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欣总觉得自己有一点不对劲,她发现每天早上起床时枕头上总是有很多头发——刘欣已前并没有脱发的毛病,而一头乌黑的秀发一直是她的骄傲。可是现在的头发已经变得日渐枯黄,每次梳头梳子上都能粘下来十几根。
工作虽然艰苦,毕竟保证了刘欣的生活,她这段时间先后给家里寄了一千五百块钱,自己的存折上还有一千八百块,刘欣平时很节约,几乎不花什么钱。但是后来公司里的一个大学生告诉了刘欣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这个大学生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也姓刘,是个助理工程师,大家都叫他刘工。刘工对刘欣显然有那么一点特别的意思,每次吃饭时总是愿意和她坐在一起,关于刘欣掉头发的事情也是一次谈话间他跟她解释的:她们车间生产工艺过程有中长波电离辐射,本来在机器和工人之间有保护隔离装置和安全距离,但为了节约生产成本,工厂没有安装。
从此刘欣知道了车间的工作对人的身体有伤害,掉头发也是这个原因。但在当时刘欣并没有想辞职,至少没有想立刻就辞职。有人也许不理解,对于当时的刘欣来说,多掉几根头发总比流落街头要好。刘欣想她还年轻,也许还可以再坚持一年,至少等到妹妹读完高中再考虑换一份工作。
可是两个月后刘欣还是辞职了,辞职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的头发,而是她亲眼看见了车间里所发生的一件惨剧:那是一月的一天下午,天气非常寒冷,刘欣正在生产线上做着自己的工作,精神麻木并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事情,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车间里突然有一阵骚动,眼前的生产线也停了下来。刘欣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都围向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也走了过去。在半圆形的人群中间,机器的前面,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卷曲着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这个女孩来自河南农村,和刘欣住在同一间宿舍里。这是一起触电事故,事故的原因据说是工人的违规操作。其实刘欣知道这是因为长期从事机械的超负荷劳作导致的精神恍惚,她站在生产线上也常常会感到精神恍惚,而面对的是上百万伏的高压电火花。工厂来了几个人将女孩的尸体抬到了门卫室里,上面盖了一块白色的编织布。出了这样的事情,车间的生产并没有停下来,很快机器恢复运转,厂方要求工人们又回到生产线上去工作。
后来刘欣在宿舍中见到了收拾遗物的女孩的父母,满是皱纹的脸,眼神中有木讷、悲伤与绝望,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厂方赔了三万五千块,事情就这样解决了。事情虽然解决了但并没有结束,很快车间就传出了闹鬼的消息。先是有一个上夜班的工人说看见那个女孩仍然站在她工作过的机器前哭泣,也有人说那台机器的电火花中总是发出奇怪的似乎是人说话的声音。如果一个人看见可能是谣传,可是到后来,这个车间里几乎所有的工人都曾见过这个女孩。直到有一天刘欣上夜班的时候,她也看见了。
确实是那个女孩,静静的站在机器前,身上还穿着她临死前穿的衣服。她没有像传说中那样在哭泣,而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刘欣突然觉得非常害怕。后来刘欣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不知道她当时在怕什么,她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必要害怕这个不幸的女孩,就算她已经化为鬼魂,难道在内心中恐惧别的什么东西吗?经过这一晚的遭遇,刘欣终于决定辞职。
03、奈何沧海
工厂里辞职的不止刘欣一个,仅是刘欣车间的工人就有六个人。结算完这个月的工资,在保安的监督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众人一起来到了厂门外的一家小饭店里,大家没有事先约定,但都不约而同的坐在了一起想喝一杯。在那里刘欣意外的碰到了刘工,没想到他那天也辞职了,于是几个人凑成了一桌。
鱼香肉丝、烧茄子、宫保鸡丁,都是一些家常菜。刘欣还破例喝了半瓶啤酒,吃饭的时候刘工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和他一起出去找工作?刘欣听出了他话中的念义,他是对她有那种意思,可是刘欣不可能接受他。他是一个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一个人在哈尔滨闯世界,以前在工厂的时候收入虽然比她高一点,但一个月工资也只有一千二百多,现在也面临着失业。互相之间都是对方的一种负担,何必如此呢?
吃完饭天已经快黑了,刘工问刘欣去哪里,他想送她。刘欣拒绝了,但还是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刘欣漫无目地的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也许是巧合,行驶中的公共汽车恰巧经过了她最早工作的那一家国有企业的门前,一年过去了,以前的同事们正三三两两的下班走过马路旁,似乎还在说笑。刘欣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最终还是忍住了。
就这样,刘欣又重新开始了流窜于人才市场和招聘会之间的求职生涯。有了这一年多的经验,她的想法已经变的实际很多,现在只想找一个正规的大企业从事一份正规的工作,待遇的期望并不高。这一次似乎比以前幸运,刘欣很快找到了很好的出路,她几乎以为幸运之神再一次光临。
刘欣从报纸上看到了某个著名的国际合作公司发布的一条招聘消息,面向社会招聘出国劳务人员。应聘时的初试很快就通过了,大公司就是大公司,一切手续都很正规,公司的负责人员告诉刘欣只要通过体检,就可以接受公司培训,只要三个月的培训合格,就可以外派了。和那些骗子公司不同,这家公司培训是免费的。
出国劳务的地点是在日本,工作仍然是生产线上的女工。这家公司的信誉很可靠,据已经派出的人员回国介绍,就是工作累一点经常加班。工作期限是两到三年,第一年的收入包括加班费每月可以拿到六万日元,第二年可以拿到八万日元。刘欣不知道日元和人民币具体是怎么兑换的,但是每月至少也是好几千吧?辛苦倒是不怕的。就在刘欣憧憬出国劳务的美好未来时,巨大的打击又一次降临——公司通知她体检不合格!
负责公司招聘的中年女士告诉刘欣:“你的身体健康情况很不理想,血常规、尿常规、肝、肾功能都不正常,不符合我们的要求。你现在还年轻,要注意保养身体,一定要再去医院做一个详细检查。”本来那个工作人员没必要和她说这么多,电话中明显有一种同情的语气。
刘欣站在公用电话旁大脑一片空白,两眼茫然的看着大街上的行人,一种绝望的情绪充满了心胸。工作没有了,却有了病!看电话的大婶见她好半天没有将电话放下来,用手将她推醒,并用同样同情的语气问:“丫头,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刘欣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了存折上所有的钱,一共是两千三百二十五块,走进了一家医院。体检化验一共花了四百块钱,这还是比较简单的检查。那个年轻的小大夫告诉刘欣,她得的不是绝症,需要好好调养加上药物治疗身体可以恢复。不必住院,每个星期来门诊开药就可以了,并且一再叮嘱最近一段时间最好在家休息不要工作,否则病情会加重。
不是绝症?这对刘欣来说简直是个玩笑,因为这病已经将她逼到了绝境。看了医生开的药费单,据说这些药并不贵,只是一个星期的量,总共是不到三百块钱。可是刘欣明白自己当时的处境,是没有办法不工作的同时给自己治病了,就算找到和以前一样的工作也是不可能的。
人在绝境时思想容易走极端,也特别容易钻牛角尖。刘欣越想越绝望,想到了死。想到死她居然冷静了下来,开始冷静的处理起剩下的事情。存折里的钱不多,将一千五百块寄给了上学的妹妹,这是在这个世界上能给她最后的帮助。想起母亲和妹妹,刘欣在黑暗的房间中流下泪来,就请她们原谅这个没有用的女儿和姐姐吧。还剩下几百块钱,刘欣想用来做路费,在她临死之前还有两个愿望:一是做一回女人,二是看一眼大海。
“反正就要去死了,守着女儿身又有什么用,老天爷将我托生为女人,但是我还没有做过女人。”刘欣拨通了刘工留下的电话,说想见他,想在他那里过一夜。刘欣没有要他来接,问清楚地址自己打车去了。那天晚上是她的初夜,但是刘欣当时想那也是她的最后一次。刘工开门的时候她就抱住了他,随后的一切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他拥有了她,却没有感觉出她的异样,只是在激情之后简单的问了几句近况,然后就再次要求做爱,再后来,他沉沉的睡了过去。
刘欣天不亮的时候就离开了,离开时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被他藏起来的和另一个女孩的照片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看来这段时间刘工已经有新交的女朋友了,却仍然接受了送上门来的她,在这时刘欣对男人感到了失望,但这种失望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她就要去死了。刘欣的目的地是滨海,她从小到大就想看一看大海,将归宿也选择在大海。
……
汽笛声响起,看着窗外消失的哈尔滨,列车载着刘欣奔向不可知的世界。硬坐车厢的人很多,人们在一起拥挤着,却有一种距离很远的感觉。到达滨海市已经是第二天,刘欣在火车站意外的碰见了前来接人的陈姐。陈姐从人群中认出了如梦游一般的刘欣,将她拉到一边问了很多话。刘欣已经记不清当时我是怎么下意识的回答。后来陈姐给了她一张名片,告诉她自己早就离开原单位了,现在滨海汉豪娱乐中心做大堂经理,又告诉刘欣如果实在混不下去可以来找她。陈姐走后刘欣看了一眼她的名片,终于搞清楚她是什么意思了,但是这似乎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刘欣无意识的将陈姐的名片放到了口袋中。
04、一念红尘
傍晚的时候,刘欣来到了滨海公园的海滩边,终于第一次看见了大海。“如果大海能够带走一切,那么现在就将我也带走吧!”当刘欣走向大海的时候,冰凉的海水溅在腿上,她突然感到一阵寒冷。也许是这阵寒冷刺激了她模糊的意识稍微变的清醒,突然觉得十分饥饿,她已经快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刘欣不知道人死了之后会不会去阴间,如果真的有黄泉路的话,她不想做一个饿鬼,她突然想吃点东西之后再了结自己的生命——抱着这种想法,刘欣又走出了滨海公园的大门。
大门外聚着一群人,似乎在看什么热闹,随后有几个人跑开了,人群也散了不少,但还是有不少人在远远围观。刘欣当时走路已经不太注意转弯,直接冲着人群走了过去,人群中有一名男子倒在地上,满脸鲜血,身上的衣服也破裂成一条一条的,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十分肮脏,由于满脸的血污看不清这个人的五官,只见他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围观的却没有一个人去伸手扶他。
看到这里刘欣又感到一丝悲凉,她想到这个衣衫褴褛的人也许是一名乞丐,也许是碰到了劫匪,也可能是和她一样被生活逼到了绝路的人。周围的人不帮他,是怕惹麻烦,但是刘欣现在已经不在乎什么麻烦了,反正过一会儿她就要去死了。刘欣走过去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看见他满脸血迹的样子,又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这个人接过手帕,按住了自己右边的额头,他的伤口似乎就在那个位置。
没等男子说话,刘欣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冲动,将口袋里还剩下的一百九十三块五毛钱全掏了出来,递在他的手上说:“这些钱对我已经没有用了,你先拿去吃顿饭,再买一身干净的衣服。”没等那男子回答刘欣转身就走,现在她已经不想去吃饭了,反正多吃一顿也是浪费。没想到那名男子却追了上来,拦住刘欣把钱递回来,嘴里还说道:“小姐,我不需要这么多钱,我只需要一块钱坐车回家就可以了。”
懒得跟他多说话,刘欣收回了一百九十二块五毛钱,转身就走。没想到男子又拦住了她:“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事想不开,但是你真的没和必要自寻短见,如果你想死的话,那就不应该怕世界上其它痛苦的经历。而且你如果再试一次,可能还会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莫明其妙的人,这番莫明其妙的话,说得刘欣呆立当场。难道她的脸上写着“我要自杀”这几个大字吗?只是一个照面他就看破了她的心事!刘欣转身看着这个奇怪的人,他已经走开了,一边走还一边说:“你收回了钱就说明你心里还有一线生机,希望你能好好把握。”
一辆公交车正好到站,男子用手帕按着额头的伤口走了上去。司机看着这个满身血污衣衫破烂的人,一皱眉似乎是想赶他下来。但是那人根本没有理会司机的眼色,投币之后迈着方步径自走进了车厢,对车厢中其它乘客的目光也毫不在意。刘欣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那人虽然衣衫破烂,满脸血迹看不清五官,但是他的举止却很从容,从容中甚至有一份优雅,走路的姿势不像一个街头落难的人,倒像是一个去参加酒会的贵族——他的背景在那一瞬间给人感觉就是这样!这个发现让刘欣感到很震惊:“一个如此落魄的人!一个连我都感到同情的人!居然可以做到如此从容不迫、如此潇洒自如……那么,我呢?我可不可以?”
刘欣的思想就是在这一瞬间突然改变的,就像被人拔掉了一个看不见的塞子,她突然不想死了。人的心理活动就是这么奇妙,那个人也许不知道,是他莫明其妙的转变了刘欣的生命轨迹。刘欣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给陈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在滨海没有去处,想到她那里去工作,陈姐立刻就答应了。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陈姐帮她垫付了五百块钱押金和三百块服装费,刘欣就正式成为了汉毫洗浴中心的一名“小姐”。刘欣没有再去医院,但是那个小大夫开的药单她一直带在身边,不久后有了钱,就到药店去买药,按时按量服用。半年后陈姐带刘欣去做了一次体检,病居然自己好了!是陈姐将刘欣领入“小姐”这一行的,按照一般人的看法她是拉良家女子下水,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刘欣