攻不破你的真身。”
他惨笑道:“所以,我已尽力,但功败垂成,今晚,这儿,已没有我的事了。”
他这几句话的意思是:
他已尽力刺杀,但赢不了铁手,更毋论诸葛了。
所以现在没有他的事了。
而今只有梁自我了。
在铁手内心,也廓然分明:
诸葛先生在临行前,以一喝来让他破了关。
这一喝足以在他耳畔心里响彻逾恒。
无心就是第一关。
关常开。开就是关。凳子徐徐降下。刚才梁自我一直是隔山观虎斗。隔岸观火。现在呢?他正在拔刀。徐徐拔刀。刀声在高楼的夜里发出挣然金风。铁手在听。他却在听另一种声音。仿似雨来穿林打叶声,又似白鹭风过明月霜。——那是什么声音?就像多情的心坎里掠起一阵无情的涟漪。
太平门
只要活得很有力气,便连老都不
怕……苟活不如痛快死。
自欺欺人
拔刀。
一把精亮灿目的钢刀。
刀身上隐约镌着小字,刀气相映光中,明暗凹凸,影影绰绰。
磨刀。
他竟然就在诸葛先生和铁手面前磨刀。
没有磨刀石。
他的刀竟磨在左手膀子上,居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他一面磨刀,一面望着铁手笑:
“怎么样?我的手比你硬吧?”
铁手道:“铁枝也比刀硬。”
楼高七层。
每一层都有窗户。
每一扇窗都竖着铁枝,三根。
刀光一闪。
甚亮。
简直像冷电在楼里游走了一趟。
刀仍在梁自我手里,像根本没拔过出来一样。
他笑起来比刚才的神情更傲慢。
铁手眼尖:
铁枝仍在那里。
但其实已给削断。
三根都断。
一刀削断。
清脆俐落。
——虽然只是一刀,可是断法甚奇。
一断在上。
一断于下。
一从中砍断。
——一刀三断,而且是三种断法都不一样。
“但我的刀利。”
说着他又蓦地一笑。
“那是你的刀,”铁手道,“你的刀利与不利不关我事。”
“关的,”梁自我亮起了刀,往灯映处一照,“你看这些个名字。”
铁手眼利。
“‘太阳轰’谷凡谷,‘大地王’高更高,”铁手念刀上的字,“‘铁锤’查理、‘立地成魔’崔大左。”
梁自我傲然道:“你当然知道他们是谁,你不知道也可以去问诸葛老头。”
铁手点点头,道:“他们都是名人。”
诸葛先生抚髯道:“一流的武林高手。”
梁自我咧咀笑道:“他们都或死或败在我这柄刀下,我总共有二十八把刀,刀刀都刻了不少人的名字,我每击败一人,便刻上他们的名字,并且把刀放在冰库里,一年不用,以作纪念。”
他慷慨垂注的对铁手道,“你应该感到高兴:下一个,便是你的名字。”
诸葛先生跟铁手互相看了看。
诸葛眼也不霎的说:“你实在太荣幸了。”
铁手道:“我应该感到自豪。”
诸葛笑道:“年轻人总是爱打败前辈名人,要不然,也希望跟名人前辈的名字扯在一起:瞧,我有这么多朋友是威风人物,我还会差到哪里去!或者说:那些那么有名的人都是我手下败将,更何况是你!”
铁手道:“都是因为本身没有信心之故。”
诸葛说:“可是,如果一辈子都未尝过真正成功的滋味,你叫他信心打哪儿来?”
铁手理解:“所以,真正的满足是自足一些,减少过多的欲望,而不是拼命去达成欲求。”
“你们在说什么?!”梁自我怒道,“教训我?讽刺我?”
“我们为什么要教你训你?让你更聪明更厉害?”诸葛捋髯悠然,“你又不是我儿子。”
铁手也应和道,“一个人若要自欺欺人,那是他的快乐,谁也改变不了,问题只是:他也改变不了谁、任何事。”
梁自我愤怒了。
“你要为你的话付出——”
这话陡然而生。
陡然而止。
他就在话止的刹那出手。
他出手的时候并未撷下他头上的帷帽。
因为他骄傲。
他本来仍侧卧在两张凳子之上。
他的姿态很悠闲。
姿势也很夸张。
因为他的人很紧张。
——人最容易透露自己是否紧张的是眼神:在何平与铁手诡异莫测的短促交手里,梁自我的眼里已七度炸出既兴奋又难耐更浮躁的奇光。
他本来离铁手有十一尺。
铁手在一尊青脸獠牙、牛头马脸但手上却拈着一朵小小白花的罗汉像旁。
他的四尺后是诸葛。
诸葛跌坐。
左旁是栩栩如生,但形如枯槁、一双厉目却冷如寒电的伏虎罗汉。
伏虎罗汉右侧,则是何平。
他自知打不过铁手之后,他就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蚯蚓剑仍未入鞘,但他安份守己得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正待大人来处罚的大孩子。
其实,他心中很分明:
蔡相爷下令“五大奇门”暗杀诸葛先生,他喜欢暗杀。暗杀是一种凄艳的行动,尤其是杀人和被杀者流出鲜血的时候,就像蜇人的蜈蚣,因为毒,所以才美;也像噬人的蝎子,因为致命,所以特别动人。
可是他明白,凭一己之力,未必杀得了诸葛。
因为他知道自己未必杀得了,所以不如率先出手:如果得手,自是大功;万一失败,因仇恨未结,只要一上来即叙长幼之礼,尚可全身而退。果然,他连诸葛都沾不上,已在铁手手里吃了暗亏,他立即便撒手弃战,适可为止。
没想到,他一向以为骄傲自大、自视过高的梁自我,竟然也一定要跟他一道来。
——所以这看来狂妄自满的人并不简单,莫非他也跟我是同一般心思?
(如果真是,倒要好好看看梁自我如何以他的“斩妖甘八”刀法决战铁手。)
(如果真的是,倒真要认真的看看“太平门”名震天下的轻功提纵术。)
何平正要袖手旁观。
蓦然,他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很恐怖的事。
月亮很好。
罗汉很好。
楼也好。
可是在这一刹间,一向冷静、沉着、从容、脸慈心狠,外表清纯但身经百战的“孩子王”何平,他的心一如他的剑,一般弯曲起伏不定;他的手一如他的剑,冷而微颤。
(该不该通知诸葛先生呢?)
当何平决定“不”的时候,梁自我已出了手。
他挥刀扑向铁手。
他快得像全没动过。
铁手几乎是发现刀光竟已那么近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敌人也那未近。
他的双拳立即打了出去。
出拳一定要运劲。
拳有拳劲。
掌有掌风。
更何况那是铁手的拳!
可是,拳一出,梁自我竟给拳风“吹”走了。
他似比一根羽毛还轻。
铁手的拳击空。
刀锋却自铁手脑后破空而至。
——他是何时到了自己背后的?!
铁手急一低头,双掌往上一托。
刀风险险自头上掠过去。
同时有两股大力,把刀势往上一抬。
梁自我情知这下自己中、下盘得亮在敌人眼前,他反应奇速,随着上掀之力,身形急纵而起,一下子,在这第七层楼高的柱、梁、椽、棂、檐、瓦、匾七个要点上轻轻一挂、或略略一点、甚只微微一幌,就闪过去了。
一片头巾飘然半空中。
铁手根本摸不清楚他在哪里,更休说要向他反击。
他的身形在偌大的楼里飘忽莫已、倏忽莫定,如不是在不同的地方还轻轻的借一借力,梁自我简直就像一个空中飘浮的人,像一缕空穴来的冷风。
梁自我轻弹刀锋。
他很满意。
满意极了。
——若要硬拼,他仍未必是铁手的敌手。
——但他凭着绝顶的轻功和绝世的刀法,已一刀砍下铁手头上一片袱褚巾。
单凭这一刀,他便可以回去作“交代”了。
铁手看着自己飘然落下的一爿头巾,向如壁虎般贴在远壁上的梁自我苦笑道,“‘太平门’的‘空穴来风、有影无踪大法’?”
梁自我撇着唇,只说:“说对了!厉害吧?”
铁手拱手道:“佩服,”
梁自我倨傲的拗下了唇角:“太平轻功,天下第一,你们要追我?还练八辈子吧!”忽听一个有锐气无内力的声音道:
“如此轻功,自欺欺人,也自轻轻人!”
自气气人
话一说完,嗖的一声,人影一闪,白衣一飘,已撷了他头上的帷帽。
梁自我大吃一惊。
因为那人不是出手快。
而是身法快。
快得连他想都来不及想,对方已完成了一切动作。
——对方的轻功竟比他“想”还快!
他抬头,他要看来的是谁。
——这刹那间他几乎错以为来的是“太平门”总掌门人梁三魄!
只有他才有这般轻功!
他自己二十四岁已成为门内十二位值年副掌门人之一,与名震天下的“奇王”梁八公亦可并列,因而在轻功上,他只服——
“闪空”梁三魄!
如果是他来了,一幌身便摘下他的帽子,他也只好无话可说了。
可是不是他。
不是梁三魄。
而是一个十分年轻的人,脸白如月,月寒如刀,刀亮如他双目。
他的样子只有两个字:
清丽。
可怕的是,这人是浮在半空之中的。
一点也不错,这人的确是浮在半空之中的。
上不着屋顶。
下不着楼板。
这人完全在空中飘浮。
真。的。
他。在。空。中。飘。浮。
——人怎么能在空中飘浮?
不需借力不需落地不需攀附不需倚靠……
更可怕的是:
这人齐膝以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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